沈婥只身进入了邾国的安阳城,她不知道从何处开始着手,原本她身上有曹项留下来的名刺,只要拿出名刺便可直接进入皇宫,然而她并没有这样做。她先是在安阳城内瞎逛了好几天,从百姓们的口中,听到了很多有关于邾国各皇子的传闻,之后她便在心里暗暗地揣测各位皇子到底谁会是真正的真龙天子。
她当然不会直接去问这件事,从未下山走远的她,未见识过安阳这样的繁华,一时间留连忘返,看到衣饰店,便忍不住去买了好几件华丽的衣裳穿着,看到卖首饰的店子,便出手豪气地买了耳上戴的,手腕上戴的,脖子上戴的好几件,她下山时,杨公自是要给她备了不少的盘缠,也因为她不懂得钱币真正的价值,因此才会如此不加节制。
尉迟靖跟在她的身后,很是无聊,觉得沈婥这女子并没有别人想象中的那么聪明啊,甚至还在某种程度上表现出了笨的特质,她不但花完了自己身上的钱,因为出格的“华丽打扮”太过于扎眼,引得人人侧目,甚至还惹来了登徒浪子,人家就在不远处盯上她指指点点,而她还一无所觉的样子。
不过她也算不上特别笨,至少知道吃饭、住宿都是需要用钱的,在她没有钱花的时候,她便在路边摆下一个相命摊儿,开始给人相命,她相命也相得奇特,不是非得人家给钱她才给人家相,而是逮到谁就给谁相,神色郑重,滔滔不绝地告诉那人将会发生什么事,将会遭受到什么样的意外和福报,甚至是报应。
她相貌很好,又是穿金戴银,又是如此作派,引得许多人都注目着她。尉迟靖闲闲地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看着这些围观者,觉得沈婥这样做其实有些丢人,大***份。
就在这时,她看到人群中出现了一个男子。
这个男子她见过,正是已经失败的敬恒皇帝曹煜,他不知何时竟也注意到了沈婥,此时看着沈婥,目光深沉如海,英俊的容颜和无双的气度却在人群中极为扎眼,沈婥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明显地微怔了下,两人目光对视,似乎早在见面之前,就已经认识了好多年。
尉迟靖在旁看得清楚,不由摇头,啧啧啧,一见钟情,沈婥啊沈婥,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死的,但是就冲着今日这一幕,你最后落得那样的结果,似乎也不是很意外啊。
沈婥这时正在给一个登徒子相面,她道:“这位公子身穿上等绸服,想必家境极好,然而再好的家境到公子这里便也要败了。究其原因,也免不了是上世恩怨罢了,上世你父亲因财失义,害死了你,这世你投胎成为他的儿子来讨债,本也无可厚非,因果报应罢了,只是你投了他家,自小锦衣玉食,却也是坏了心性,是以你这世的结果也好不到哪去,至最后可能会断子绝孙,一无所有,冻饿而死。”
这登徒子在这一片地方,调戏良家妇女,打架斗殴,连累邻里,恶行颇多,本来就已经引起了公愤,这时听沈婥如此说,众人哗地哄笑起来。
登徒子双眉相连,只观面相也知道混起来是不说理的人儿,此时受了嘲笑,哪肯罢休,却也并不愤怒,只做无赖的样子,猛地握住了沈婥的手握道:“你这女子在这里装神弄鬼,原本也是觉得你混吃混喝罢了,现下却年纪轻轻倒会诅咒人,你即说我断子绝孙,我还偏不这样,我现在就扯你回去给我生儿子!”
沈婥倒也不怕她,她虽然没有什么武功,但山上住的久了,身手还是敏捷的,这时用力地抽回自己的手,拍拍两个耳朵打在那登徒子的脸上,“你这人好生不要脸,真是无赖,这便是你这世无福报的原因,前段儿都被你耗光,你由受害者变成害人者,连上天都不会帮你的。髹”
登徒子挨了打,忽然一挥手道:“来人呀,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给我绑起来!我就是要带你回去给我生孩子!”
哗啦一下子,从人群中钻出四五个打手模样的人,原来这登徒子还随时带着保镖来着。
围观人群皆知这登徒子不好惹,哗地散了,只剩余曹煜还站在原地。
沈婥见状,却是不恋战,不逞能,几步跑向曹煜的位置,“公子救我!”
曹煜二话不说,一把将她扯到了自己的身后,冷冷地看着登徒子。
沈婥看着曹煜的背影,脸上露出一抹笑意来,能够毫不犹豫而打抱不平的男子,自是好男儿了。
后面的事儿便不必多说,曹煜的武功虽然也不是很好,他的长处从来就不是武功,对付几个登徒子也是不在话下的,他很快将登徒子一行人打跑,就在回转身体的那一刻,他的手却将沈婥一把抓住,翻转过手心,便看见他手心里那一枚鲜红的朱砂痣,震惊之下,沈婥抬起眼帘,看着眼前的男子。
曹煜却好似并不知道发生何事,只是眉头微蹙,略略尴尬地收回自己的手,“姑娘,男女授受不亲,姑娘这般随便抓住一个男子的手,是不好的。”
他很沉默,言词过于郑重,却并不显木讷。
惹得沈婥眯眼一笑。
曹煜英雄救美之后,却并无意与沈婥再多交流,自行走了。
沈婥便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之后便从别人对他的恭敬及称呼上,猜到了他是谁。
因为曹煜到了皇宫大门口,最后进入了皇宫,她才没有再跟进去。
虽然她奉师命来助曹项,但看着那两扇厚重的红漆大门,她是犹豫再三,还是没有进入皇宫,她总觉得,只要走入这扇大门,生活便会是另外一幅模样,她想象不出来那到底是何模样,只是莫名觉得有些恐惧和害怕。
所以当晚她回转客栈住了下来,身上的小碎钱儿不足以又住客栈,又吃饭,她可也没有细算这个帐,交了房钱后,便又在客栈里点了一桌子菜,自个在那里吃着。
却是自言自语地道:“他是四皇子,手心里又有朱砂痣——这样的话,他难道就是我要找的人吗?三世情缘——是真的吗?”
想到第一眼看到他的情景,她的心怦然狂跳。
尉迟靖因为知道敬恒皇帝最后失败的事情,而且两次目睹他利用自己想要达到目的的事实,又听说过之前的种种传闻,因此对曹煜可没一点的看好,这时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的,就觉得沈婥这么个小姑娘,栽到曹煜的手里可真是太可惜了,正在这时,店伙过来收钱了,因为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吃到人家都要打烊的时候了。
店伙很是和气地道:“姑娘,我们都要关门了,您看这酒菜钱,是否先结一下子。”
尉迟靖嗯了声,从荷包里摇出一点点小皮钱子,扔到桌上,这还是白天里在路边给人相命人家扔下的几个。
店伙地了眼,笑道:“姑娘,这还不够。”
沈婥想了想,又把手腕上的一支新买的玉手镯脱下放在桌子上,“这下总够了吧!”
店伙脸色微变,“姑娘,咱这儿只收现钱,不收抵押物,而且谁能知道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你——”沈婥叹了口气,又从脖子上取下个金链子,“这下可够?”
店伙依然摇头,沈婥也算是明白了,今儿她就算放下什么,都没现银来得好,可惜身上已经没有现银了呀!但是她心里明白,她放下的这东西,再买十桌这样的席也买得来,只怪这店伙不识货。
她虽然刚刚下山,不知天高地厚,可也知道吃饭给钱的道理,当下和和气气地道:“小哥,这样吧,你先侈我一顿,等明儿我早早的起来,把我身上的这些家什去当铺给当了,就来还你饭钱。”
店伙见她就一个小姑娘,欺软怕硬的劣根性就露了出来,“嘿,你这小姑娘,你没钱就别点好的,你看你点这一桌子菜,可都是我们店里顶顶好的菜,你现在不给现银,明日你出了这门谁还能将你找回来?莫说是饭钱,只怕酒水钱也一起收不回来,你这法子不行,今晚,你必须得现银把帐结了。”
“你,你这店伙好不讲理!狗眼不识金罢了,还说我会欠着你的饭钱逃跑,简直就是污辱人!”
店伙也发起伙来,“你说谁是狗呢!你说谁是狗呢!”他撸起袖子,打算打人的样子,就在这时候,有个冷冷地声音道:“她说你是狗,你没听见啊!”随着说话声,一个穿着黑氅的男子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因为店内光线的问题,沈婥看不清这人的模样,只看到这人袖子一甩,却是一绽元宝甩在了桌子上。
“伙计,你若是随了这姑娘的愿,在地上学着狗儿爬上几圈,再学几声狗叫给姑娘听听,这绽银子除付酒钱之外,剩余的就都归你了。”
店伙看到这人,立刻一张脸苦了下来,“五,五爷——”
他的腿发着抖,也不敢去取桌上的银子,只抖抖索索的跪了下去,向着沈婥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姑娘,还请姑娘恕罪。”
说着,便学着狗儿的样子,围着桌子爬了好几圈儿,边爬还边学着狗儿汪汪汪地叫了几声,惹得沈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而那穿着黑氅的人,这时也走近了些,沈婥终于看到了他的模样。
只见一双桃花目,两只寒星眸,真个是眉目如画,却又有棱有角,比之女儿家还要令人惊艳却没有半分的女气,身上反而有种让人不易接近的冰冷气息。此时便坐在沈婥的面前,自行端起桌上的酒杯,一口喝近杯中酒。
那店伙学了狗儿爬狗儿叫之后,一溜烟地跑了。
店子里就剩余沈婥和这位“五爷”。
沈婥这时还不知道这人是谁,尉迟靖却一下子认了出来,虽然这时候他是一头黑发如墨,但这张令人印象深刻的脸,是不会认错的,是曹炟!
当年还是齐王的曹炟出现了!
尉迟靖坐在他身旁的椅子上,捧着自己的下巴,看着曹炟道:“你定是看人家漂亮,才出来英雄救美的吧?”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极度的不舒服,又想,自己现在陷入阵中,不知道他有没有着急想办法救自己?不由自主地长叹了一声。
尉迟靖本来以为,齐王和沈婥的美好邂逅是不是要开始了?所以才有后面齐王为安歌一夜白头的事情?
没想到事情完全不是她想的那个样子,店伙走了后,他也把酒杯放下了,沈婥于是笑着道:“谢谢这位公子出手相助!不知道公子尊姓大名?明日还在此处,我一定会把公子的钱还给公子。”
却见曹炟面若寒霜,“萍水相逢而已,我不问你的名字,你也不用问我的名字,你现在走吧。”
沈婥也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当下便道:“公子虽然是替我付了酒钱,可还是没有资格让我走我就走,让我留我就留。”说着不仅不慢地倒了杯酒,自己有滋有味地喝了一小口,又继续提筷吃东西。
“我让你立刻走!”曹炟的语气越发冰冷。
沈婥放下筷子,嘻嘻一笑,语气却是固执,“我偏不走,你想怎么样?”
“好,希望你不要后悔自己的决定。”
沈婥见曹炟一副距人于千里的模样,又想起之前店伙叫他五爷,观此人面相,即知对方身份恐怕非同一般,这段时间她在安阳城内将几个皇子的外貌行事都打听得差不多了,其中有一位冷面王爷曹炟,被称为铁腕王爷,杀人如麻,视人命如草芥,双手不知沾染了多少鲜血,才造就了他身上有种阴沉冰冷的感觉,眼前此人与传说中的倒有几分相象,不知他是不是齐王呢?
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不知道从哪里出现一声哨声,接着本来已经打烊的客栈,忽然便从四面八方的阴影处涌出来很多人,而且这些人个个都穿着黑色的夜行衣,手中拿着各种武器,杀气腾腾地直奔他们这一桌而来。
沈婥狠狠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敢情他让她走是这么回事!她刚才就不该贪酒,先卜一卦才好!
不过这时候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只见那些黑衣人冲过来,就齐齐将大刀对准曹炟砍来,因为与曹炟一桌,沈婥也被波及,她功夫不行,但人很机敏,抓起桌上筷筒里的筷子,哗啦地洒出去,虽然没有什么力道,但还是扰乱了一些杀手的视线,但这根本没有什么用,那杀手的大刀还是大刺刺的往沈婥刺来。
曹炟一把将她扯到自己的身后,空手夺白刃,将那个杀手的大刀夺了过来。之后就用那把大刀开始杀人。
曹炟的功夫很好,花招不是很多但很有用,转眼间,沈婥眼前便血雨腥风,这还是沈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见到杀人的场景,见到这么多的血,之后,更有一蓬血洒到她的脸上,她整个人便这么呆掉了,喊都喊不出来。
之后,便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被吓晕了。
尉迟靖却有幸看到了最后的场景,其实这种情况下,沈婥倒下是有好处的,至少那些杀人不会再无聊到在她的身上补一刀,她反而安全了。
只见曹炟再打一阵,忽然从客栈外面又冲出来一伙人。
这伙人的打扮却是光明正大多了,即没蒙黑巾,甚至还穿着侍卫的衣裳,正是曹炟所掌管的侍卫,这些人冲进来后,很快就把黑衣人打败,曹炟甚至抓了一个活的,待战斗结束,这个活着的人,被他们带走,而曹炟本来也要立刻走,眼角余光瞅到了倒在地上的沈婥,微蹙眉头,犹豫了下,还是干脆将她扯起来扛在肩上。
瞅了眼躲在柜台下的店伙道:“她的房间在哪里?”
店伙抖抖索索的走出来,领着他往二楼而去。
尉迟靖此时以“上帝”的身份,冷眼旁观这场景,一时间觉得很好奇,莫不是沈婥这一晕,曹炟喜欢上她了?
曹炟将沈婥放在榻上,见店伙还在那里抖索,有些厌恶地说:“打水来!”
一会儿,店伙打来水,曹炟拧了毛巾,替沈婥擦掉脸上的血迹。待擦完后,将毛巾一扔,拍拍手打算走了。就在这时,沈婥却醒了,见到这个杀人魔还在自己的面前,她一下子跳了起来,“你这个恶魔,你想干什么?你别接近我!”
曹炟漠然看了她一眼,“还这么生龙活虎的,当是没事了。我走了。”
他说走就走,门关上后,沈婥才一屁股坐倒在榻上,好半晌说不出话来。就在这时,忽然又有人敲门,沈婥又紧张起来,问道:“谁?”
听得门外有人道:“四殿下驾临,慰问此客栈诸客人。”
四殿下?曹煜?!
沈婥的脑海里立刻出现了那个沉静的年青人的面容。
他打开了门,果然见到了曹煜,他正站在楼梯的地方,指挥一些人收拾尸体,但却不见曹炟的影子。
这时,便有个爱嚼舌根的人道:“是齐王做的呢!”
“啧啧,又杀人了,每次杀完人,都是四王爷给他擦屁股!说起来四殿下够憋屈的,好几次给齐王杀死的人收尸。”
“若不如此,那位所谓的铁腕王爷,还能这么自在的出来?恐怕早已经被皇上关起来了。”
“是啊是啊,不过虽然是兄弟情深,如此这般的维护,依旧是太过了。四殿下若是能辩是非,当不该这般坦护自己的弟弟,掩盖事实真相。”
这时,另一个武官模样的人走近,嘲讽道:“真相是什么,你们又懂个屁!齐王被称为铁腕王爷是有原因的,并且他很是得皇上喜欢,从小到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四殿下不想为他善后,你当就可以不为他善后吗?你们这些奴才,懂得个什么!”
这样一听,四殿下倒也有些无奈之处,而这位五弟曹煜,简直没有真正可维护的地方。
沈婥早就听说过,四王爷曹煜,势力虽弱,但却隐隐有贤王之名。
倒是几个皇子里,杀伐最轻的人。
又见他身影寂寂地站在那里,风华过人,然却有些说不出的寂寞和压抑。
沈婥想到曹炟刚才杀人时的狠厉,再想想曹煜,似乎高下立现。而且,曹煜的手心里是有朱砂痣的,无论如何,他的手中即有朱砂痣,按照师父所叮嘱的,他才是真正的真龙天子,三子夺嫡,她该助他!
这一刻,她已经做了决定,当助谁,当不助谁。
曹炟于这时候,已然输了,只是他并不自知。
尉迟靖因为先入为主,此进倒觉得这事未免有点太不对劲我,来杀曹炟的那些人,明显是杀手,曹炟杀了他们,报官让人来收尸才是正常的程序,因为得让人去查这些人到底是何目的,又是受何人指派,这其实是一个很大的凶杀案吧?既然是官府过问,又谈何收尸一说?而且以曹煜的身份,犯不着为这事而亲自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