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熟悉的身影
出得城门，虽然马蹄轻扬，可潘荣与钱元瓘都心事重重，面色凝重。一位思念儿子，心中柔肠百转，同时也为那两位死士而感叹，叹人间知已，莫过于此。什么钟子期，什么俞伯牙的，只为一曲琴声就故作矫情，可有这两位这样壮烈？一位为自己拥有如些忠烈的部下而自豪，可这种自豪，却被强烈的悲凄压迫着，难得透露些许。他甚至在心里痛骂自己，骂自己太不仗义，大不了不出城，就算是死，也绝不能让自己的兄弟替着啊。
可是，时光永远向前，向前，是不会回来的。能够回来的，只是永远的记忆。
斜阳西下。队伍越拉越长，人马越走越慢。马乏了，人累了！恰好，前面就有一村子，不大，也不小，约百十来户人家，房屋、田地都齐整着，炊烟也正渺渺升起，瞬间给这方天地以沁入人心的温暖，还有那深入骨髓的柔情。在这战火连绵的乱世，还能有这样完好的村子，像世外桃源一般，真是少见。马儿一溜地系在了路两边光秃秃的杨树上，披甲的士兵蜂儿一样往村子里涌去。因为这是吴国的管辖地，所以士兵对村民还算客气，没有威吓，没有杀戮，只是借用村民的灶台烧水煮饭，借用村民的铺坑打尖休息。村民也不以为意，就像来了一群事先没打招呼的客人，任由他们胡闹罢了。
突然，潘荣心里一惊，眼前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这身影，不仅熟悉，而且浑身散发着一种戾气，让人心中一寒的暴戾之气。潘荣不敢懈怠，悄悄地跟了上去，他想看看这人到底是谁。前面那身影，高大、壮实，走起来呼呼生风，腰上挎着的朴刀也跟着“叮噹”作响，似乎随时要飞出来杀人一样。不久，在一户高墙大院门口，他拐了进去了，扯着嗓子喊道：“饭做好了没，快点啊，你们这帮没用的东西，快饿死爷爷我了。”一听这声音，门外的潘荣立马明白是谁了，急得直往后缩，心里暗叫不好。
潘荣不敢再呆下去，原路返回找到钱元瓘，喘着粗气说：“少帅，不好了，我遇到了一个熟人，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熟人，可很明显，至少他现在的身份是吴兵，可能还是个小头目，如果被他供出，我恐怕活不成了。到时，您就打马飞奔吧，往杭州方向自个儿走，千万莫管我，否则咱俩都走不成。”
钱元瓘被那两个死士所感动，一时心生豪气：“瞧把你吓的，如果你有危险，我是断断不会自个儿离开的，已经有两位兄弟为我而死了，我不想你是第三个，要死一块儿死。”
“唉，您不明白，那人极端凶残，身手又好，如果他有歹心，我们一定对付不了。我死不足惜，少帅您千金之躯，身负重任，断不可死在这里。”潘荣顿足不已。
“到底是谁呀？”钱元瓘问道。和潘荣相处这么久，还没见他这么害怕过。
“安吉捕丞王不二。以前在安吉时，我们天天见面，相互之间熟得很，现在我虽略有化妆，易了些容貌，可若被他正面遇着，定非露馅不可。对了，您来过安吉多次，他可能也认得您，您也得当心才是。”潘荣急急地解释道。
这王不二怎么到这儿来了呢？原来，就在他杀了费阿公回到安吉城里不久，吴兵就破城而入。别看王不二平时对普通老百姓横着呢，可面对这群如狼似虎、嗜血成性的吴兵，也不禁有些胆寒。赶忙扔了腰刀，脱了官服，胡乱穿一身破旧衣裳，混在难民堆里仓皇出城了。可前路漫漫，一路都有吴兵追杀，无处藏身，王不二心里暗自叫苦。一天，他正躲一茅草堆里，为自己的前途思来想去时，正巧一落单的吴兵将腰刀扔在地上，在此小解。他灵机一动，一下子冲了出去，将这正快活着的吴兵活活扼杀。又快手快脚地穿上了他的衣服，捡起他扔在地上的腰刀，转身追上了吴军的大部队。
有吴兵觉得王不二面生，就问他是哪部分的。他故作镇静地回答说：“前锋大将刘威手下的。”那人奇怪道：“我也是啊，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他心一横，冷冷地回答说：“前些日子新来的，我也正觉得你面生呢？”那人就不再作声了。战争每天都发生，前方，战士大批大批地受伤、死去；后方，大批大批地新兵补充上来，各个地方的都有，甚至有许多投降过来的敌军，或是抓捕到的俘虏，因此，部队里有操着各种不同的方言的陌生面孔，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从此，王不二就在吴军里安心地站住了脚。渐渐地，他也当自己天生就是吴兵了，完全忘记了自己原来是杀死落单吴兵后混进来的。他跟着前锋将军刘威，跟着战神李神福一路杀进了湖州城，手上沾满了湖州百姓的鲜血。由于其勇猛好斗，又身手矫捷，不多时，就升为军中小头目了，手下有了一帮弟兄。
“莫慌，兴亡是人事，生死有天意。一来他未必遇得见我们；二来即使遇见了，我们不是还化着妆了吗，他未必认得出来；再说了，即使认得出我们，我们还可见机行事，两个对一个，不会吃太多亏。”钱元瓘一边安慰着潘荣，一边也在心里想着对策。
“喂，蹲那里瞎聊的那两位，快过来帮着搬些柴火。”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王不二晃晃悠悠地又出来了。原来，他这一队人马，有的在做饭，有的在喂马，有的在找住宿的房子，人手就有些不够了，这不，连搬柴火的人都没有。王不二只得打起精神，出来自己亲手搬了。又有些不甘心，远远地见潘荣和钱元瓘蹲那，无所事事，就不客气地招呼上了。
没办法，潘荣和钱元瓘只得低着头，随王不二来到一小巷子尽头的柴火间，搬起了柴火。“你们是哪部分的，怎么不见忙啊，别人都忙得找不到北，你们还有心思瞎聊，莫不成以为自己是大爷？这军中啊，又能有几个是真正的大爷呢，吴王自然是，战神李将军那当然也是，前锋大将刘将军勉强也是，我都还不是呢，莫说你们了。”王不二数落着他们，心中有些忿忿不平。在他心里，想当“大爷”都快想疯了。
见他们俩不吭声，又不太肯靠近自己，远远地立着，王不二又怒骂上了：“怎么了，哑巴了？都是刀尖上舔血的男人，磨磨蹭蹭的，瞧你们那没出息的样，有卵子没？”说罢，猛地窜了上来，照潘荣身上就踢来。刚抬脚，正好与潘荣打一照面，两人同时心里一惊，手上的柴火掉在了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