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最难将洗是旧尘
那人是谁呢?
徐知诰苦苦思索。呵,想起来了,是王不二,当年安吉县里的那个捕丞。可是,他是怎么来到湖州的呢?又怎么成了刘威手下的心腹将领?徐知诰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原来,那晚王不二在小山村里率军追捕潘荣、钱元瓘,并且将钱元瓘射杀成重伤后,就受了刘威的赏识。又兼在几次大战中,王不二总是能身先士卒冲锋陷阵,他那种上马不惧死、下马能痛饮的作派,很合刘威的脾气,于是一路高升,成了刘威帐下的心腹大将了。
可刘威不知道的是,王不二虽然善战,却是头狼,一头恶狠狠的狼,一头欺男霸女、睚眦必报的恶狼。这样的人用顺了,或许是自己的左右手,能为自己出不少力;用得不顺,就可能成为自己的掘墓人,会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正当徐知诰巡视到南门时,远远地就看见有三人骑着马飞奔来,领头的正是书伦。就是徐知诰出使越国的时候,他也告别了扬州,比徐知诰早几天回到湖州复命。后面两位,一个身形彪悍、浓眉大眼,一人身子黑壮、头如土豹。
这三位来到徐知诰面前,齐齐翻身下马,望着他裂嘴大笑。
“彭奴哥,你看这都是谁来了?”书伦兴奋地嚷叫道。
“莫非是强生、大黑?”徐知诰好奇地问。虽是问,其实心中已经十分地肯定。
这湖州,除了书伦,就只有强生与大黑可以称得上是自己的朋友了。
不仅是朋友,更是故交,是生死故交。
“正是,正是。”书伦笑着点头。
那位身形彪悍、浓眉大眼的上前一步,抱拳行礼道:“彭奴哥,我是强生啊,上次一别,都好多年了,想死我了。”而身子黑壮、头如土豹的那位则呵呵地傻笑,半天才开口说:“彭奴哥,我是大黑啊,黑黑的大黑,你还记得不?”
徐知诰激动得都不知怎么开口了,他索性张开双臂,和强生、阿黑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兄弟,我也想你们,天天都想。”一旁的书伦也上前一步,拥抱了上来,四人紧紧地抱在一起,笑的笑,哭的哭,乱成一团,也不理会过往市民好奇的目光,任他们笑话这四个身披戎将的大男人怎么像小孩子似的。不,准确地说,应该是怎么像小女人似的。
晚上,城东低矮的凤冈酒店里,烛光摇曳。书伦他们几个正在为徐知诰接风洗尘。一盘花炊鹌子、一盘清蒸河鲤、一盘文思豆腐、一盘蟹粉狮子头,还有一些时令菜蔬、四笼蟹黄汤包、几把家常咸豆,就将不大的酒桌摆得满满的。桌下,几坛十年花雕都已开封,酒香阵阵,透人心脾。
几碗酒下肚,话题就愈发多了,说着说着,就说到了阿志,说到了小安。
“阿志怎么样了?她当年不是跟你一起去的扬州吗?”强生忍不住问。
“我跟阿志虽然都在扬州城里,可是相互之间几乎没有接触,她现在是王妃的贴心丫头,待在深宫大院里,很少出来了,也不知她长成什么样子,可我知道,她那眉的痣肯定是不会变的,还会是那么可爱。”徐知诰很是感叹。
“少将军,你怎么不去联系她?”大黑又问。这会儿,他们几位都不再一口一个“彭奴哥”地乱叫了,因为知道以前的那个彭奴哥,已经成为了权倾一时的徐温将军的少公子,就一时随了世人的叫法,叫起了徐知诰“少将军”。其实,也可以叫徐知诰“徐副将”的,因为他此时正是湖州城里的副将。
徐知诰倒没有什么讲究,即使他们还坚持叫他“彭奴哥”,他也是乐意的,毕竟那才是自己本来的名字,是爹娘给取的。就是他自己,也常在心里称自己为“彭奴”的,时时提醒自己别忘了自己的出身,别忘了自己是李姓男儿,别忘了自己肩上所挑的重任。只是,当他们改口称他为“少将军”时,他也没有阻止,这些年,他对“少将军”这三个字早已习惯了。况且,在军营里称自己“少将军”,也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说不定自己身边就有一个或两个可怕的眼线呢,还是“少将军”这称呼来得安全些。
“前些年,我在徐老将军,也就是我义父的督促下,天天习武、读书,根本没有机会去李神福将军府里去看他。后来,李将军的女儿羽裳嫁入吴王府,成为如今新王爷的王妃,阿志一起陪嫁了过去。唉,侯门深似海,我就更没机会见到她了。只是听说,当今的王妃待她不薄,她们名义上虽是主仆,实际上却胜似姐妹。”徐知诰介绍说。
“对了,你们有没有小安的消息。”徐知诰问道。
“没有,只是听说他被人要走了,也不知是谁要走他的,是要他当儿子,还是当家仆,我们都不知道。每次想到他,我都会想起他那胆小害怕可怜巴巴的模样。”强生说。
“也不能怪他胆小,那时他年纪比我们都小多了。”书伦说。
一时,大家都没再开口,只是大口大口地喝酒。想着阿志,想着小安,想着那生死与共的日子。那日子不长,其实才几天,可想来却似一辈子。
大黑一摸桌下,几个酒坛全空了,便将桌子拍得山响,对着店家嚷嚷道:“拿酒来,快拿酒了,今天我们要喝个痛快,不醉不休,快点,快点。”
徐知诰忙拦住他,说:“今天跟诸位兄弟重逢,按理是要痛痛快快地再喝上几碗的,但现在是非常时期,据细作来报,越国已在整饬军马,随时都有可能来攻城,因此,我们都应少喝一些,保持一份清醒。”
“哎,这才喝到哪啊,肚子里才湿了薄薄的一层,再喝几碗也不会误事的,对吧,书伦、强生,你们说话啊。”大黑嘴里嘟囔着,眼巴巴地望着身边的这两位。
“今天已喝得差不多了,兄弟,你要是不过瘾,等时局好转,我一定痛痛快快地陪你喝三百碗,不醉不归,可好?”徐知诰微笑着说。可这微微一笑里,却有书伦、强生与大黑他们不能抗拒的力量。
此时,剌史府里,刘威带着王不二等几个亲信将领又喝开了,说是庆贺新王继位,得喝几杯。不知不觉他们又醉了,醉得一塌糊涂。近天,刘剌史心里又是悲伤,又是高兴,连日里喝酒,每饮辄醉,每醉辄或哭或笑、或喜或怒,旁人不敢劝阻,也根本就劝阻不了。细作天天来报,都是杭州城里的最新消息,不利于湖州的甚多,一场恶战已经迫在眉睫,可刘威却丝毫不理事,徐知诰心忧如焚。
而扬州城里,将帅之间正明里暗里在“斗法”,一时也顾不得上这里。
湖州,风雨就要来了。可这风雨,洗得了当年的“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