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一堆柴草
十余年后。润州团练使府第,已届中年的徐知诰威严地座在太师椅上,下面将领环侍,有强生,有大黑,有陈虎,有秦风,还有书伦,等等。作为润州团练使,徐知诰遵义父徐温之命,在此练兵强军多年,手中已掌握了一支雄师劲旅。他将这支部队命名为“飞羽军”,一个“羽”字,已道明了他对一位故人永不消失的挂念。义父徐温已被封为齐国公、两浙都招讨使,先是领润州,后又居住升州兼领剌史,并设立大都督府,现在则迁治金陵,兼领金陵府尹,在那里操练水军,而留下长子徐知训为行军副使,在扬州主持政事,大正方针由徐温决定,具体操作则由徐知训负责。自己做为父兄的臂膀,是他们一支非常倚重的力量。
强生、大黑,已成长为吴国赫赫有名将领,担任了这支“飞羽军”的左、右指挥使,成为了徐知诰最重要的贴身将领。他们一个红脸微须,不怒自威;一个黑脸豹环,与猛张飞无异,在军中一言九鼎。他着他们这样的有出息,徐知诰非常心慰。陈虎,这位与他共过牢狱之灾的男人,当年还是一位会哭鼻子的小兵,现在也已经成长为一位战功卓著的将领,成为了徐知诰的心腹大将,掌管着亲兵营,是他的军中护卫首领。
秦裴当年违心地坑杀了朱思勍、范思从、陈璠三位将军后,心灰意懒,不久就告老回家,辞了一切职位,遣散了一切钱财,只带着儿子秦风、女儿秦月回到了家乡润州,买了几亩薄地,务农为生。徐知诰来润州就职后,知秦老将军威名,多次上门拜访,一来二去成了忘年之交。前些年,他还特意向秦老将军要了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秦风。这可是一位将才啊,即有秦老将军之勇、之谋,又有年轻人的一腔热血,几亩薄田又岂能困能住他呢。另一位是谁呢?后面再会讲到,这里暂时按下不表。
面对他们,徐知诰从来都是坦坦荡荡的。这些都是自己的铁血兄弟,是可以以命相托的生死之交,是自己掌控这支军队的左右手。只有面对书伦时,他才有些五味杂陈,起先,是不知该恨,还是该怜;不知该笑,还是该骂;而最终,还是心里坦坦荡荡地面对他,接受他,心里充满了兄弟友爱、战友情谊。而书伦每回面对徐知诰时,起先也是脸含愧意,心生惶恐,局促不安。若不是强生、大黑他们死命相留,徐知诰又多次表示“不怪他”,并赞其忠勇,他可能早就自杀身亡了。不过,一切都已过去了,心中之结早已解开,再也不会系上。这是怎么一回事呢?这一切还得从湖州被越军夺取那晚说起。
那天,越军趁着风雪来袭,书伦仓促应战,杀开一条血路一门心思向着徐知诰的府第冲去。他知道,他的这位兄弟还在病中,眼下最需要的就是有人护着往城外冲出去。可等他来了徐知诰的府第时,才发现徐知诰原来已被强生与大黑他们护着向城外冲去了,于是尾随着追赶,一路厮杀,一路血战,可惜还是迟了一步。等他冲到城门口时,城门已被越军重重封锁住了,扑天盖地的越军正在城里捕杀落单的吴兵。书伦一看,大事不好,只得且战且退。旋即,身边的亲兵全都战死了,连胯下那匹追随了自己好些年的战马也死于刀兵之下,只剩下自己孤身一人。没奈何,他只得将手中的长枪,以及身上铠甲全都埋藏好,扮成一流浪的饥民样子,混在那群乞丐之中才幸免于难。
后来,湖州城里的吴兵几乎全被捕杀光了,城门终于打开了,百姓正常的营生也渐渐地恢复了。如果此时出城逃奔扬州,是完全可能的。可原本每日里想想着伺机逃出湖州城的书伦,此时却改变了主意,他觉得自己就这样回去,窝囊不说,还有些道不清楚、说不明白,不如潜伏在这湖州城里,寻机剌杀一两位越军高级将领,然后以功臣的身份风风光光地回去,也算给少将军、自己的兄弟徐知诰报了仇,给剌史刘威血了恨。就这样,书伦每日里都在城门附近转悠,向东家讨要几个钱,向西家讨要几碗饭,转眼就是好几个月了。
这天,正是大梁代唐的消息传来后不久,刚刚从烂醉中醒了过来的湖州剌史潘荣,摇摇晃晃地骑着自己心爱的大白马,带着十余位亲兵前去巡视城防。尽管心里有无限的悲忿,可职责所在,他又不得不强打精神做着自己每天例行的工作——巡视城防。边走,他心里边在思量:“是得找个机会联系一下自己的儿子彭奴了,要告诉他,千万别忘了自己原本姓李,是李唐遗孤,身上担负着复兴李唐江山的重任,任何时候都不要忘了。”听说他现在叫徐知诰了,可是,在潘荣心里,他永远都是彭奴,他身上流淌着那个大英雄的血液,流淌着那个大英雄的气韵,这是无论无何都不可以改变的。
前面,是一转角处,转过这儿,就可以看得到南门了。当年,自己就是率领麾下兵将潮水一样从这里杀进城来的。那一仗打得真是痛快啊,除了捕杀刘威时费了一些周折,折了一些兵将外,几乎可以说是兵不血刃,数万吴兵死的死、降的降,逃出去的不过三、五千人。本想乘胜追击,一路直捣扬州,可惜扬州反应迅捷,马上派了大将朱瑾率麾下兵将赶到了砀头山一带驻扎,扼住了从湖州通往扬州的咽喉地带,没奈何,自己只得悻悻回师湖州。万幸的是,儿子彭奴,也就是现在的徐知诰徐少将军,被人护送着安全地逃离了湖州。否则,自己万死难赎其罪,又有何面目去九泉之下见自己的夫人呢?又有何面目去九泉之下见自己的列祖列宗呢?又有何面目去九泉之下见那位大英雄呢?
不对啊,这转角处以前都是空空的,现在怎么多了一堆柴草呢?觉得有些异样,潘荣心中一激灵,立即勒住了马,叫几位亲兵过去看看。可就在此时,那堆柴草突然暴裂开了,里面飞出了一支长枪,还有一位瘦长的身影,枪人合一,直杀了过来。就在电光火石之间,那杆长枪已经剌入了潘荣的心脏,并将他生生挑落马下。“这是为刘威刘剌史报夺命之仇的,是为徐知诰徐少将军雪失城之恨的!”书伦咬牙说出了这句话。一听到“徐知诰徐少将军”,潘荣停止了挣扎,脸上的痛苦瞬间就褪去了,竟然浮现出了一丝微笑。
就在周围的百姓惊慌得大呼小叫,而众亲兵亮出了快刀一拥而上要为他们的剌史报仇时,书伦一把夺过那潘荣的匹大白马,翻身而上,飞一样朝着城门冲去,还没得守城的兵将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冲出了城门,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