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
万贵人离去。
迟静姝走进内室,坐在梳妆镜前,缓了许久后,慢慢打开手里的字条。
看着上头的字,出神了许久。
正要将那字条撕碎时,忽而,灯影摇晃了一下。
她陡然惊醒,一把将那字条攥住,回过头来,却见,半月窗边,一人黑衣散发,站在那里。
迟静姝猛地咬住舌尖,只差一息,那一声“殿下”,便倾出了口腔。
她想仔仔细细地看一看窗边的那人,却一步也不敢再去靠近。
她不敢去想象,这个人,现在,会是什么样的眼神,什么样的神情,来看自己。
她咬着舌尖,直到口腔里一点点腥甜的味道漫开。
忽而听到窗边的那人问:“哭什么?”
才惊觉自己的脸上一片潮湿。
她松开舌尖,试图笑一下,却做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神情。
又听那边的人问:“何时知晓的。”
知晓什么?
面对这个人,迟静姝的那些心思与算计,敏锐与聪颖,仿佛都灰飞烟灭去了。
她呆呆地看着窗边的萧厉珏,泪水模糊了眼睛,连那人的身影都模糊了去。
她努力瞪大眼睛,可是眼泪却流的愈发肆意。
窗边的萧厉珏无声地看着她,夜风从窗外吹来,撩开他垂在耳边的发。
他静默良久,再次开了口,“你何时知晓,你我乃……”迟静姝终于明白过来。
那一瞬间,她的心,像是被钝刀子狠狠地一遍遍地割了千百下般。
她恍然觉得,自己当真是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可……若不这么做,对面的这个人,还能有什么活路?
顾念绝的话,锁里的字。
那个秘密。
他的抱负期愿,和他这些年所经受的苦痛!她怎么能在都得知之后,还心安理得地躲在他的羽翼下,自己平安无事,却看他经受风雨?
她握了握手,垂下眼,片刻后,低声道,“顾念绝说的。”
窗边的萧厉珏垂在身侧的手指一颤。
随即讥笑一声,“她说的你就信?”
迟静姝依旧垂着眼,嗓音又哑又颤,“有信物。”
“什么信物?”
他声音里已带上了一股子戾气。
迟静姝抿了抿满嘴的血气,“在太后那里,一枚锁,里头,有我的身世。”
这一次,萧厉珏没有再急着发问。
他只是看着迟静姝,长久地看着后,突然问:“这就是你不惜欺骗我、迷晕我,也要从东宫逃走的原因?”
欺骗……迟静姝的心尖上,竖着一根倒刺,萧厉珏每说一句话,就狠狠地往里扎一寸。
她痛得几乎要抽搐,可面上依旧是平冷无波,除却那止不住的泪水,连神情,都变得近乎冷漠。
她说,“我既然是元公主,自然就不能再跟殿下那般不清不楚了。
还请殿下也明白你我如今的身份,莫要再……纠缠了。”
听到她的话,萧厉珏忽而发出一阵怪笑。
他一开始不过低低笑着,最后,竟放肆地毫无遮掩地大笑起来。
惊得外头的宫人纷纷望来,却触到守在门口的青杏的眼神,又吓得匆匆回避。
小顺子站在不远处,瞧了瞧周围,一转身,也跑了。
殿内。
迟静姝静静地看着笑到几乎癫狂的萧厉珏,伸手,从多宝阁里拿出一枚绣着梨花缠枝的香囊,倒出里头的一个小小物事。
然后,放在了朝着窗边的小几上。
萧厉珏的笑声渐渐低落下来,他看了眼那物事,面如霜降。
迟静姝垂着眸,不去看他的眼,只低低说道,“这是对殿下来说极为要紧的东西,本不该由我保管。
今日便将此物还给殿下。”
那是一枚小巧的印章,章底刻着金龙盘莲——太子的私章。
萧厉珏一挥手,将那东西收了回去,却也不看,只朝迟静姝似笑非笑地说道,“原来你也知晓这是本宫极为要紧的东西?”
迟静姝心头狠狠一抽。
她垂着眸,想了想,伸手,碰了碰食指上的戒指。
她抿了下唇。
那边,萧厉珏忽而暴怒,“迟九!你敢!”
迟静姝又捏了下戒指,试图往外拽下,可是当年略大的尺寸,四年过后,早已卡在关节处极难脱落了。
她用力扒了下。
在萧厉珏看来,就像是狠了心地要跟他做出决断一般。
他闭了下眼。
哑声轻笑,“好,好。”
说着,睁开眼,朝迟静姝看来,“迟九,你好得很!”
说完,一扭身,飞出了半月窗外。
迟静姝捏着戒指僵硬地站在那里,垂着的眼睛里,一颗颗偌大的泪珠,终于绷不住如断线般,落了下来。
自从戴上这戒指的那一日,她从没想过会有拿下来的那一天啊。
她只是,只是……想让他再狠心一点罢了啊!可为什么这么痛,这么苦啊?
前世,她求一个良人,愿一世美景,却落到那般凄惨的结局。
今生,她誓要报血仇,却遇一良人,叫她暖让她娇,她却要将他推得远远的。
贼老天,缘何要这般苛待我们?
她慢慢地滑到地上。
青杏和翠莲走进来时,便看到迟静姝瘫坐在梳妆镜旁,哭得泣不成声。
两人都红了眼眶,却并未上前。
哭声呜呜咽咽,持续了不知多久。
窗外,银月半弦,长夜空寂,虫鸣清寥。
荒芜的梨园中。
“噗!”
萧厉珏一口血吐出!“殿下!”
躲在暗处的龙一和龙五飞了出来,扶住萧厉珏。
萧厉珏却将他们推开,只看了眼眼前的梨树,一抬手,将那梨树横枝劈断!龙一和龙五对视一眼,皆没有出声。
站在他们面前的太子殿下,此时明明浑身煞气萦绕,却面色沉冷,平静得跟古井深潭的水面似的,连一丝波澜都不见。
两人自是心惊担颤。
正不知该如何劝慰时,却听萧厉珏说道,“吩咐下去,三日后,本宫要南下。”
龙五眼睛一瞪。
龙一却神色一凛,点头,“喏!”
太子南下,掀乾坤风云!青云国,该变天了!一夜之间,无数信鸽飞出京城,暗线里,耳语交接,各处的人马四散而去。
隐在风平浪静底下的山呼海啸,终于,隐隐地震动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