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各衙门只为当直的人提供午膳,不过有几个文武官吏的家眷不在武昌城,常常晚饭也在官署厨房蹭饭;所幸当官的人比例很小,官署中的伙夫也会给他们做饭,花费算到公家头上。
张宁打算明天回去就休息一天不来官署了,晚饭便同几个文官武将一起吃,并带上了徐文君同座。
女人在这种场合一起用膳的情况是比较少见的,不过大伙儿都认识徐文君,以前老徐的孙女。这种事儿也有合理的由头,几个人就当是张宁私下与他们以特别的好友相待,世人以家眷见客的情况也是有的。
虽然这个时代有礼法的束缚,但有女子在场总是能提高男人们的兴致,古今同理。今天大家的话明显多起来,各种逸闻趣事一个接一个,饭桌上时不时哈哈大笑。倒是徐文君显得十分低调,话很少,小娘一点架子都没有,叫大家都很喜欢。
桌子上有道菜,是湖广熏腊肉,这道菜是张宁比较喜欢的菜。精肉的纹理清晰,肥肉色泽晶莹,好像已经和猪肉不是同一种东西,入口松软带着松香肉香。他觉得好吃,也给徐文君夹了一块,文君的脸微微一红,抬头回顾别的人,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
陈盖见状忙道:“说起这腊肉,我倒想起一件笑人得事来。”
刚才那些文官将笑话趣事张口就来,他不太会说,这时好像终于有故事能讲了。众人一面吃,一面转头微笑着看他,也想听听什么事好笑。
陈盖放下筷子,摸了摸大脑门:“那是几年前,韦将军还不叫将军,咱们直接叫他韦斌,他派我出山去送件东西。路上有的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便背了一袋米上路。一天碰见了个山村,便在一户家歇下了。那家老妪因我送了一些铜钱,晚上便要煮腊肉招待。那腊肉高高挂在墙上,我见老妪腿脚不便,便去帮忙取肉,不料刚取下来,发现那腊肉里有东西在动,伸手一抠,你们猜是什么东西……这么大一条蛆,哈哈哈哈!”陈盖夸张地伸出食指,比划着蛆的尺寸。
众人面面相觑。
陈盖尚不自知,大笑道:“那老妪说,没事没事,抠掉蛆,肉还能吃。”
徐文君刚刚把张宁夹到她碗里的熏腊肉放进嘴里,听到这里喉咙一阵蠕|动,脸色看起来尴尬极了。片刻后她才小心用袖子遮掩着,把肉吐到了碗里。
过得一会儿,她便小声道:“我吃饱了,各位请慢用。”
……
次日回楚王宫,张宁又将此事当笑话对周二娘说了一遍,不过笑话的是陈盖。
周二娘笑道:“可怜小徐,吃饭肯定被恶心到了。”
张宁大白天的陪着二娘闲扯,倒是想找机会让他写信给周梦雄,好让周梦雄更愿意接受六部变革、吸收降官入仕。只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为了大局作想,让周梦雄等人搁置旧仇、拉拢宣德朝官僚士人,还是可以办到的。
既然有联姻,他认为周二娘此时就能在格局中起到积极的作用。至于姚家,张宁也打算主要劝服姚姬,姚和尚是一向很听妹妹的话。
明显妇人没太多的政|治立场、也很不稳定,劝服周二娘比和周梦雄说容易多了。
不过等周二娘答应这事后,张宁也没马上离开。毕竟家里不是官场战场,达到目的就走很不好,如此便缺少一点家庭温情;就好比床上的时候,搞完就走或者转头就睡,都是不好的做法。于是他继续腻在周二娘房里。
周二娘不会弹琴唱歌跳舞,棋也不会下,思想也是很保守的,和大多数正经妇人一般模样。难怪官场上许多士大夫放着家里的娇妻不管,最爱逛青楼酒肆,士大夫娶的当然都是良家妇人,但那些风尘女人明显要开放自由得多。
俩人只有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没一会儿周二娘拿着布尺过来量身体尺寸,“我见你平常左右就两套衣服换洗,这阵子正闲,给你做套新衣裳。”
张宁坐在那里玩|弄打火石,转头随口道:“现在咱们又不缺衣少食,何必费那么工夫亲自做衣服?”“可不一样,世上再富贵的人家妇人也要学针线活,再说我亲手做的……”周二娘轻笑道,“会不会暖和一点呢?”
张宁回应道:“那做内衣好了,贴身的,没见着你的时候也能念想。”
反正说甜言蜜语又不要钱。
过得一会儿,周二娘又好奇地问:“你摆弄那东西作甚?”
此时张宁干的事要是被士大夫看到了,一定会被鄙视,因为在君子眼里喜欢摆弄这种小玩意的人显然是胸无大志的表现。他正在十分有兴趣地琢磨这个时代的主要取火工具:火石火镰。
汉字很神奇,只要一想到镰有个金字旁,就知道火镰是一种金属。张宁手里的这个玩意,大约是通过反复锻打成的钢片,底部有圆弧状;用它在火石上一划就能摩擦出火星。火石便是一种石头了,眼前这个是精心加工过的,有便于操作的凹槽;张宁拿在窗前仔细观察,猜测其材料可能主要是石英,非常坚固的石头。
除了主要的工具火镰和火石,引火还配有另外两种东西:火绒和触灯。火绒是用艾蒿的嫩叶、晒干后揉碎制成的,包在火镰上能划出青烟;然后放到触灯上一点就燃了。至于触灯是充当“触媒”的东西,据说以前是用纸筒干草什么的充当触媒,接触火绒小心吹燃,不过在明代火药已经广泛应用,直接用火药,一碰既燃,既不需要吹的技术活也方便。
周二娘见张宁专心地摆弄这种无趣的东西,也回答她的话,便幽幽抱怨道:“打火的东西,也比我有趣得多么?”
正因刚才张宁甜言,她才会将心里的不满说出来;就好像越宠的人越容易任性一样。
张宁忙转头拉住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的膝盖上,解说道:“你知道军中用的火器么?”
周二娘因他的亲昵动作,故意气呼呼地说:“略有耳闻,但我一个妇道人家,自然不会去摆弄那样的兵凶之器。”
张宁便耐心地说道:“目前咱们用的火绳枪,是用机关将点燃的火绳撞到火药上,火药一遇到火种,轰!就燃爆了。”他说的时候还做动作,双手突然向上一举,“轰!”做得有些滑稽,周二娘见状没留神,噗嗤笑出来。
他又一本正经道:“但是火绳引火弊端太多,比如临场突然熄灭了怎么办,对面几十步外一群敌兵拿着明晃晃的兵器正冲过来,自己手里却只有一根没法点燃的烧火棍,你想想,心里肯定要骂老天了。特别是有雾的天气或是刚下了雨空气湿润的时候,火绳上的一点火种极易熄灭。还有万一遇到夜战,黑漆漆的,点着火绳,有亮点的地方肯定有咱们的人,等于是给敌兵弓箭手指明目标的活靶子。”
“如果能够改进发火机制,像这火镰火石一般,通过钢片摩擦燧石引火,许多问题都解决了,还能提高火器的射速。”
周二娘认真地听着,因张宁说得清楚,她似乎也听懂了。要是换作别人给她讲这种话题,她肯定是没兴趣的,但因为是张宁说,她也便很愿意听。
这时她的眼睛里露出一种崇拜的神情,好像觉得夫君很厉害。
女人天生崇拜强大的异性,在外表上才喜欢长得高大的有肌肉的男人,所以那种所谓长相俊俏清秀的文弱少年郎虽然可爱,不一定能得女人的心;除此之外,像周二娘这种比较聪明理智的小娘还更看重内在的强大,上古时期的内在强大可以通过身体表现,但宋明以来文人地位抬头,文人在社会上的强势,有才华的才子无疑容易得到女人的青睐。才子佳人故事的流行,便是这样的背景。
当初周二娘很快就接受了张宁这个素不相识的人为夫,也是耳闻他很有文才的缘故,如果换作另一个人就算被逼无奈恐怕很难叫她接受。
不过她在耳濡目染军事技术才华取得巨大利益后,十几岁的她观念很容易改变,渐渐又看不上那种只在文章方面厉害的文人了,转而开始倾向张宁这样的真才实用的能耐。她的父亲周梦雄就在家里曾经说过,张宁能够起兵成功,很大程度上依赖新式火器技术。
张宁微微有些感叹:“人生在世忙忙碌碌,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在宁静中稍停留脚步,才能思考一些容易忽视的细节。”
周二娘仰头看着他的脸,随口道:“那夫君要抓紧时间差人制作用打火石引火的火器了,火镰火石随处可见,要是朝廷里有人先想到做了出来,我们不是要处于不利境地么?”
张宁胸有成竹地微笑道:“天下似乎很难无端生出这种天才……朝廷官府,只能跟随我的脚步,在后面追逐。等他们想法获得新东西,再琢磨仿造、批量制造,起码发现之后一年半载了,而在此之前只能用落后的兵器对抗新东西;就好像以前他们用弓箭长矛几次大战对抗火绳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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