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墨轩怒视着底下一众不知天高地厚的老女人,还有几个怯怯的少妇。
原本是想探听别人的家事,没想到自己家的事被人家翻了个底朝天。就像明明你是想去别人家蹭饭吃,没想到被别人蹭了饭不说,连同你冰箱里结的冰渣子都被人挖去做沙冰了。
宁墨轩强忍下心底的怒意,吩咐道:“红莲,命人带着众女眷入座。”然后由菡萏扶着,先去更衣,再去太和殿。
宴会安排在太和殿,作为王爷王妃,可以坐在高台,底下用屏风隔着,一边是作为臣子的男席,一边是命妇和宫嫔的女席。这样的安排,既不会显得尴尬,众人又能仰视高高在上的王爷和王妃。
赵娅并未等宁墨轩一同入席,早早的就入座了。
宁墨轩盛装迟迟而来,高高的发髻上鬓着凤鸣九天金步摇,细细打磨的红宝石嵌作凤眼,耳上戴着硕大的东珠制成的耳坠,浓艳的妆容掩饰了原本吹弹可破的肌肤,原本清秀的面庞平添了几分妖娆。
昭惠的皮相原本就是极好的,只是昭惠素来喜欢淡雅,从妆容到衣着,只有出席正式场合,才会盛装。赵娅第一眼见到宁墨轩时,却是被惊艳了一把,看习惯了淡雅的昭惠,如今盛装之后,却带着些许成熟女人独有的风情,这是赵娅不曾见过的。
只是……再看看宁墨轩的表情,脖子梗直着,脸部表情僵硬着,活脱脱就是落枕了的样子,就连行礼时,整个头都不偏不倚,表情僵硬不自然。
入座后,赵娅依惯例说了会子官话,而后才问道,“你脖子怎么呢?”
“每次宫宴,一定要穿成这样么?”
赵娅点了点头,端起酒杯饮酒。
宁墨轩面上微笑,咬牙苦笑道:“戴这么重的首饰,脖子都短了一寸。”
“噗——咳咳咳……”被酒呛了的赵娅连忙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顺气,安慰道:“没关系,就算短了一寸,那也是我的脖子。哈哈哈哈……”
宁墨轩依旧保持着僵硬的微笑,侧目道:“下面有人看着呢!至于笑得那么夸张么?”
宁墨轩的话刚一落音,底下便有人说道:“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王爷遇上了喜事也别藏着掖着,说出来,好让大家也乐一乐。”
此话一出,原本觥筹交错,热闹非凡的场地,霎时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皆看向了赵娅。
赵娅朝声源看去,那不正是上次说罚三十大板,最后十二板子就晕过去的骊姬?赵娅挑眉,这货是想将上次没打完的板子补上么?
赵娅高声道:“适才王妃说了她小时候过端阳节的趣事,孤觉得挺有趣的。”
长乐忽然来了兴致,安怡看着她的表情,适时的按住了她的手,“趣事往往都是糗事,还是不要当众问的好。”
长乐了然的点了点头。
骊姬继续说道:“到底是什么趣事呢?能博王爷开怀一笑。”
赵娅偏过头,恶作剧似的问道:“王妃,到底是什么趣事呢?”
宁墨轩狠狠瞪了她一眼,将她生吞活剥的心都有了。宫嫔们都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瞧着王爷和王妃,原本还闷闷不乐的乐清歌此刻露出了不善的笑容,就等着看王妃出糗了。
宁墨轩毫不犹豫的将山芋又抛给了赵娅,说道:“既然王爷觉得好笑,不如由王爷来讲述如何?”
“王妃说,幼时夫子问她,最喜欢的诗人是谁,王妃说是屈原,夫子又问她为什么,是因为喜欢屈原的《离骚》么?王妃摇了摇头,说道:别的诗人都留下了一大堆诗词要背,可是屈原除了留下了诗词,还留下了端午节能休息一天,不用上学。”
众人哄堂大笑。
宁墨轩不慌不忙,“王爷还没听妾身说完呢!后来妾身又对夫子说,只有这样的日子,父王才能抽出时间休息。”
赵娅一愣,这丫真机智,她煞有其事的赞道:“到底还是王妃有孝心。”
臣子们也溜须拍马的称赞王妃有孝心。
宁墨轩十分厚脸皮的朝赵娅小声说道:“给你挣点面子,记得感谢我。”
小小的插曲一过,该喝酒的继续喝酒,例如各位臣子,该唠嗑的继续唠嗑,例如各位命妇,又或者像乐清歌这样的,继续闷闷不乐的看着台上,乞求王爷的一个眼神。
见宴会又热闹了起来,宁墨轩这才开口道:“如今愈发不像样了,今日命妇们来昭阳殿谢恩,却一个一个聊起宫闱内事,成何体统!”
赵娅想了想,问道:“她们说什么?”
宁墨轩的脸糊成了酱色,犹豫了半晌,才道:“就连王爷每晚宿在哪里,宫外妇人都知道了。”
赵娅:……
臣子关系王族之事也属正常,但是这个关心好像有点……似乎……有些不妥吧!这就好比如果邻居天天关心昨晚你老公有没有睡了你,你一定会暴跳如雷:卧槽,这跟你有半毛钱关系?!
赵娅干笑了两声,“楚王至今没有子嗣,我想,关系王爷私生活的,除了这些命妇,还有楚国周边的诸侯国也一样关心吧!”
宁墨轩淡淡道:“楚国讲究立嫡立长,若是王妃五年无所出,方可再立。若非你是赵国长公主,王妃之位早换人了。”
赵娅脸色一沉,“也就是说,王爷你本来就没打算让昭惠一直当王妃是么?”若非如此,这六年来,王爷为何从来不愿意踏入昭惠的昭阳殿呢?想来早有打算。
宁墨轩心中一惊,急忙道:“我从未这样想过。”
赵娅垂下眼睑,淡然道:“无所谓。”
宁墨轩却是急了,他伸出指骨分明的纤纤玉指,覆在了赵娅的手背,“我未曾这样想过。”
赵娅奇迹般的没有条件反射的弹开,只是淡然的推开了他的手,“不重要,我们只是合作伙伴,外加一个有名无实的夫妻,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关系,不是么?”
宁墨轩的心,如同三月和煦阳光催发的嫩芽遭遇了一场倒春寒,寒冷入骨,濒临死亡,他沉声道:“你怨恨我也是对的。终是我先对不住你,为了利益娶你,却又不好好待你。”
赵娅的心如同被重物撞击了一下,而后她扯出一个笑容,嬉笑道,“有得吃有得住,还有那么多人伺候,你没有对不起我。好啦,这个话题到此结束吧!”
宁墨轩声音微寒,“可我知道你并不开心,不是么?”
赵娅转过头,正色道:“说实话,要说一点气也没有是假的,可原本这桩婚姻,本来就是一个不愿意娶,一个不愿意嫁。说到底,又能怨恨得了谁?所以,宁墨轩,你不必觉得愧疚,我不稀罕,也不需要。你有这会子悲春伤秋的时间,不如多想想怎么完成你的大业。我们的合作只包括对付陈氏一族,并不包括如何帮你夺回政权和军权。”
“如果重新开始呢?我对你不再有偏见,你对我不再有怨恨,给我,还有你自己一个机会。”宁墨轩期待的看着赵娅的表情,那目光宛如春笋期待春雨一般。
赵娅的脑海里闪过几幕昭惠记忆中的场景,若是昭惠在,大约她会很高兴吧!对于赵娅来说,本来就没有开始过,何来重新?
赵娅抬起头,目光落在了女席上的某一处,只是一个眼神,乐清歌满血复活,朝王爷回以微笑,赵娅嗤笑一声,“机会不是别人给的,是你自己争取的。”
宁墨轩顺着赵娅的视线看去,最终定格在乐清歌处,“我最讨厌被人欺骗,无论曾经多亲密的人,只要有一次,这辈子,我都不愿再多看她一眼。”
赵娅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是啊,我骗了你那么多,隐瞒了你那么多,若不是灵魂互换这档子事,想来你也用不着天天这么辛苦的对着我,真是难为你了。”
“昭惠。”宁墨轩梗着脖子转过头,严肃而又认真的说道:“我想重新认识你,真正的你。”
赵娅淡定的将手朝宁墨轩的额头探了探,“没发烧啊?!哦——一定是你今天出门忘了吃药!药不能停啊!”
宁墨轩又急又恼,一把掐住赵娅的手脖子,鉴于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赵娅也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只是奋力的收回手,“快放手!”
“我真是病糊涂了才同你说这些。”说罢,宁墨轩“噌”的一下站起身来,“妾身有些乏了,先行告退,王爷慢用。”
这样的争吵,自然大家都看见了,大臣们埋头喝酒假装不知,宫嫔们幸灾乐祸,长乐和安怡面面相觑,有心人也在这时起身离席。
赵娅悠然自得的喝着酒,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宛如平静的湖水,又如暴风雨前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