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过谈溦溦和杜奋关于二次卧底的那一段儿对话后,朗如焜即伤心又迷茫。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对待谈溦溦。放了她,他不甘心。把她囚在身边,他又害怕自己有一天真的会迷失在她的魅力中,再一次失去判断力。
那一刻,他产生了一种念头:杀了她!只要她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他的就不用再承受困扰之苦了。
结果在山崖上,枪在他的手里端得稳稳的,射击的时候,枪口却不知偏往哪个方向了,子弹竟然没有射中她。
幸亏没有射中她!否则他一定会后悔死。因为子弹出枪膛的那一刻,他觉得是自己要死了,而不是谈溦溦,他甚至听到了自己的心碎掉的声音,像是锤子砸在玻璃上的声音。
到底是因为哑婆婆带着朗朗出现,惊吓到了他,才使他的枪口偏离谈溦溦的身体,还是他本来就没有打算射中她,他自己也分不清楚了。
只是哑婆婆一而再、再而三地干涉他和谈溦溦的事,令他对这个老太太好奇心更重。
哑婆婆在慕提岛上几十年,从来没有过这么重的存在感。她一只不声不响地生活在红山山崖上,守着水牢,像是那里一道风景,不言不语,默默存在。
昨晚她为了带走谈溦溦,甚至抬手打了朗如焜一巴掌,她会做出如此惊人之举,朗如焜简直不敢相信。若不是因为朗如焜料定有人接应谈溦溦,急着去抓人,昨晚哑婆婆逃不过朗如焜的审问的。
现在,朗如焜不能再由着这个老太太胡来了,她能说话,却装了几十年哑巴,这背后的秘密,朗如焜一定要知道。
朗如焜支走了谈溦溦和朗朗,谈溦溦枪口下逃生,惊魂未定,巴不得赶紧离朗如焜远一点儿。
她赶紧背上朗朗,下山去了。
山崖上,只有朗如焜和哑婆婆两个人。哑婆婆蹒跚着走到一处背风的石窝里,朝着朗如焜招了招手。
朗如焜也走过去,坐到她的身边,果然吹不到风了。山上的海风太大了,哑婆婆那瘦小枯干的身体,随时有被吹走的可能。
“婆婆,你一直都会说话,是吗?”朗如焜开启了话题。
哑婆婆点了点头,做为答案。
她还是不爱说话。
“婆婆,虽然我不知道你的来历,但我很尊重你,因为我爸爸临终时,特意嘱咐我要善待你。昨晚你生气,打了我,还说是代表我爷爷教训我的,我很好奇,你有什么资格可以代表我爷爷?”朗如焜扭着脸,看着婆婆,虽然态度平和,语气中却充满了不容拒绝的威严和霸气。
哑婆婆摇头,不说话。
“你既然开了口,就不可能再装哑巴了,如果你不给我一个交待,我是不可能放过你的,你应该明白。”朗如焜给哑婆婆增加心理压力。
哑婆婆咳了一声,才说:“如果可以,我愿意继续装哑巴。昨晚的确是心急,我怕你一怒之下,打死了溦溦。”
她的声音苍老沙哑,还有些含糊,不过朗如焜听起来,已经不像昨晚那么费力了。
“谈溦溦和你非亲非故,你为了好,装了几十年的哑巴,就破了功吗?你有那么喜欢她?”朗如焜不相信,因为谈溦溦和哑婆婆以前并无交往,她们哪里来的交情,让哑婆婆为她奋不顾身?
“我……是为了你!你不能再作孽了,黑道上杀来杀去也就算了,溦溦是个善良的女子,你虐待她,是在作孽。”哑婆婆痛心道。
朗如焜觉得这很难理解,朗家历来就是黑道家族,哑婆婆在慕提岛上几十年,应该已经接受这个现实了吧,作孽之说,从何而来呢?
“这么说……婆婆你是在为我着想喽?”朗如焜好笑地看着哑婆婆。
哑婆婆有些尴尬,低下头:“大概是我年纪大了,脑子有些不正常吧,你真不要再追问了……如果你在意那一巴掌,我向你道歉,别的……我不想再说更多了。”
“婆婆,你别拿老糊涂这种借口来搪塞我,你的思路清晰得很。伪装了几十年,现在破功,一定是有理由的,我一定要知道,因为你就在慕提岛上,我不想身边再多一个潜在的危险。”朗如焜咄咄逼人。
哑婆婆站起来,走到山崖边上,站在高绝之处,迎着海风,背着手,目光遥望着海天的连接处,久久不说话。
朗如焜怕她被海风吹下山崖去,赶紧跑过去,站在了她的身边。
他看着老太太那布满皱纹的额头,他觉得那一条皱纹里,都掩藏着一个秘密。他理解哑婆婆此时的沉默,如果不是秘密重大,谁会好端端的几十年不说话?
哑婆婆站了十几分钟,突然打了一个喷嚏。朗如焜赶紧扶住她,怕她摔下山崖去:“婆婆,这里冷,我们还是回那边去说吧。”
他这句话的意思是:时间到了,我不会再给你更多的时间了。
哑婆婆颤巍巍地走回石窝里,靠着石头坐下,揉了揉鼻子,说:“我不确定……我本来是想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的,可是……我观察了你好多年,觉得你和你爸爸不一样……”
哎?老太太这语气是什么意思?她观察过两代朗家后人?而他的父亲竟不配知道她的秘密吗?那么他和他父亲到底哪里不同?竟然令她开了口呢?
“婆婆,既然你不想把秘密带进棺材,还是赶紧告诉我吧,你年纪越来越大了……”
“小子!你这是尊重长辈的态度吗?”哑婆婆斜了他一眼,责备道。
朗如焜越发觉得这个老太太的意思了,龙联帮中,他是老大,还有人敢用这种态度来教训他?
“哎!说就说吧!如果我判断有误,百年后到地狱里给你爷爷赔罪去。”哑婆婆犹豫了半天,突然以拳击掌,下定了决心。
她要开讲了,朗如焜也不必多说话了,免得哪一句话不对她心思,再被她教训一顿。
“我本名叫乔小玉,我是你奶奶的婢女……你也知道,你奶奶出身显赫,我十岁的时候,就被买去跟了她,做了她的婢女,那时候她十八岁……”哑婆婆开始回忆。
乔小玉在朗如焜的奶奶何茵茵身边服侍了一年半,何茵茵嫁进朗家,她也跟着进了朗家。
朗如焜的爷爷朗显龙当时在美国的华人圈很有威望,除了是龙联帮老大,他还是华人商会的会长。何茵茵嫁给他时,他已经二十六岁了。
何茵茵虽然出身传统的华人家庭,却受过正统的西式教育。她对于有黑道背景的朗显龙,其实并无好感。
可是何家当时有一些麻烦,需要朗显龙帮他们摆平。而朗显龙也觉得自己年纪不小了,玩也玩够了,也该娶个好人家的小姐传宗接代了。
这一桩婚姻,何茵茵十分不情愿,却不得不服从家长的意愿。
何茵茵嫁到朗家后,好几年都没有怀上孩子,这让重视后代香火的朗显龙十分不满。夫妻二人为此事总是吵架,何茵茵总是说:“你怪我?你怎么知道就是我的问题?说不定是你以前玩得太过分,落下什么毛病了呢!”
朗显龙是一个非常传统的华人男子,他不能接受何茵茵的这种说法,他认为,生孩子就是女人的事,生不出来怎么还能怪男人?
朗显龙是拒绝因为这种事去看西医的,他有自己的办法证明他在生孩子这件事上没有缺陷。
他要纳妾!既然何茵茵不能生,总不能让朗家断了香火,纳妾是解决这个问题的最好办法。
何茵茵坚决不同意,威胁他如果纳妾,她就和他离婚。
朗显龙就找到何家家长,向他们提出来:既然你们家女儿不能生,要么同意我纳妾,要么把你们家女儿领回去,他是不接受离婚这种事的,他要休妻!
何家的家长吓坏了,那个时候龙联帮的势力已经很大了,得罪了朗显龙,何家在美国就不要混了。
何茵茵的父母反复商量后,决定越来何茵茵,自行做主,把一直服侍何茵茵的乔小玉许给朗显龙为妾。为了防止女儿闹腾,何茵茵的父母与朗显龙商量,先行房,等乔小玉怀孕了,再行纳妾之礼。
到时候木已成舟,何茵茵也没有反对的余地了。
商量好了,他们就这么做了。
那一年,乔小玉十六岁。
她被何茵茵的父母借故叫回何家,何家家长向她说明了用意,她开始觉得对不起小姐,不肯答应。可是那个时候,她没有权力拒绝何家家长的安排,而且在她情窦初开的少女心怀中,朗显龙简直就是人中之龙,她已经默默地崇拜朗显龙很久了。
怀着矛盾和复杂的心情,半推半就之下,她与朗显龙有了夫妻之实。
两个月之后,她怀孕了!
当何家家长向何茵茵宣布这件事的时候,何茵茵简直疯了!
何茵茵并不是不能怀孕,她只是不愿意给朗显龙生孩子,她用了西式的避孕方法,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不想却被自己的父母和自己的女佣算计了!可想而知,从乔小玉怀孕那一天开始,何茵茵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何茵茵的日子不好过,乔小玉的日子就更不好过。
乔小玉曾经向朗显龙提起过,关于何茵茵虐待她的问题。
朗显龙的解决方法非常直接,把何茵茵叫到跟前骂了一顿,并且告诉何茵茵,如果他的孩子有问题,他不会放过她。
从那之后,乔小玉倒是不挨打了,何茵茵只当她是空气,完全无视她的存在。乔小玉憋憋屈屈地捱过十个月,生下了朗显龙的儿子。
孩子一出生,何茵茵就派人抱走了——这是何家与朗显龙私下达成的协议,乔小玉的孩子,必须归到何茵茵名下,对外宣称是何茵茵生的。
朗显龙只要孩子,并不在乎乔小玉。更何况,在他传统的思想里,嫡庶还是有分别的,他的长子如果在何茵茵名下,到底算是嫡出。
就这样,乔小玉怀胎十月,生下孩子,成了别人的儿子。
何茵茵把她关到红山水牢里,她差点儿死在那里。后来有人向朗显龙提起她来,朗显龙顾及到她生子之功,把她从水牢里救了出来。
可是何茵茵根本不允许她住到家里,于是朗显龙就让人在红山山崖上建了一座小石屋,让乔小玉居住。
即便是这样,何茵茵还不放心她,怕她向别人提起朗家公子出生的秘密。
于是,何茵茵派人给她下毒,想把她毒成哑巴。
家里有一个老仆人同情乔小玉的遭遇,冒险把这件事告诉了乔小玉。后来,何茵茵买通的人给乔小玉送去一碗掺了毒的参鸡汤,她其实已经有准备了。
她假装喝那碗汤,趁那人不注意,她把汤全吐了。
然后,她开始装哑巴!一装就是几十年!
故事讲到这里,朗如焜已经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了。他张着嘴巴,看着眼前这位脸上布满皱纹的老太太,想从她的脸上看出来,她到底有没有在说谎。
“你不必用这种眼光看着我,我几十年都熬过来了,快要死的人了,跟你撒谎有什么意义?”哑婆婆……不对,是乔小玉!她坦然地直视着朗如焜的眼睛,对他说道。
“我爸爸……他是独子!他没有兄弟姐妹!照你这样说,你才是我爸爸的亲生母亲,是我的亲生奶奶吗?”朗如焜觉得这件事太不可思议了,在他的印象中,奶奶虽然是个严肃的老太太,但是很疼他的。
“是,我是你的亲祖母。”乔小玉眼睛里泛了泪光。
“这……谁知道这件事?我爸爸知道吗?我妈妈知道吗?”朗如焜脑子里懵懵的,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家里会有如此戏剧性的故事发生。
“你父母都不知道,这件事只有你爷爷和他身边的几位老兄弟知道,但是他们现在都死了,所以没有人能够证明我说的话。”乔小玉虽然这样说,但她好像并不担心朗如焜不相信。
“那……如果我提出来做一个dna鉴定……就是亲子鉴定……就是抽取一点你老人家的血,和我的血做一个化验比对,你老人家会配合吧?”朗如焜还是不太敢相信,还好现在有科学的鉴定手段,他不怕被眼前这个老太太骗到。
“随便你!d什么a的!我是不在乎!我一个人过了几十年了,亲生儿子到死都没有喊过我一声妈,我还会在乎孙子认不认我吗?”乔小玉伤感地晃了晃脑袋。
朗如焜还沉浸在突然冒出一个亲生奶奶的震惊之中,心里只想赶紧做一个dna鉴定,以证明自己刚才听到的故事是荒谬的。
“那个……婆婆……”朗如焜突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眼前这个老太太,“我想你装了几十年的哑巴,大概已经习惯了,是什么事情促使你开口了呢?是因为谈溦溦吗?你那么喜欢她吗?”
“我是为了你!是了你儿子!你现在是在造孽,你知不知道啊?你儿子会恨你的!”乔小玉瞪了朗如焜一眼。
“你这样说就不对了。”朗如焜不服,“我以前对谈溦溦多好!我多么爱她!可是她回报我的是什么?是背叛!她是警察的卧底!她害我进监狱!而且就在我向她求婚的当晚,她拿枪指着我的头,逮捕了我!难道她不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吗?”
“她是警察,职责所在,当然要抓你这样的坏蛋!”乔小玉伸出手指,在朗如焜的额头上点了一下。
经过昨晚被她扇耳光的事,朗如焜已经淡定多了,被她点了额头,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他只是不能同意她的话:“你也说我是坏蛋?你也算是朗家的人,你知道我们这个家族……从我爷爷那一代起,就是做这一行的!黑道白道,坏人好人,都是世人定的标准,我才不在乎那个呢!”
“我不想跟你分辩这些,你小时候还是个不错的孩子,都是被你老子教坏了!我也没有想要突然搬出亲生奶奶的身份来,对你进行说教,人各有命。但是我也相信,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何茵茵六十几岁患喉癌死掉了,你说这是不是她的报应?你爷爷终生只有你老子这一根独苗,你说这是不是他的报应?你爸爸值壮年,四十几岁被人枪杀,这是不是报应?我只是不说话而已,这几十年的事情,全在我的心里。”
乔小玉说起因果报应来,令朗如焜不寒而栗:“就算你恨我爷爷和奶奶,可我爸爸好歹是你亲生的,你怎么能这样说他?”
“我只是给了他一具血肉躯体,他的人生,与我完全无关。他是何茵茵养大的,性情和何茵茵太像了,我不喜欢!”乔小玉皱了眉头。
“如果照你这样说,我的人生也与你无关,你怎么会突然关心起我来了?”朗如焜觉得这个老太太真是不可思议。
乔小玉拢了拢被风吹得乱糟糟的白头发,叹息一声:“唉!可能是我年纪大了,来日无多了,心硬不起来了。而且我活到这把年纪,有今天没明日,有一件事我要交待给你。”
朗如焜听她伤感地慨叹心硬不起来了,不由地心里一酸。
就因为这句话,他理解了乔小玉。
身为一个母亲,和自己的孩子咫尺天涯,每天看着他在自己视线里晃,却不能上前抱他一下,也不能和他说一句话。这样的处境,大概只有自我催眠,暗示自己不喜欢那个孩子,才熬得过去几十年吧。
久而久之,她就习惯了和自己的亲生儿子做一对陌生人,儿子看不到她的存在,她也当儿子不存在。
朗如焜小的时候,也知道红山的山崖上有一位哑婆婆,便他几乎很少见到她,也从不会特意想起她。只到父亲被枪杀,去世前嘱咐他善待哑婆婆,他才特别留意到这个老太太的存在。
所以,乔小玉今天的冷漠,是他和他的父亲多少年对她的忽视造成的。
“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件事太让我震惊了,我恐怕得消化一阵子……对不起,希望你老人家不要介意,我还是想要做一次dna鉴定。”朗如焜非常抱歉地对乔小玉说道。
“随便你做什么鬼鉴定,我也不稀罕你认奶奶,我只是要交待给你一件事,你跟我来。”乔小玉站了起来,佝偻着身子,蹒跚着朝山下走去。
朗如焜满脑子都在想着乔小玉的故事,恍恍惚惚地跟着乔小玉下了山,随着她往红山的方向去。
到了乔小玉居住了几十年的小石屋,她开了门,让朗如焜进去。
朗如焜刚迈进屋子,她拿出一把大铁锁,“咔”地从里面反锁上了门。
朗如焜一惊,警惕地问:“你要做什么?”
乔小玉鄙视地翻了他一眼:“你年轻力壮的,还怕我一个半朽之身的老太太吗?丢脸!”
朗如焜被她说得不好意思了,但他还是觉得老太太的举止太诡异了,平时这间小石屋也没有人来,她有话就说,锁门做什么?
就见乔小玉晃晃悠悠地来到窗口,拉上了窗帘,好像她正要做一件极为机密的事,不允许任何人窥探。
然后,她来到床边,爬上了床,站在床板上,伸手用力往上够着,去摸床里侧紧挨着的石壁上供奉的一尊菩萨。
石壁上有一个人工雕凿的佛龛,那尊菩萨宝相庄严,就奉在石壁上凿出来的佛龛里,前面的小香炉里,还燃着檀香。
朗如焜偶尔进这间屋子,看到那尊菩萨,还以为那只是乔小玉的信仰。
没想到佛龛里另有玄机。
乔小玉小心地把香炉搬下来,递给朗如焜:“放到桌子上……别弄撒了香灰!”
朗如焜真听话,小心翼翼地接过香炉,放到了身后的桌子上。
等他再转过身时,眼前的景象简直令他瞠目结舌!
只见原本严丝合缝的石壁,从中间裂开了一道大大的缝隙,足足有一扇门那么宽。往那道缝隙里望进去,一团漆黑,根本看不到里面有什么。朗如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哑婆婆……啊不!乔小玉的小石屋里,竟然有这样一条暗道。
一刹那,他有一种错觉,好像自己刚才一转身之间,被乔小玉施了魔法,将他转移到了另外一个地方去了。可是看看周围,小木床,木桌木椅,还有紧锁的房门,挡得严严实实的窗户,都是他刚才进来时的情形。
“这……这是什么?”朗如焜感受到来自那个暗道的森冷之气,不由地后退了一步,惊讶地看着乔小玉。
刚才他转身放香炉,都没有看到她是怎么打开这暗道的。
乔小玉从床上下来,拿了一盏手提式的照明灯,先进了那条暗道:“你进来看看,就知道是什么了。”
朗如焜很谨慎,站在暗道的外面,没有动。
乔小玉往前走了一段,听不到他跟随的脚步声,回头一看,见他还在原地,便朝他招了招手:“快进来,我不会害你的!”
朗如焜心里毛毛的,可是又按捺不住好奇,小心翼翼地进了暗道。
这暗道由人工开凿,一人高,一米宽,四壁光滑,人走在里面,空间足够宽裕,不会有逼仄的压迫感,可见当初修建的时候,有足够的时间和人力,并不仓促。
乔小玉在前面走着,朗如焜和她保持一米左右的距离跟着,精神高度集中,提防着四周的动静。
大约往前十几米,乔小玉突然停了下来。朗如焜立即绷紧身体,以备应付突发的状况。
结果他多虑了,乔小玉只是回身提醒他:“注意脚下,我们要下台阶了。”
竟然还需要下台队!这暗道是通往地下某一个神秘的地方吗?
果然,乔小玉用照明灯往前方的地面上照过去,朗如焜就看到地面陷了下去。走近了,看清楚那是一段通往地下的台阶。
“婆婆……这下面是什么地方?”朗如焜忍不住发问。
“好地方!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地方……”乔小玉说着话,迈开腿,小心地走下台阶。
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地方?那是什么地方?就不能告诉他吗?非要吊他的胃口吗?他很紧张的好吗?为什么要这样吓他?
朗如焜心里这么想,嘴巴是却不好再多问。一直问个不停,会显露出他的怯意来,他才不要让前面的老太太见笑呢。
他跟在乔小玉的身后,走下台阶。
这一段台阶大概有二十几级,因为乔小玉的腿脚不利索,本来很快就能下到底,他们却磨蹭了两分多钟。
朗如焜以为,下了台阶,应该就是目的地了。
没想到出现在他眼前的,又是一段暗道!
他很想扶额!这难道是老太太凿出来的逃生通道吗?怎么会这么幽深曲折?
他在暗道里前进了十几米,正疑惑自己还要走多久,前面的乔小玉停了。
“到了。”她说。
朗如焜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自己今晚要一直走到龙宫去呢。
就见乔小玉在暗道尽头的石壁上摸了摸,他赶紧凑上去看,想要看清楚她是怎么打开暗门的。可是,他只来得及看到石壁上雕着几只突起的兽头,还没看清那机关在兽头的什么位置上,暗门已经开了。
他还想研究一下那个机关,乔小玉手上的照明灯已经照向别处了。
他后悔自己没有带一只手电筒下来,好奇得不行,就伸手往那兽头上摸。
“不要乱摸,小心把我们自己关在这里!”乔小玉苍老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他赶紧缩回手,转身看向乔小玉。
这一眼望过去,他顿时如同中了定身术,动都不敢动了!
暗门里面,是一间石室,空间很大……这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朗如焜都跟着乔小玉走过上下两段暗道了,看到一间石室也没有什么好震惊的。
令他不敢相信的是,在强力照明灯的光线照耀下,整间石室都金光闪闪!
这情形,多么像是寻宝电影里会出现的情节:当一群探险的人们带着宝藏图,历尽千难万险,身心疲惫地打开一道门时,整堆整堆的金银珠宝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熠熠生辉!
可是朗如焜确定他没有穿越到电影里去,他只是跟着这个岛上一个哑了几十年又突然开口说话的老太太走了一段暗道,既没有妖鬼出现,也没有怪兽袭击,宝藏就这么容易出现了吗?
“很耀眼是不是?许多人一生的梦想,就是拥有这么多的金子,是不是?”乔小玉站在里面,用照明灯照着石室里的金堆,扭头看着朗如焜呆若木鸡的表情。
朗如焜偷偷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好疼!
这不是梦!
他往前走出几走,站到了乔小玉的身边,伸出手来,在那金堆上摸了一下,冰凉而沉实的触感,真实的从他的手指上传到他的神经中枢。
这的确不是梦!这是真的!他的慕提岛上竟然有这样一座金库!而他却从来都不知道!
他从乔小玉的手里拿过照明灯,在石室里转了一圈,大约估摸了一下,这里面储藏的黄金,恐怕要以吨来计算了!
“婆婆,不会是你给我施了什么魔法,让我产生幻觉了吧?岛上竟然有这样的一间暗室,我却不知道?这些黄金从哪里来的?总不会是你毕生的积蓄吧?”朗如焜不能想象,是什么样的人在红山里面挖了这么一间石室,存了这么多的黄金。
“这不是你的幻觉,这些黄金已经在这里躺了三十年了,这是你们朗家的财富,是你爷爷藏在这里的。”乔小玉的声音石室里回荡着。
爷爷?这倒有可能!也只有他老人家做这件事,才能如此隐秘,连他的儿子和孙子都不知道!否则慕提岛上这么多人,这么大的工程怎么会没有人知道呢?
“可是……我爷爷为什么要把这些黄金藏在你的石屋下面,而不是把它们交给我爸爸?”这的确不好理解,朗显龙那么传统的老人,为什么不把财富传给子孙?而是藏起来?
“这要说起来,话可就长喽……”乔小玉拿起两块金砖,互相撞了一下,发出叮叮的声音,非常好听,“我们出去说话吧,这里面空气不多,恐怕撑不到我说完话呢。”
说着,乔小玉就往暗门外走去。
朗如焜尽管还想再认真仔细估算一下这里的黄金储量,但是乔小玉已经走了,他就不得不跟上。
既然她看着这金库,那么金库里有多少黄金,相信她一定知道。
这里的确空气稀薄,而且透着一股神秘和诡异,他也不想久留,还是赶紧回到地面上,弄清楚情况再说吧。
他走出去后,乔小玉摸了摸另一个的兽头,关了暗门。两个人按原路回返,回到了乔小玉的小石屋里。
乔小玉也不急着说明金库的来历,她慢吞吞地爬上床,启动观音座下的机关,石壁慢慢合拢之后,她又细心地摆好了香炉。
然后,她下床,拉开窗帘,打开铁锁,舀了一壶水,放到炉子上烧:“年纪大了,多走几步就觉得累,我得先喝口茶。”
朗如焜急着知道金库的事,心痒得不行,又不好意思催,就和乔小玉随便聊着:“婆婆,我从来都没问过你,你今年到底多大年纪了?”
“我十七岁生下你爸爸,你自己算吧。”乔小玉也不直接告诉他,让他自己算。
朗如焜想了想,说:“我爸爸如果还活着,今年应该五十八岁了……如果你老人家真是我的亲奶奶,那么你今年是七十五岁了,对吗?”
“快八十了……土埋脖子了……”乔小玉感叹了一句,慢条斯理地往灶里添着柴。
“别这样说,你老人家身体好着呢。”朗如焜说的是真心话,别看这老太太最近几年有些老态,身板儿也不直了,但她的体力真的不像一个年近八十的老人家。
但这不是眼下的重点,此刻朗如焜只想知道,为什么爷爷要在红山下面藏那么多金子,还交给乔小玉守着。
他好不容易等到乔小玉烧开了水,冲好了茶。看着她倒了一茶缸的热茶,慢慢吹着,喝了几口,他终于忍不住了:“婆婆,你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了?关于那个金库?”
“你很心急是不是?现在就想把金子搬出来是不是?我告诉你吧,没有我,你打不开这几道门的。”乔小玉淡淡地瞄了他一眼。
“你误会了,我不着急搬金子,我只想知道我爷爷为什么要藏这么多金子,为什么要交给你看管。”
“因为你爷爷不想朗家一直挂着黑道家族的头衔,他想做一些干净生意,他想洗白朗家的名声,他曾经做过两次努力,可是他失败了……”乔小玉吹着茶,小口啜饮着,慢悠悠地说。
“洗白?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朗如焜从来没听爸爸说过,他们家曾经投资过什么正经生意。
“这事儿当然不能明着来做,如果他摆明了宣布要金盆洗手,那还了得?恐怕朗家早就被灭光了呢。”朗如焜从来都不知道,朗家在爷爷当家的时候,曾经有过洗白家底的经历。
反正他知道,爸爸是非常热衷于经营家族的黑道事业,爸爸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什么黑道白道,那不过是一些俗人定的黑白标准,勇敢的人才做勇敢的事,懦弱的人只会站在旁边指手划脚。”
朗如焜以为,他父亲的这种观念来自爷爷,现在看来应该不是。
“你爷爷年轻的时候创建龙联帮,是因为当时华人在美国生存环境艰难,如果不树立华人的威望,在白人世界里不好生存。随着他年纪增大,龙联帮的势力也越来越大,他渐渐成了华人世界第一黑帮大佬。人们提起朗家,总会在姓氏前面冠以‘黑道’二字。你爷爷不喜欢这两个字,他觉得自己是个好人。所以他想要洗白家底……”
“他第一次尝试,正赶上一个新帮派义兴社的崛起,因为一些生意上的冲突,义兴社的老大敬义兴买通龙联帮里的人,将你爷爷刺成重伤,他住医院半年,差一点儿爬不起床来,就把投资的事给耽搁了……”
“等你爷爷出院后,休养了一段时间,更加想要洗底转行。可是他才刚刚着手开始运作,也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龙联帮内群情激愤,跟随你爷爷多年的亲信纷纷上门,逼问你爷爷是不是准备出卖他们。最要命的是,与龙联帮有多年生意往来的那些人,都想办法来打探消息,有的干脆就抛弃了龙联帮,转而另找合作伙伴。仇家敬义兴听说了这件事,也不管真假,就大肆在道上宣扬,说朗显龙要金盆洗手了,要转做正行了,这让很多人恐慌……”
“大家都在一条船上的时候,彼此处于相同的境地,翻了船谁也逃不过落水,也就把你当兄弟。万一你想要先下船,别人就要对你另眼相看了。”
“你爷爷最后决定收手,是因为你被劫走了。那时候你两岁,应该不会有记忆的。你妈妈带你从日本东京飞往美国,下飞机就被绑架了,几天都没有消息,也没有人打电话要赎金。你爷爷想尽办法,到处打听,最后才知道,你是被美国洛马军工企业派人绑走的。你应该知道,洛马和朗家的关系,到现在也很深厚,他们在东南亚的地下军火销售,几乎全是通过龙联帮来完成的。你爷爷亲自找到洛马公司的老板,向他解释了金盆洗手的传言,保证不会有那样的事情发生。三天后,你就被莫名其妙地送回了家……”
“这些事,我本来是不知道的。你六岁生日那天,你爷爷突然来我这间石屋,把这些事讲给我听。他说,他要以我的石屋为掩体,建一座地下金库,把他储备起来的黄金藏到金库里。他说,他没有本事,没有办法洗白家底,希望他的儿孙能有这样的魄力。”
“这个金库花了两年时间完成,金子是你爷爷陆续运进去的。他告诉我,这些金子将来要用于正途,如果他不在了,我要守住。如果我不行了,要交给你爸爸。”
“可是呢……我不看好你爸爸,他热衷于黑道江湖,从来没有想过要洗白朗家家底,反而涉黑越来越深。以前你爷爷做事,还是很有原则的,有些生意他是坚决不肯碰的。你爸爸就没有顾忌,什么事都敢做,不管对错。所以我一直守着这些黄金,一直没有告诉他。我怕他把这些黄金搬走,去买更多的毒品,那就违背了你爷爷存这些黄金的初衷……”
“好在我命硬,活得够久,熬到你长大了。这些黄金,如果我再不交出去,等到哪天我死了,它们就长眠于地下,永远没有人知道了。”
乔小玉讲完整件事,长长地松了口气,好像卸掉了身上一件沉重的包袱。
朗如焜却接过了这个包袱,觉得心里好沉重:“我爷爷都做不到的事,你觉得我能做到吗?你仅仅是因为自己年纪大了,不想让这些黄金永远沉睡在地下,才把这件事告诉我的吧?”
“也不全是,如果你和你爸爸是一样的人,那么我宁肯这些黄金永不见天日,把这个秘密带到棺材里去。你不同,你的性情大多遗传自你妈,比你爸爸有人性。”乔小玉说。
“我有人性吗?”朗如焜觉得好笑,某一个女人说过他是畜牲,说他没有人性,他还以为自己真的没有人性呢。
“我也不光是看到了你的人性,我也看到了天机。你喜欢一个女人,她却是一个警察,这难道不是老天在提醒你,你的人生需要做一些改变了吗?”乔小玉指了指谈溦溦留在她这里的衣服,说道。
看着洗好晾在窗口的衣服,他就想起她昨晚背着朗朗游海出逃的事,不禁生气:“她?我为了她改变人生?不可能!我只会去改变她的人生!”
乔小玉也不与他争辩:“随你怎么说,年轻人的事,我不插嘴。反正我把黄金交给你了,不过你暂时拿不走它,只有我快死了,或者我相信你要拿它们去做正经生意,我才会让你搬走它们。”
“我不缺钱,我对黄金这种东西也没有特别的。眼下当务之急,我想做一个dna鉴定,确定你老人家的身份。如果你是我的亲奶奶,我是不可能让你继续住在这里的,我朗如焜再坏,孝字怎么写,我还是知道的。”
朗如焜说完,就站起身,往门外走去。
“什么鉴定都随你做,不过我是不会搬离这里的,你想调开我,搬走黄金,那是不可能的!”老太太也倔强得很。
朗如焜笑了:“我说不会搬走,就是不会搬走,你放心好了。”
他下了红山,沿着沙滩往回走,脑袋涨涨的,心里堵堵的,思绪很乱。
在今天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他的人生需要做什么改变。即便在上了谈溦溦的当,在监狱里住了五年,出狱后,他也只想着如何报复那个叫谈溦溦的女人,没有想过是不是自己应该往白道上混一混。
从这一点上来看,他是不是像他父亲一样,是一个沉迷于黑道江湖,不辨对错黑白的人呢?
今天,他突然多了一笔洗白家底的基金,而且还是爷爷留下的遗产。
这种事情如何让谈溦溦知道了,她一定会笑:“看吧!连你爷爷都知道,做黑道生意是不对的!你还有什么资格来报复我?我不过是在帮你爷爷实现遗愿罢了。”
那样,她可就得意了呢!
然后呢?他这几年在监狱中时时刻刻都不能忘记的恨,他这一段时间对她做的那些报复,都是错的吗?都是一个笑话吗?那他是不是要向她道歉?
朗如焜越想越郁闷,正在这个时候,他看到谈溦溦带着朗朗,在前面的沙滩上玩耍。
大概是母子二人分开的时间太久,朗朗特别粘着谈溦溦,始终牵着谈溦溦的手,捡一只贝壳,也要谈溦溦和他一起过去。
朗如焜看着他们亲密的样子,心里泛起醋意来。
明明是他的儿子!却不肯认他这个爸爸!都是她这个女人教坏的!现在却还要在他面前秀母子亲情,这个女人简直就是他命里的克星!
他一生气,迈开大步走过去。
这个时候,谈溦溦正蹲在地上,陪着朗朗堆沙子,突然觉得自己屁股上被踢了一下,扭头一看,就见朗如焜用凶恶的眼神瞪着她。
“怎么?和哑婆婆谈完了?想起我还没死,想要再枪毙我一回吗?”谈溦溦想起刚才他举枪朝她射击的事来,气就不打一处来。
“不要!”正在专心堆沙堡的朗朗突然跳起来,抱住谈溦溦,“妈妈!我保护你!”
“怪不得儿子一直不肯叫我爸爸,原来就是你在他面前一直妖魔化我的形象!”朗如焜根本不提刚才在山上发生的事。
谈溦溦本来还想和他吵一架,看到儿子害怕的样子,她也就罢了。
她哄儿子道:“妈妈开玩笑呢,有这么好的宝贝儿保护妈妈,谁也不敢欺负妈妈。”
朗朗捏着他的小拳头,朝着朗如焜举了举,稚声稚气地说:“不许欺负我妈妈!否则我不会放过你的!”
“我是你爸爸!你怎么可以这样跟爸爸说话?你不乖,我揍你啊!”朗如焜好没面子,第一次威胁要揍朗朗。
朗朗赶紧躲进谈溦溦怀里,并且小声问她:“妈妈,这个人总说他是我爸爸,他真的是我爸爸吗?”
谈溦溦冷冷地瞥了朗如焜一眼,正要说话,就听朗如焜气急败坏地警告她:“不许撒谎,对孩子说实话!你告诉他,我到底是不是他的爸爸!”
谈溦溦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对朗朗说:“宝贝儿,妈妈以前是怎么教你的?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告诉他。”
朗朗从谈溦溦的肩膀上探出头,看了朗如焜一眼,然后说:“妈妈说,爸爸是个好人,爸爸爱我,也爱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