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趟来回,耽误了半个小时左右。当秦佑带着岑然重新回到房间, 秘书已经给杜楚岚添了第三杯水。
杜楚岚当时手机里正拿着水杯, 他在二人进门的时候微微有些惊讶——因为他没想到秦佑中途突然离席,看起来那么急迫的样子, 竟然是带了个女人过来。
岑然进门的时候走在秦佑另一边——远离杜楚岚的那边。而她的长发又挡住了她的半边侧脸,所以杜楚岚在他们进门的时候根本没有看清女孩的长相。
他只能从秦佑牵着她手的动作和他在看她时眼底那温柔的神情判断出, 她可能是他的女人。
但是他不明白,他带她的女人来这里做什么?
岑然在秦佑身边坐下。在她坐到杜楚岚对面的时候, 杜楚岚终于看清了她的正脸。
“啪——”
他手里的玻璃杯瞬间掉落在地上, 摔得粉碎。
突如起来的杯子碎裂声使得全场的人都被吓了一跳, 秦佑微微皱眉,岑然的注意力也随之放在了对面的男人身上。
岑然跟杜楚岚四目相对。他看着她的眼神给她一种错觉, 仿佛……他认识她。
可是她并不认识他。
“然然,你……”
杜楚岚看了一眼岑然之后, 目光又转瞬落到秦佑身上。就在半个小时前, 他还低声下气地求他给自己的公司留一条生路, 可是这一刻他突然不知道是哪来的脾气, 竟颤抖着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你……你们是什么关系?”
岑然愣住,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根本没有时间去反应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秦佑在看到杜楚岚这个表情之后,他一向清冷淡漠的眸子倏然一紧。
难道……
他在第一眼见到杜楚岚的时候, 他就觉得对方的长相很面善, 但是他说不上来, 他也没有多想, 只将重心放在了公事上。
可是现在, 结合杜楚岚看到岑然这个反应……
杜楚岚已经是不惑之年,却依然能从眉眼间依稀看出他年轻时必定是个长相俊美清秀的男子。而岑然的轮廓和眉目……如果仔细去辨认,还是能够看出她和眼前的人是有一定程度相似的。
秦佑心底一沉,该不会是最糟糕的那种情况?
聚乐公司他几年前就已经盯上了,那正是在它最辉煌的时候,而他的眼光一向很精准。这次并下聚乐,他原本势在必得。
杜楚岚的身子依然还在颤抖,他问岑然:“你是他……包养的情人吗?”
他也是男人,他怎么会不知道这种富家子弟都是些什么德行?一掷千金玩玩而已,这种例子他见过太多!
岑然感觉自己心跳得很快,“不是,不是的……”
她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不,是他为什么要问自己?他是以什么样的立场去问的这句话?
他又为什么……知道她的名字?!
“杜总,您现在的情绪有些激动。”
秦佑很快镇定了下来,他轻轻安抚了一下岑然的后背,却是对着杜楚岚说:“您需要先平静一下。”
秦佑心头的那个猜测已经八`九不离十,不过他必须还要亲自证实才行。
“然然,这些年……你好吗?”
杜楚岚眼眶泛红,他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与女儿面对面相见……竟然会是在这样的场景之下。
“你……”
岑然看着杜楚岚,感觉自己之前那些难以言说的情绪——梦里那片走不出的黑暗森林,那种孤单绝望的滋味……仿佛就在指向现在这一刻。
“然然,对不起。这些年来……我从来没有尽过一天做父亲的义务。”
岑然听完这句,第一反应是震惊,而震惊过后,泪水突然就模糊了双眼。
……
杜楚岚恳求秦佑,让他跟女儿单独谈一谈。此刻他就站在阳台,隔着一层玻璃门他无法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看见岑然那双红得像兔子一样的眼睛,令他心疼得发紧,只恨不得立刻将她捧在怀里狠狠地怜惜疼爱。
“嗡——”
秦佑的手机传来震动。他接起电话,对方如实给他汇报了调查的情况——
“岑文华当年未婚先孕,但是没有结婚。她肚子里的孩子我去查了,是杜楚岚的没错,当时孩子刚生下来的时候有化验报告,是她为了让杜楚岚娶她而特意去做的鉴定。”
说完,那份鉴定的扫描件就发到了秦佑的手机邮箱里。
秦佑看着那份扫描文件,俊眉逐渐拧紧。
杜楚岚是岑然的亲生父亲。
聚乐公司的总裁杜楚岚,竟然是岑然的亲生父亲!
秦佑薄唇紧抿,一旁的秘书看着他这阴沉的表情,连大气都不敢出。
后来这场会见不了了之,秦佑带着岑然回了公寓,他没有给杜楚岚承诺什么,却也没有提让步——准确说来自从岑然进了房间以后,他们就没有再谈过一句有关公司的事,仿佛两个人都忘记了他们今天是来做什么一样。
回去的车上,岑然始终低着头。秦佑握住她的手,“他跟你说什么?”
“他问我,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岑然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十八年未见的父亲,竟在这样的场景下出现。她不知老天究竟跟她们母女俩开了什么玩笑——十八年了,她几乎都快已经忘记了自己还有爸爸。
秦佑心疼地揽过她的肩膀,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没事了。”
“他说他当年离开我和妈妈是有苦衷的……他跟我说了很多,说他其实一直在默默关心着我和妈妈……可是这十八年来,他从来都没有看过我一次,哪怕一次……”
她缩在他怀里,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
“哭出来……就好了。”
这是他第三次见到她哭。第一次是在会所里,她差一点被人欺负,而第二次是昨晚她做噩梦的时候。
他发誓,这一次,一定是最后一次。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会让任何人惹她掉一滴眼泪。
他让她尽情地宣泄,把这十八年来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从此以后,他再也不会让她再受一丁点的委屈,只会加倍疼她宠她。
回到公寓,岑然拿起手机,果然看到了岑文华的来电。
她不惊讶。
岑然接起电话,就听见对面岑文华的声音传来:“然然,你今天见了……”
“……嗯。”
在说出这个字的时候,岑然的情绪已经渐渐开始平静。她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会任着情绪泛滥。
岑文华叹息了一声。
“对不起,然然。”
“妈,不是你的错。”
“你跟他……”
岑然知道,妈妈口中的“他”,是秦佑。今天杜楚岚已经亲眼看到了他们在一起,她知道今天晚上之前一定岑文华一定会打这个电话。
“……你跟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说早不算早,说晚……不算晚。”岑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岑文华这个问题,因为就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甚至于现在——她究竟算是和他在一起么?
她仍然不知道。
那边岑文华继续在问:“然然,你们……你们进展到哪一步了?”
说完像是怕岑然没有理解,她又更加直白地问了一句:“我是说,你们上床了没有?”
岑然的脸霎时通红,“我们没有。”
“他有提出、或者暗示过么?”
“他……没有。”
岑文华沉默了。
原本如果她知道了那个追求岑然的人竟然是秦佑,她是果断不可能答应的,无论如何都会劝然然离开他。
可是偏偏这时候,她亲生父亲视如生命的公司,其命运就掌握在秦佑手里。
她不知道老天爷为何要如此安排,造化弄人,命运竟如此可笑。
“然然,妈妈问你,你……喜欢他么?”
岑然沉默了片刻。
“大概……是的吧。”
岑然从初中开始就追求者众多,可是她不是喜欢暧昧的人。这是第一次,她感觉自己的心底因为一个人而起了涟漪——或许她尚不能够完全分清“暧昧”与“喜欢”的界限,可她能够感觉到,他对她而言,是不同的。
“然然,你知道,那些有爸爸的孩子,从小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么?”
岑然的身子倏然一僵。
“在女儿眼里,爸爸总是无所不能的。女儿有什么要求,爸爸都会尽力去满足。当女儿受委屈时,爸爸会狠狠去收拾欺负她的人。当有其他的异性靠近女儿时,爸爸会不高兴,因为男人太了解男人了,他总是害怕女儿碰到渣男……”
“妈妈,你……”
“然然。”岑文华叹息了一声,“然然,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对他的感情,并不是男女之爱。只是因为在你的成长过程中,缺失了父亲的角色,而当他承担起类似这样的角色时,你就会对他产生依赖。你以为,那就是喜欢。”
不是的,不是的……
“然然,你知道为什么很多单亲家庭的孩子更容易早恋么?”
岑然握着手机的手有些颤抖,可是她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好像她无论说什么,都显得没有任何说服力,所有的辩驳都是那么苍白。
“更何况,秦佑这个人,并不简单。你生性单纯,之前又从来没有过任何的恋爱经历,我担心你招架不住他。”
“我……”
“然然,你已经是成年人了。妈妈只是给你建议,你的事,你还是自己考虑。但是你要先想清楚,你究竟……是不是真的喜欢他。”
“嗯……我记住了。”
电话挂断,岑然躺在床上,有种虚脱的感觉。
如她所想,岑文华并不能那么轻易接受她跟秦佑在一起的事实。
其实她有想过,为什么那天秦佑会突然改口,在她说出那个答复之前,又说给她更长的时间去考虑,让她随时可以反悔。
后来她一想就想明白了,正是因为他猜到了岑文华的态度,他不想让自己夹在中间为难。
秦佑一直在大厅,他虽听不到她通话的具体内容,但是他能够辨认她是否在说话。听见屋内恢复了安静,他才敲了敲门。
“门没锁。”
他这才轻轻推门而入,看见她侧着身子躺在床上,如新生的婴儿般安静。
“好一点了么?”
“嗯。”
他坐到床边,她那双水灵灵的眼睛正盯着他看。
秦佑的喉结轻轻动了动,“为什么一直看我?”
“你接下来会怎么做?”
他哑然失笑,没有回答她。
“算了,那与我无关。”
说完这句,岑然就翻了个身,想背对着他。可是猝不及防地,他却突然俯下身,双臂撑在她肩膀两侧,温热的呼吸从上方传来:“我安慰了你这么久,你难道都不安慰我一下么?”
她转头来,这才发现他们的脸距离好近,近到她能够清晰地看见他的睫毛。
作为男生,他的睫毛真的好长。那真是一双漂亮的眼睛。
此时,这双漂亮的眼睛正在认真地看着她。
“你有什么好安慰的呢?”
岑然的眸子很无辜,“……可是你带我过去的。”
“对,你说的没错。”他说着,又自嘲地笑笑:“算了,我又何必跟你说这些。”
男人之间的事,无女人无关。
岑然没再说其他。沉默半晌,她才突然又说——
“哥……谢谢你。”
谢谢他在昨晚她做噩梦的时候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谢谢他因为担心她,在他们谈重大生意的时候居然还特意回去找她,将她带到会议室——
还见证了这么一场令人啼笑皆非的闹剧。
“真的……谢谢。”
“我说了,不要感谢。”
“那你要什么?”
她顺着他的话问出来,可是问出来之后她就红了脸。
他起身,站在床边看着她,眼底的温柔仿佛要将她整个人融化。
妈妈说,她现在并不能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喜欢他。
徐雅诗说,要确定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感情究竟是不是爱情,最好的鉴别方式就是身体的接触。恋人之间相互触碰的感觉,是不一样的。任何其他的关系,无论多近,都不可能替代。
可是,这却是像薛定谔的猫一样——只有发生了,才能得知结论。而那时的结论,又已经无法改变,也便失去了“作为参考”的价值。
那么,她该相信岑文华的判断,还是该相信自己的内心呢?
他轻点她的额头,“小脑袋瓜在想什么?”
岑然看了他一眼,突然红着脸用被子蒙住了头。
她的声音从被窝中传来——
“我今天能不能在你的房间里睡……”
他一时还没有理解她这句话的含义,“可以,如果你睡不习惯那张床,我可以去隔壁睡。”
“不,你也……你也……”
岑然这句话根本说不出口,紧张得几乎连舌头都要打结。
秦佑愣了一秒,突然,他反应过来了她是什么意思。
他猛地掀开了被子,叫她无所遁形。
“你刚刚……说什么?!”
“唔……没什么。”
岑然突然觉得刚刚那一瞬……自己一定是脑子突然短路了。
没错就是短路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真的太多,一时令她的脑袋有点超负荷。短路的现象偶尔发生……可以理解。
说着她就要起身,“我……我刚刚是说,你今晚早点睡,我就不打扰你了。我去隔壁睡了。”
对,这才是正确打开方式。
她匆忙从床上爬起来的样子,就像是一只找不到窝了的小兔子。
不,找不到窝的小兔子只是慌张,而她不仅慌张而且会脸红。
她可是一只不可多得的、会脸红的小兔子呢。
岑然刚要下床,就被秦佑一把捉住了手臂,只听得身旁低沉的声音响起——
“说话可是要算数的……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