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单家独户的一栋小茅屋。
茅屋孤零零立于峡口的崖鼓上,在苍松翠柏掩映之下,如同古刹般幽静。
秦放歌停下脚步,抬头静静望住小屋门口那俊秀的布衣少年。
少年的脸色白的吓人,很显然是被他的忽然来访吓住了。
“你还挺会找地方,躲到这种鬼地方来,若不是我早就叫人盯着你,恐怕找上个十年二十载的也未见得会找到你。”
少年只是看着他,默不作声。
“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坐?我的十二娘……还是该叫你一声唐姑娘,亦或是该跟着唐相叫你一声阿瑶……”
唐相……阿瑶——
这名字如重锤般狠狠敲击在“少年”胸口,那是一种窒息般的钝痛。她不由自主后退,乌瞳中骤然迸现一抹惊骇的光芒——他什么都知道了,那么等着自己的会是什么?
突然,她一转身朝着屋内疾步而入。
逃走,为今之计,只有逃走。
然而秦放歌比她更快,在她的脚就要踏上后窗跃出的刹那,秦放歌一把拽住了她的后领。十二娘在他手下忽地打个旋儿,像只泥鳅似地哧溜一下便滑了出去。
秦放歌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有几下子,她的身体软的像是蛇,他差一点就失手让她跑掉。愤怒之下,他的手干脆往上,抓住她的头发。十二娘低低痛呼了声,扭过身抬脚就往他两腿之间招呼。秦放歌眼疾手快,哪能让她得逞?拎起她就手一掼,顿时便将她掼飞了出去。
“嘭”一声巨响,那纤弱的身躯重重砸在了墙上,墙不过就是块薄薄的木板,如何承得住这样的重击?立时便被砸了个大窟窿。
木屑尘土飞扬,十二娘从窟窿里飞出去,好似烂麻袋般跌落在墙角外的朽木头堆里。她蜷缩成一团,只觉浑身剧痛,像是浑身的骨头都碎掉了一般。
便是如此,她还是强撑着爬了起来。喉中有腥咸的液体涌出,顺着嘴角蜿蜒而下。她抬袖抹抹,看都来不及看一眼便趔趄着往前冲。
没跑两步便被随后跟来的秦放歌反扭住两臂,只一按,她整个人便又趴在了尘土里。
秦放歌一脚踏在她背上,冷笑:“跑啊?你还能跑到哪儿去?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枉我当初从死人堆中将你扒出来救活,好吃好穿供着,哪点儿亏待了你?你竟然恩将仇报,背叛我出卖我,害我身陷牢笼,差一点就把命搭进去。”
十二娘还在他脚下挣扎,不过她很快就意识到这挣扎是徒劳的,索性便不再挣扎。
秦放歌见她老实了,方把踩在她背上的脚移开,扯住她头发将她拽起来,让她转过来面朝自己。
“说,你接近我,是不是那奸相早就设好的苦肉计?”
十二娘咳了一声,避开他刀子般凌厉的目光,低喘了几口气,苦笑道:“早就知道躲不过。呵呵,是我自作孽,今日死期既到,我无话可说,烦劳你给我个痛快!”
“痛快?”秦放歌嘲讽地笑了,“你要我给你什么痛快?”
十二娘愣了下,眸光渐暗,稍后她撇开脸闭上了眼。也是,她凭什么要他给自己一个痛快?而秦放歌又怎么可能就那么痛快地让她死掉?
“别装死,说,这一切是不是那奸相一早设好的诡计?”
“我不知道……”
“不知道?”秦放歌眯了下眼,轻轻笑了,但话语里却有一股子叫人不寒而栗的狠意,“你会知道的,小十二,我会让你想起来。”
十二娘有不好的预感,果然,不待她转回心思,头皮便是一阵奇痛。秦放歌扯着她披散下来的头发连拉带拽直拖回到木屋前蓄水的大水缸处,便往水里按。冰冷的水猝不及防灌入十二娘口鼻之中,胸口憋闷得像是要炸了。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的那个瞬间,秦放歌又把她拉了出来。
她趴在水缸边剧烈的咳嗽,那架势像是要把心肝都要咳出来。
秦放歌冷冷看着她,眼里不见一丝波澜:“想起来没有?”
她还是在咳,好一阵子才勉强忍住,喘着气道:“相爷叫我去梧州办事,办完回来我便被人伏击……之后的事秦爷你都知道,你救了我,我并不知道相爷怎么找上了你,也不知这是不是他原本就设好的计策?后来唐连私底下找我,要我帮他,说那是相爷的意思,我又能如何?只有……”
“所以你就伙同唐连那个妖人设计害我,贱人……”秦放歌怒不可遏,只恨她不能立刻死了,手上使劲,哗啦一响,又将十二娘的头按入水中。
她本能地挣扎反抗,两手在水里徒劳地乱抓,却只抓到她自己像水藻般漂浮在水面上的黑发。终究无济于事,渐渐她的手脚便不再动,水面上咕噜噜冒出一串又一串水泡。
最后一个气泡湮灭时,秦放歌深吸了口气,将她拉了出来。
她顺着水缸外壁滑下去,像是死了一般,脸色青白紧闭双眼,一点气息也无。秦放歌松开手,眼看她四仰八叉倒在地上,毫无尊严毫无廉耻地躺着。可不得不说,就算如此,她的容貌仍然惊人的美。
那眼那眉那唇,无一不像商玉。
可她不是商玉。
商玉是高洁如兰片尘不染可望不可及的仙子,而她却是地上的泥,肮脏无耻到可以随便出卖自己的身体。
他俯下身试她鼻息,就这么轻易死了?
不可能!
她的生命力有多强大,当初遭受伏击,受了那样的重创,都能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现如今却经受不起不到一刻的呛溺?
秦放歌不相信。
他舀起一瓢冷水狠狠泼在那女人脸上,然后如愿以偿看到她抽搐了下。
没有死,怎么可能这么容易便叫她死了?他还有许多手段要一一报复在她身上,他受了多少苦,她便要受多少苦。她欠他的债,他会一样不少从她身上讨回来。
秦放歌两手交叠着用力按她腹部。
她应力从嘴里喷出好几股水来,稍后她低咳了声,慢慢醒转过来。只是眼神呆滞,木然地望着天空好一阵眼珠子才会转动,视线缓缓飘移下来,落在秦放歌脸上。
秦放歌脸上浮着冷漠而嘲讽的笑意,眸光幽深,望不到底。
“杀了我吧!”十二娘望着他,眼里一片平静,仿佛已然勘破死生。
“就这么让你死了。”秦放歌冷笑,“岂不是太便宜你?”
也是,这也太便宜她了。十二娘缓缓垂下眼睫,只觉倦极累极,实在无力再想这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事情。最可怕不过是死,她已经死过一次,既然这条命是他捡回来的,如今还给他便是。
至于他要如何折磨她,那也只能悉听尊便,谁叫她欠他?
“不说话?”
“我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十二娘苦笑。
“就不为自己辩解一二?”
“那你信么?”
“不信。”秦放歌顿了下,果断摇头。
十二娘再次苦笑。就知道他会这样说,既然如此,那又要她辩解什么?
她的再度沉默令秦放歌愤怒,她出卖了他,如今看到他难道不该心虚不该愧疚不该害怕?可她为何竟这般镇定坦然?既没有惊惶恐惧到全身发抖,也没有痛哭流涕地跪倒在他脚下哀求,她只要死,只要他给她一个痛快……
死,很好。他会让她死的,只是不会让她痛痛快快的死。
秦放歌冷冷笑了,起身将她拖至院外的篱笆墙边,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绳索将她绑在栅栏上。
那是个很屈辱的姿势,十二娘被堵着嘴反绑在木栅栏上跪于地上。绳子捆得很紧,她完全动弹不得,只能挺着背僵硬地跪着。这其实是在意料之内的,早知他会想法子折辱她,如今这样不过只是开了个小小的头,接下去他还会怎样污辱她折磨她?完全不是她所能预料。
天渐渐黑下来。
向晚时分,正是蚊虫肆虐之际,偏偏她又在潮湿的林荫处。耳旁尽是嗡嗡嗡的蚊鸣声,头脸手颈,但凡□□的部位就逃不过蚊虫的叮咬。十二娘如今才知道那种奇痒痛麻却又无力抓挠纾解的滋味——真不如死了的好。
可是她死不了,连咬舌自尽都不能。
夜渐深。
万籁俱寂。
一片寂静里只闻虫声呢哝。在这样静谧的夜里,身体上一点点的不适也会放的很大,又何况是那般钻心入骨的奇痒。十二娘的眼皮已经肿的睁不开,脸上像是被抹了辣油,火烧火燎般痛楚,又像有无数蚂蚁在咬噬爬行,令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尖叫出声。
恨不能失五感闭六觉,就此成泥胎木偶。
小屋里的灯不知何时亮起,窗纸上映出秦放歌高大的身影。有一阵他推开了窗,探身朝外张望了一阵,而后便坐下来,把两腿高翘在窗台上,悠闲自在地在窗前喝起了小酒。
他瞧不上她。
十二娘知道,打从那一晚她爬上他的床,试图诱惑他起,他便再也瞧不起她。
耳中忽有古怪异响。
“嘶嘶嘶”仿佛毒蛇吐蕊,由远及近从左侧快速地向她靠近。
她心中大震,蓦地转过僵硬的脖颈,黑暗里有幽蓝两点光亮,彷如鬼火一般朝她飘来。她涣散的目光顿时一凝,已看出那是一条青皮巨蟒。趁着暗夜,那孽畜毫无顾虑地朝她扑来,显然已将她当做今夜的晚餐。
恐惧刹那间攫住了她的心,她终究是害怕了,几乎是不由自主便挣扎了起来。然而捆住她的绳索都是特制的牛筋绳,凭她的本事根本就无法挣断。她扭了两下便停下来,心头泛起难言苦意,从看到秦放歌的那一刻她就想到她会死,她想过许多种死法,唯独没想到会是这样,竟会成了巨蟒的点心!
这般不堪的死法多少让她有些不甘。
然而已容不得她再不甘了,巨蟒张开大口,令人恶心的腥晦臭气霎时从它口中四散弥漫。
她无力自救,只能眼睁睁看那血盆大口逼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