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第一三七章决意一搏
做好了初步构想的刘照,捋清思路,开始做进一步的规划。
首先得做通史道人的思想工作,毕竟痘疮这种恶疫,不是人人都能坦然面对的,万一史道人怂了,自己的打算可就落空了一大半——为自己制作“熟苗”容易,可是为正一道营造声势的计划,没有史道人的配合,恐怕就要大打折扣了。
看来,得尽早派人去联系史道人,弄清楚他的想法。
至于侍医和死囚,这只需要说服刘宏即可,自然,最好还是让史道人出马,自己只在边上旁敲侧击的助攻一下即可。
但是,从病人身上采集痘痂,这可是一项危险的工作,很可能会被传染,想要尽量减少制作过程中的死亡人数的话,最好是有几位患过痘疮,身上已经带有抗体的人来具体操作。
这样的人,几位或许一时间找不齐,但是一位还是找得出的,那就是迎春殿的保阿张氏。
所需的人员,大致上就是这些了。
刘照将自己的想法,在一块木牍上简短的记了下来,然后封在木函中,将当值的典韦唤来,嘱咐他派人火速送往邙山史道人处。
晚饭的时间到了,何氏带着胤男,从侧室走了出来。胤男换了一身新衣,湿漉漉的头发表明她刚刚洗过了澡,然而这个全身上下收拾一新的小女孩,却红肿的双目,神情也有些呆滞。
摆脱了被禁锢在院子中的恐惧之后,胤男的心思,逐渐转移到了自己生死未卜的母亲身上。虽然从小就过着卑微的生活,但是母亲对她的疼爱和庇护,却在最大程度上满足了她对幸福的需求。虽然之后又有了一位十分疼爱她的弟弟,可是这种感情,又如何能与苏氏的母爱相比?面对那个地位高高在上的弟弟,她始终怀着一颗自卑的心,处处小心翼翼的讨好着他。
然而,现在,疼爱自己的母亲,居然得了一种人见人怕的恶疾,几乎没有治愈的希望,也许就在明天,她便要永远的失去自己的母亲了!
想到这里,胤男登时不寒而栗,仿佛天地之间,就剩下了她一个人一般,她无助的四下张望着,希冀着能得到一处心灵的庇护所。
看到刘照温和的微笑着,向她招了招手,胤男不由自主的挣脱了何氏的手,向刘照奔了过去。站在刘照面前,她的眼泪,忍不住又流了出来。
得益于母亲何皇后个子高大的基因,加上平时的营养和锻炼,刘照的身材发育得很好,个子颇为高大,虽然他跪坐在席上,但是年龄比他大的胤男,此时站在他面前,也只比他高出了半个头而已。
刘照伸出手,轻轻摸了摸胤男的头,若是在平时,胤男肯定要噘着嘴抗议弟弟欺负姐姐了,而今天,刘照的抚摸,却只是让胤男哭得更加厉害了。
刘照把胤男拉倒身边,示意她坐下,然后轻轻的搂着她,任由她趴在自己的肩膀上,默默的哭泣。事到如今,刘照也不知道该如何出言抚慰自己的姐姐,只好先让她好好发泄一阵子,减轻内心的悲痛。
何氏在旁边看着,心里也禁不住叹了口气。幸而胤男还有刘照关心、疼爱,否则,失去了亲生母亲庇护的她,日后在这个世态炎凉的皇宫里,恐怕会过得生不如死,苦不堪言。也许,这就是皇宫中的女子的宿命,如果不能紧紧的攀附住皇权这颗大树的话,即便尊贵如公主者,也只有委身泥土,枯烂而死的下场。
转念间,何氏又惦记起了阿鹊,以及阿犬,这一次恶疫来得凶猛,也不知道最后会传播到什么程度?自己的一双儿女,是否能幸免于难?
胤男渐渐止住了哭声,离开了刘照的肩头。她揉了揉通红的眼睛,看着刘照湿透了的衣服,一副不好意思的神情。刘照笑了笑,也没多说话,只是摆开食具,亲自为胤男夹起菜来。
胤男端着碗,吃了几口之后,突然放下碗,垂着头,一语不发。刘照猜到了胤男的心思,又为她夹了一块鱼,柔声道:“迎春殿那边,我已经派侍卫去探查过了,下午,宫里派人隔墙投送了一些粟米、蔬菜还有木炭,有张保阿和宫女们在,必然不会让苏美人挨饿的。”
胤男点了点头,哽咽道:“就是不知道阿母怎么样了,还能不能吃得下……”
刘照默然,他本想说“吉人自有天相”,可是面对如此凶恶的疾病,他又哪敢保证苏氏能挺过去?最后,他只好说:“阿姐,不管发生什么事,总还有我这个弟弟呢。”
一顿饭就这么沉闷的吃完了。晚上,刘照特意嘱咐何氏,让她与胤男一起睡,免得胤男晚上孤单、害怕。
邙山,史道人正在丹室打坐辟谷,前几天,他与姬妾双修得有点频繁,以至于这一把老骨头有点撑不住,为了避开姬妾幽怨的眼神,他只好宣布自己要辟谷清修几天了。
突然,丹室的门被敲得梆梆直响,史道人正在神游天外之际,被敲门声一惊,差点吓出心疾来。他怒气冲冲的起身,一把将门打开,冲着门口的道童喝道:“我都说了,闭关期间,严禁打扰,你们这几个小子,可是皮痒了么?”
道童缩到一边,赶忙说:“仙师,非是我等莽撞,前来搅扰仙师清修,实在是有要事要向仙师通秉。”
“哦?有何要事?莫非是都中的哪家贵人要我前去祈福禳灾?”史道人眉头一皱,自从他宣扬报应轮回之说以来,很多富贵人家都纷纷发来名刺,邀请他上门禳解罪孽。虽然他因此挣下了一笔数目不小的香火钱,但是随着消息越传越广,邀请他上门禳解的人也越来越多,一时间,颇让史道人奔波劳苦,渐渐感觉力不可支。
史道人也不想事事都亲力亲为啊,奈何他门下除了几名洒扫执役,等同于仆人的道童外,居然没有一位可以依靠的徒众!
虽然史道人的名气很大,但是他的根基太浅,之前,他就是一个默默无名的穷道士,几乎无法维持生计,后来咬牙到洛阳闯荡,机缘巧合之下,才扬名立万,发达了起来。由于成名时间太短,他还来不及多发展跟随他的徒众,又因为他走的是依靠京师权贵之家的上层路线,所以想要发展徒众,也没有那个环境。
想到刘照对自己的寄望,史道人一下子感觉到,肩上的担子,还真是不轻呢,别的不说,单说把正一道发展成太平道那样的规模,就得下多大的功夫!
谁知道,怕什么就来什么,那道童答道:“弘农王遣使,给仙师送来一封信函。”说着,就递过来一个木匣。
史道人接过木匣,回到屋中。望着未开封的木匣,他心里直犯嘀咕:“也不知道弘农王又有什么新奇的想法?哎呀,罪过罪过,怎么能叫‘新奇的想法’呢,那可是上天降下的圣谕啊!”
小心翼翼的打开了木匣,取出木牍匆匆读完之后,史道人当场呆住了,捏着木牍的手,微微颤抖,心里五味杂呈,一时说不出滋味。
首先,他的感觉是震撼。痘疮,这种恶疾自从在光武帝时期,伴随马援率领的南征交趾的部队以及俘虏,传入了中原地区后,一直是无药可救的绝症。而弘农王居然说他有办法,可以使人免于患上此病,这简直就是如同神农尝百草一般的功德啊!
其次,他又感觉到害怕。弘农王的意思,是要由他牵头,来向皇帝进言,研制“痘苗”。进言容易,可是研制“痘苗”的过程中,据说要跟身患痘疮的人近距离接触,这可是莫大的风险啊。万一自己患上此病,一命呜呼的话,那他成为“天师”的野望,还如何去实现?
但是,如果不遵从刘照的意旨的话,日后统领正一道教的“天师”职位,恐怕照样会跟自己无缘罢?
最后,史道人下定了决心,决意搏上一搏,此时,他的心里,又忍不住一阵阵的兴奋。长期以来,他能拿出手的,也就只有祈福、炼丹这两样,对于太平道施符水救人的那一套“神通”,他却是一窍不通,因此,他便很难在普通百姓当中,吸收到信众。
如今,有了防治痘疮这一绝招在手,他还怕吸收不到信众吗?到时候,自己的正一道可就跟太平道一样,风行天下,万众信奉了。
次日,史道人匆匆的赶往了洛阳,硬着头皮,来到了尚在“隔离”之中的芳林园。
当看到刘照身体康泰,全无半点病容的坐在大殿上的时候,史道人惴惴不安的心情,送算略微放松了一些,他赶忙上前,向刘照行礼拜见。
刘照还礼、赐座之后,笑着对史道人说:“先生,我送给你的这份功德,你觉得如何啊?”
“臣岂敢贪天之功为己有。”史道人挪动着肥硕的身材,避席行礼:“能追随殿下,完成这件旷古烁今的大功德,臣不胜荣幸之至。”
“很好。”刘照点点头,道:“那就有劳先生了。先生回去之后,先好好写一封奏疏,请求父皇恩准你研制痘苗,将侍医以及死囚调拨给你。此外,先生还须在邙山上,收拾一处封闭的院落,作为研制痘苗的场所。毕竟邙山地广人稀,不易传染,只是将先生置于了危地,实在是让我愧疚。”
“殿下何出此言,只要能救得了天下的黎明百姓,我史邈就是搭上性命,也算是值了。”史道人心一横,既然已经决意要险中求贵,那何妨把话说得漂亮些。
看到史道人如此的正气凛然,刘照总算放了心,只要史道人的工作做通了,那之后的事情,就能顺利很多了。
刘照取出了一卷简册,这是他连夜整理出的“水苗法种痘术”的资料,他将方法又一一跟史道人详细解说了一番,这才放史道人回去准备。
三天之后,一封奏疏,从邙山送到了尚书令卢植的家中。
卢植已经收到了刘照的传话,托他一定要将这封奏疏,送到天子面前。好奇之下,卢植打开了史道人的奏疏,粗略浏览了一遍。谁知不看则已,一看之下,卢植也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宫中起了恶疾,卢植自然一清二楚,他的两个儿子,也已经被刘照准了假,出宫躲避恶疾,暂时不用入宫当值、伴读了。可是卢植没有想到,痘疮这种人人谈虎色变的恶疾,居然还有防治的办法?
史道人真有这个本事?卢植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他脑海之中浮现出来的,反倒是刘照的影子。
当日刘照闯入迎春殿,毅然救走了万年公主,此事震动了朝廷内外,不少大臣都暗地里批评刘照,不懂得爱惜自己,不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但是卢植的心里,却颇为嘉许,因为刘照举动,恰好是“仁爱”与“孝悌”的表现,这就说明,虽然刘照喜欢用一些权术,但那只是为了对付朝中的奸佞,不得以而为之罢了,从本质上讲,刘照还是天性纯良,宅心仁厚的。当然,卢植的内心,跟刘宏一样,也是相当矛盾,既想让刘照保持善良的天性,又不想让刘照孤身犯险,这其中的纠结,实在不足与外人道了。
卢植更清楚的是,当天,刘照就通过候振,向刘宏讲述了痘疮的病理,以及如何初步防范的方法。有了这些东西做铺垫,卢植愈发笃信,史道人的这封奏疏上,提出来的预防痘疮的方法,肯定是出于刘照之手!
虽然对于刘照种种妖孽的表现,卢植已经麻木了,但是对于刘照“发明”的种痘术,卢植依旧感受到了深深的震撼。近些年来,天下大疫流行,百姓深受其苦不说,邪教太平道更是乘机肆虐,势力越来越大。而所谓的大疫,痘疮就是其中的一种。如果刘照的种痘术真能防治痘疮的话,那真是苍生幸甚!天下幸甚!大汉幸甚!
正当卢植感叹的时候,卢恺和卢济兄弟两人,来向卢植问安。见了父亲的样子,两人不禁出口询问,当他们听卢植将事情始末讲述了一遍之后,兄弟两人也不禁面面相觑,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最后,卢济感叹道:“师弟可是越来越深不可测了,他要是年纪再大一些,真不知道还会有什么惊人之举,到那个时候,唉,他还会是那个与我们同窗学艺,探讨经史的师弟吗?”
卢恺也长叹一声,道:“早点适应也好。弘农王早晚要长大,坐在德阳殿里,君臣之份,岂能轻忽。如果我们依仗着同窗的情分,乱了君臣大伦,那与奸佞小人有何不同?”
卢植闻言,点头称善,道:“子和所言甚是,昔日韩王孙(韩嫣)王族子弟,功臣之后,与武帝情谊深厚,恩宠尤甚,可惜他恃宠而骄,忘了君臣之分,最终身败名裂。你二人身居近臣之列,一定要引以为戒,谨言慎行。否则,纵然为父不如敬候(金日磾)之贤,恐你二人也难逃杀身之祸。”
兄弟二人听到父亲的教训,赶忙肃容答应了一声。
第二天,卢植捧着史道人的奏疏,直接来章德殿求见刘宏。
离开了心爱的西园,刘宏整天无所事事,百无聊赖,只能时不时的去两宫探望自己的两个儿子,聊以解闷。可是两个不会说话的孩子,逗弄得时间长了,刘宏也觉得无趣,越发怀念起聪明伶俐,有问必答的刘照来。
听到卢植求见,刘宏打起了一点精神,虽然知道卢植肯定是为了政务而来,但是百无聊赖之下,处置一下政务,也算是调剂心情了,于是他即刻下令,召卢植觐见。
卢植进了大殿,行过了大礼,双手将奏疏捧过头顶,道:“启禀陛下,都亭候史邈昨日向臣府中投递了一封奏疏,想让臣转交给陛下。臣见其所奏之事,事关重大,因此不敢怠慢,今日一早便来面见陛下,请陛下阅览。”
“哦?不知是何要事?”刘宏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史道人不管怎么说,都是他的“良师益友”嘛,很久没跟史道人交流经验了,最近都没什么新姿势可用,真是让人觉的了无生趣啊!
“陛下,此事非只言片语可以说清,还请陛下详阅奏疏为好。”
听到卢植说得如此郑重其事,刘宏示意内侍将奏疏接了过来,亲自展开,细细阅读了起来。
读完之后,刘宏放下奏疏,语气虽然平淡,却仍然掩饰不住其中的兴奋,问道:“卢卿,你怎么看此事?”
“此法到底有没有效果,臣不好妄下结论。”卢植道:“不过史邈言之凿凿,想来必有根据。但是,无论如何,如果此法真的有效,则天下的黎民百姓,莫不受益,到时候,天下万民,定会感念陛下的恩德。”
刘宏闻言,略微沉吟了片刻,最终决然道:“来呀,火速派人,去邙山传史邈入宫奏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