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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一章原复
原复躺在一张床榻上,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十分难受。他努力睁开眼睛,四周的环境十分昏暗,唯有左边似乎有一点亮光。他转过头去想查看一下亮光的来源,然而脖子刚刚一动,一阵剧痛就脑后传了过来,疼他的咬紧了牙关,额头上冷汗直冒。
疼痛让他的五官感觉又略微回复了一些,这是,他的鼻子又隐约闻到了一股药味。艰难的伸出手往脑后一摸,原复发觉,有一贴膏药贴在他的后脖颈上。
想起来了,自己被人从后面袭击,打了一记闷棍,便失去的知觉,看来,如今自己已经是落入了官府的手中了吧?尽管为自己设想过很多种结局,比如在冲向官军的途中,被乱箭射死;或者殊死搏斗,最后被几名官军围攻杀死;或者所率的队伍死伤殆尽,被包围之后,自刎而死;或者力尽被擒,在刑场之上,慷慨赴死。
然而,这种大戏还没开演,就被人一棍子敲晕,当成投名状送给了官军的桥段,原复还真是没有想到。尽管对里民的“觉悟”已经预想得很低了,但是像这样干脆利落的出卖,仍然让原复感到错愕不已。
原复鼓起全身的力气,从床榻上翻身坐起,脑中立刻传来了一阵阵的眩晕,差点让他又倒了下去。竭力遏制住想躺倒休息的**,原复抬眼望了望四周,这是一间十分狭小的屋子,即便是当作杂物间,也有点勉强。窗户开得很高很小,而且整个屋子只有一个窗洞,不消得说,就是用来关人的了。只是屋子里设了床榻、几案,墙角甚至还有一张净床,若说哪里的牢狱能有如此“奢华”的陈设,原复实在是想不起来。
也许,自己此刻并不是身在牢狱之中?看对方给自己敷药的情形,也有让自己活下来的意思,只是,让自己活下来,又是为了什么?是想获取供状吗?
想到这里,原复忍不住摇了摇头,但是这一摇不要紧,他的头晕得更厉害了。双手捧着脑袋,略略定了定神之后,原复否定了自己之前的想法。唐周的叛变,让朝廷掌握了太平道在洛阳以及河南的几乎所有的情况,又哪里用得着自己来供述?
正在胡思乱想之间,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两名卫士走了进来,看到原复已经坐起来了,他们顿时将手按上了刀柄,来到了原复面前,一左一右,对原复形成了挟制之势。
原复见状,心里很是莫名其妙了一番,但是紧接着发生的情况,让他明白了这两名卫士,为何要如此的小心翼翼。
门外,在几个人的簇拥下,一个约莫有十岁大小的孩童,走了进来。其中一个人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放下了一张马扎,但是孩童又向前努了努嘴,那人极不情愿的将马扎又往前挪了半步,孩童见状,笑了一笑,这才坐下了。
“来者可是弘农王?”原复大咧咧的踞坐在床榻上,也不施礼,言辞之中,更没有一点恭敬的语气。
旁边的卫士见了,忍不住就要上前教训原复一番,但是刘照摆了摆手,制止了卫士的行动。
随着原复一道而来的,还有关于原复的种种传闻。刘照听说之后,对这个自称是原宪后人的儒生,也产生了一些兴趣。
据查证,这位原复,当年是洛阳的太学生,也是陈蕃的狂热追随者,后来在党锢之中,虽然没有被抓起来,但是也失去了太学生的身份。所以,原复痛恨朝廷,乃至参与造反,这倒是不难理解的。只是,这名勉强算是“党人”的儒生,与太平道势力合流,则是一个危险的标志。
太平道起事,依靠的大多是活不下去的穷苦百姓,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起事之后,各自起名,大声者叫雷公,骑白马者叫白骑,胡须多的叫于氐根,眼睛大的叫大目,会翻墙入户,行动轻便的就叫飞燕,等等不一。
像这样基本上目不识丁,没有什么文化的穷苦百姓起事,虽然声势浩大,但是由于缺乏政治纲领和长期的谋划,大多数都难以成事。然而,一旦有知识阶层加入其中,性质就大大的不同了。
张角兄弟三人,在《三国演义》中被说成是“不第秀才”,其实,汉代虽然有秀才(避刘秀之讳改称茂才),但是又没有科举制度,何来的“不第”之说?只是,不管怎么说,张角能够宣讲《太平经》,被成为“大贤良师”,这就说明他还是有一定文化水平的。
不过,张角终究还是摆脱不了“道士”甚至是“方术之士”的身份和手段,他吸引流民的手段,主要还是以“施符水”等宗教手段为主。想要真正成大事,建立一个新王朝,他终究是离不开士人阶层的支持的。
这在后世的教科书上,被称做是“农民阶层的历史局限性”,大部分农民起义出身的领袖,不是被士人集团最后扑灭,就是与士人集团合流,背叛了自己的“出身”。
所以,原复加入太平道,这对刘照来说,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他代表着一大批对朝廷失望的士人,与农民起义军的合流,前者是“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后者是“泥腿子造反虎头蛇尾”,但是两者一旦合作起来,那可真有改朝换代的能力,你敢说这里面不会出一位明太祖式的人物?
当然,原复的下场,也令刘照在同情之余,又有些捧腹——他居然是被自己苦心发动起来的“群众”给毫不留情的出卖了,这也未免有些太讽刺了吧?
但是,细想一想,倒也没有什么太过离奇的地方。原复错就错在,他“发动”的地方,居然就是洛阳城外,天子脚下!
一个国家的首都,不管怎么说,都是该国统治基础最为牢固的地方,而近畿地区人民的生活水平,也要远远好于其他地方。在这个天下各地民不聊生,流民四起的时代,洛阳乃至整个河南,已经算是唯一的一块乐土了。
不过,这也印证了后世网上流传的一段话——这个世界,从来不是比谁做得更好,而是比谁做的更不烂,如果连这么低程度的要求都做不到的话,活该这个政权被推翻。
是啊,洛阳以及河南尹治下的百姓,也算不上是生活在“盛世”,更别说什么“唐虞三代之治”、“大同之世小康生活”,仅仅因为他们还算能安安稳稳的吃上一口不至于饿死的饭,便为了保持这份“太平”的生活,毫不犹豫的把“导师”原复原先生给卖了!
再举一个例子,历史上,曹操施行了“屯田制”,恢复了社会生产秩序,使国家又有了稳定的财政收入,后人甚至认为,屯田制是曹操能够崛起的根本因素。
但是,屯田制真的就那么好吗?要知道,在屯田制之下,百姓要将收入的五成(不需要官府提供耕牛)乃至六成(需要官府提供的耕牛)上缴给国家,这么重的赋税,和两汉时期施行的“十五税一”乃至“三十税一”相比,简直就是“****”了!
可是,这是一个社会生产秩序被破坏殆尽的时代,这是一个“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的时代,在这个时代,能够有人出面提供生产工具(耕牛)和生产资料(种子),组织起一个有效的生产秩序(屯田)来,就已经是最大的“德政”了!
原复虽然失败了,但是,在党锢的政策之下,天底下还有无数的“原先生”,心怀怨愤,蠢蠢欲动。如果不早日解除党锢的话,那么很可能一场黄巾之乱,便会彻底葬送掉大汉,连一点回天的机会都不给刘照。
好在,虽然刘照已经改变了不少的历史细节,但是黄巾之乱还是按照历史进程,马上就要爆发了,因此,中常侍吕强大概也会像历史上的那样,向自己的父皇进言,请求取消党锢吧?
倒不是刘照非要“遵循史实”,所以才把进言之事冀望于吕强。而是因为吕强乃是向刘宏进言取消党锢的最佳人选——吕强是宦官,进言取消党锢,不会引起刘宏的猜疑,而其他人,无论是刘照自己,还是士人集团的大臣,都多多少少会让刘宏产生不好的联想。
再说刘照制止了卫士想要动粗的举动之后,微笑着答道:“不错,正是刘弁。原君乃是孔门贤人子思之后,却为何要从贼呢?”
“哼,当今天子昏庸无道,信用阉贼,禁锢贤良,导致海内民不聊生,盗贼蜂起。这样的天子,早已经失去了天命的眷顾,不配再拥有这个天下。我等起事讨伐,乃是顺应天命,又怎么能叫‘贼’?以我之见,真正的国之大贼,就在这朝堂之上!”原复嘶哑着嗓子吼道。
“啪啪啪”刘照鼓了鼓掌,笑道:“原君的言辞,果然是慷慨激昂,振聋发聩。只不过,既然朝廷已经失去了天命、民心,那原君又为何被丰乐里的百姓给绑了,送到了官军的手中?”
原复脸上一红,沉默了片刻之后,他开口说道:“丰乐里的百姓,生活尚算安康,不愿意冒险起事,也在情理之中。”
“哦,看来原君也是个明白人嘛,我还一位原君是个书呆子呢——也就是腐儒的意思啦。”刘照笑道:“既然原君明知丰乐里的百姓不会冒险起事,却为何不早早和马元义一起逃走,而是要留下来去干那明知不能成功的事情?难道仅仅是为了掩护马元义逃走么?”
“哼,元义兄乃是我教之中的人杰,他的一身本领,仅在大贤良师之下,我教想要推翻汉室,可以没有我这个腐儒,但是绝不能没有元义兄。以我的性命,换得元义兄逃脱,我死也瞑目了。”说到此处,原复一脸决绝的神色。
“马元义不就是去了荥阳聚贤里的游家么?早晚必为我所擒。”看到原复的脸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刘照心中更加笃定,于是,带着欢快的心情,刘照继续与原复闲谈起来:“原君说大汉已经失了天命,我看未必,上天让我降临在这个世上,就是让我拯救天下的黎民百姓,挽回汉家的气数来的,原君可愿祝我一臂之力?”
“哈哈哈哈!”原复闻言,突然大笑起来,笑了一会之后,他捧着发晕的脑袋,歇了一会,道:“别听到市井流言说你是太一转世,你就真把自己当成了救世之主。如今这天下,早已经腐朽到了根子上,没有一场翻天覆地的变革,根本无法涤荡宇内,使之焕然一新。就凭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孩童,又如何能扭转天下的大势?我教积聚十年,深得民心,一旦起事,便如同摧枯拉朽,你又如何能抵挡得住?”
在场之人听了原复的狂言,无不变色。唯有刘照微微一笑,并不恼怒,道:“太平道一旦起事,朝廷必定会解除党锢。”
看到原复脸色微变,刘照继续道:“士人当中,除了有原君这样的寒门子弟,更多的,是那些世家阀族,他们虽然对朝廷有所不满,但是同样把太平道视作洪水猛兽,太平道起事之后,首当其冲受到的威胁的,反到是他们这些地方上的豪族,你说,只要朝廷解除了党锢,他们会站在哪一边呢?”
“而且,刚才你也说了,丰乐里的百姓,生活尚算安康,所以不愿意跟随你冒险起事。其实,丰乐里的百姓,生活哪里称得上‘安康’二字?不过还算能过得下去罢了。只是,当今的世上,连‘还算是能过得下去’的日子都过不上的百姓,实在是太多了,这才让你们太平道抓住了机会,招聚了那么多的流民。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一旦起事,必然刀兵四起,那时候,天下的百姓,想要安安分分的种田,都没有那个机会了。而你们太平道,裹挟了那么多的百姓,可有安置他们的规划?莫非只想依靠劫掠为生?就算各地的豪强、官府,还有一定的储蓄,那也终有吃完的一天,到时候,你们又准备以何为生?”
听到刘照的质问,原复辩解道:“只要打败了官军,我们自然会分给百姓田地,让他们耕种的。”
“问题是,你们能打败官军吗?”刘照道:“你们太平道人员虽众,但是大多都是流民,一无兵甲,二乏训练,怎么能敌得过全副武装的官军?到时候,免不了变成流寇,四处流窜,又如何来组织耕种生产?”
“其实,对我而言,想要造就一个盛世,的确很难,但是仅仅收拾一下被你们搅乱的天下,却不是什么难事。当百姓被你们裹挟着,四处逃窜,食不果腹,看不到前途和出路的时候,只要我给他们一个安定下来,自食其力的机会,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抛弃你们。我之所以敢放言说大汉气数未尽,就是因为,大汉的力量,还不像你们所想象的那么衰弱,而你们太平道之中,也没有具有改朝换代能力的英杰之士。原君,看在你曾经是太学生,有过济世安民的志向,也曾不畏强御,对抗权阉的份上,我愿意给你一条改过从新之路,就看你愿不愿意放下心结,重新开始了。”
原复闻言,久久不语,刘照知道他需要一点思考的时间,也就不急着逼他表态。正当刘照起身要离开的时候,一名卫士满脸喜色的来到了门口,躬身禀报道:“启禀殿下,鲍卫士长传回讯息,说他们已经在荥阳抓住马元义了!”
刘照闻言,突然觉得肩头似乎轻松了许多,而身后,原复则大声的哭了出来。
“好好照看着他。”刘照向卫士嘱咐了一声,转身离去,只留下原复一个人,伏在几案上,嚎啕不已。
马元义的落网,为这次查抄太平道在洛阳以及河南的据点的行动,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紧接着,对于相关人员的判决,也接踵而来。
马元义被判处车裂之刑,这种残酷的刑罚,本来在汉朝建立以后,就被取消了,然而刘宏深恨太平道,所以对马元义,破天荒的使用了这种先秦时代流传下来的酷刑。
封谞、徐奉被判处腰斩——也就是将犯人拦腰一刀斩断。被处以腰斩的犯人往往一时半会还不会死去,要经受一番非人的苦楚后,才会咽气。后来经过其他中常侍的求情,改为绞刑。
太平道在洛阳的几位祝师,除了被刘照暗中窝藏起来的原复,其他人,也全部被腰斩于市。
洛阳周围几家支持太平道,并将自己家作为太平道据点的豪强,比如武家,都被朝廷下令夷灭三族。只有原家的家人,被刘照偷偷藏匿了起来。
随着这一轮杀戮的结束,朝廷正式下令,在全国范围内查禁太平道,并敕命郡县,逮捕张角等人。
张角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十月,张角在家乡巨鹿起事,天下的太平道徒众纷纷响应,黄巾之乱,就此拉开了大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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