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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看我月夜下狄道(四)(1 / 1)

第二十章看我月夜下狄道(四)

北宫玉倒是挺想“顾全大局”的,但是他部下的羌人首领,听了王国的话,一个个怒气冲天,纷纷指责、训斥起王国来。

这些天以来,王国在叛军当中,隐然与北宫玉平起平坐,早就习惯了高人一等,受人尊抬的地位。现在突然受到陇西诸部首领的训斥,他心中大怒,刚要伸手拍案大骂,却见韩约在底下不停的给他使眼色,这才悻悻的收回了手。

王国斜眼望了北宫玉一眼,却见北宫玉端坐正中,似乎没有看到众人对王国的冒犯一般,也没有出言喝止。王国心下明了,这是北宫玉乘机向自己示威呢。

谁叫名义上,自己只是联军当中的一部,与诸部头领地位同等,自然没法在他们面前树立威信。而北宫玉就是借此向自己宣示——联军当中,我才是统帅,是老大,你别因为我给了你几分面子,就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就在这一刹那间,王国突然对联军统帅这个位置,产生了极度的渴望。他阴沉着脸色,索性不再开口了。

北宫玉见王国不说话了,心里反倒若有所失,方才虽然看了一出好戏,见到王国吃瘪的模样,他心里别提多舒坦了。可是,一旦王国不说话,他自己反倒成了众矢之的。一干首领纷纷向他请命,要打回陇西去,请他速下决断。

北宫玉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这个两难的抉择,最终还是躲避不过去。不过,真到了最后这个关头,他还有什么好选的呢?尽管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汉阳,会有诸多的不利之处,但是,如果失去了陇西诸部的支持,他可真就没有翻身的本钱了。

“罢了,陇西乃是我等的根基所在之地,不能轻忽。况且,如果鲍炜率兵出襄武截断我军后路的话,我军便有腹背受敌之虞。所以,当务之急,还是夺回陇西,解除后顾之忧。王首领,我这一走,汉阳可就只有你一支孤军了,若是再分兵攻打陇县,恐怕就很难围得住冀县了。所以,我走之后,还望王首领收拢兵力,继续围困冀县,万万不可贪功啊!“

最终,北宫玉还是回师陇西,他对王国的这一番嘱咐,一半是出于公心,但另一半,多少也有些私心。一方面,北宫玉所说,不是没有道理,他这一走,会带走联军大半的兵力,仅凭王国一部,也只能勉力围住冀县了;另一方面,若是王国真的遵照执行的话,北宫玉就不用担心,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王国会抢占先机,独自攻占汉阳。

王国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北宫玉见状,也不好多说什么,便下令诸部头领各自准备,即日挥师返回陇西。

出了大帐,北宫玉望着忙忙乱乱的大营,又抬头看了看天边的乌云,心中长叹一声。这些天来,联军的进展十分顺利,势头宛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眼看即将拿下了汉阳了,却不料,被人从脑后一记闷棍,给打回了原形。

看来陇西都尉鲍炜,的确不是个好对付的,颠吾当日放了他,真可谓是遗祸无穷啊!

自己当日不是已经派黄羊种的楼烦,率领部众去阻挡鲍炜了么?黄羊种两千精骑,再加上三千部民,莫非还敌不过鲍炜手下的三千郡国兵?而且,就算鲍炜打败了黄羊种,又怎能在黄羊种被击败的消息传到自己这里之前,就如此迅速的拿下了狄道?

北宫玉满腹疑问,却没有人能给他做出解答。我们且把视线挪到鲍炜这边来看看。

当日,楼烦带人阻断了鲍炜外出的道路后,除了每天派侦骑四下哨探外,便没有了大的动作。与此同时,临洮城中的鲍炜等人,一方面示敌以弱,据守城池不出,另一方面,也在暗中派侦骑打探周围的消息。

鲍炜最关心的,是南边的白马羌和参狼羌,到底有没有异动,会不会北上进犯临洮,甚至是与北宫玉合作,和城外的黄羊种一起联手,围攻临洮。

经过一番打探之后,鲍炜得知,武都郡境内参狼羌,倒是也有不小的异动,一些部族也乘乱开始袭扰武都各县,劫掠汉民,不过,整体规模不大,也没有形成大的联合,在武都郡的弹压下,参狼羌一时也无力进犯别处。

而白马羌就更不用担心了,桓帝建和二年(148年),白马羌进犯益州的广汉属国,结果被益州刺史征调板楯蛮,“以夷制夷“,打得大败,杀死、投降的羌人,共有二十万。经一次一役,白马羌算是被打服帖了,因此,他们根本没有参与到这一次的凉州羌乱当中来。

既然背后是安全的,那鲍炜就只需对付城外的黄羊种了。

经过了十多天的示弱,黄羊种对汉军的防范,已然十分松懈了。他们的侦骑,出动的频率一日比一日低,侦查的范围,也日益缩小。显然,发动突袭的条件已经成熟了。

正当鲍炜策划着要发动突袭的时候,庞德又从城外,带回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这些天,庞德带着十余骑精锐斥候,屡屡潜伏到黄羊种营地的周围,观察情势,为汉军发动突袭做侦查准备。

这一日,庞德突然发现,敌营当中,又来了一支五百余人的骑兵队伍,身上的衣甲,却是汉军的打扮。庞德想了想,陇西郡里成建制的汉军骑兵,大概也就只有陇西太守所部的人马了罢?莫非这支骑兵是李相如派来的?

五百骑兵,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是他们的到来,无疑进一步加剧了叛军与临洮汉军骑兵人数的差距,来日发动突袭的时候,只怕汉军会打能更加艰难和辛苦。

庞德在敌营外面,又观察了一阵子后,正准备起身返回临洮。这时,他又突然发现,从敌营当中,出来了一队骑兵,赶着几百匹马儿,正往洮水方向走去,显然是准备去饮马。但是离开了大营一段路程后,他们当中,有两名骑士偷偷摸摸的离开了大队,掉头南下,直奔着临洮而去。

莫非是敌军的探子?可是探子哪有躲自家人的道理?带着疑问,庞德偷偷的跟上了那两个人,最后在半道上将两人一举擒获。

当手下将两人带过来的时候,其中一人见了庞德,立刻惊呼道:“令明!是我啊!“

庞德注目一看,也吃了一惊,道:“云飞,怎么是你!“说着,连忙命人替两人松绑。

原来,此人姓郭名鹏,字云飞,也是獂道人氏,与庞德乃是同乡。这一点且不论,最主要的是,郭鹏乃是护羌校尉泠征部下的一名军司马,他既然来出现在这里,那就意味着,今天敌营中新添的五百骑兵,很可能就是护羌校尉所部的骑兵!

护羌校尉,名为“护羌“,但实际上,监视、镇压的意味更浓,所谓“可安辑,安辑之;可击,击之”。这样的一个职务,手下自然不能没有一支常备的军队,来向羌人宣示权威。

护羌校尉部下,常备的军队有两支,一支是人数约为两千的“将屯兵”,由汉人组成,成份比较复杂,除了服徒刑的罪犯外,还有从各地招募来的士兵;另一支,则是湟中义从胡,人数约有两三千。这两支队伍,可谓是护羌校尉的左膀右臂。

然而,泠征的刻薄寡恩,却生生逼反了湟中义从胡,这等于是泠征自断了一只臂膀。而且,由于北宫玉是突然发动的反叛,因此,泠征根本来不及调动将屯兵,就被北宫玉给杀了。

泠征死后,李相如投敌,整个陇西几乎全境陷落,护羌校尉所部将屯兵的下落如何,外人也就无从得知了。

“云飞,你怎么会在这里?”庞德连忙问道。

“唉,别提了,我这还不是逃出来投奔你来了!”郭鹏叹了口气:“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先带我回去,再慢慢详说!”

于是,庞德便带着郭鹏,回到了临洮城,来见鲍炜。

见了鲍炜,郭鹏便将事情的经过,前前后后的说了一遍。

当日,泠征死后,他部下的军队一时群龙无首,不知所措。军中的几位高级将领,比如长史、司马、从事,也全都遇害,剩下的几位军司马,有要战的,有要走的,甚至有要降的,意见完全无法统一下来。

就在此时,陇西长史范昕带着太守的印信,前来接管护羌校尉所部的兵力,几名军司马无可奈何,只能暂时归附到李相如的部下。

然而,李相如却放心不下,生怕这些将屯兵乘着羌族叛军主力外出的机会,起来反抗。因此,李相如找了各种借口,把这两千将屯兵打散后,分开安置,以防他们相互串联。这五百名骑兵,就是这样,被李相如派到了临洮前线。

李相如的本意,是想让黄羊种控制使用这支骑兵,却没想到,这样一来,反倒给郭鹏等人提供了一个逃脱的好机会。到了黄羊种的大营后,临洮城便近在咫尺,只要策划得当,他们便能成功叛逃到汉军这一边来。

自然,这种事情想要成功,最好还是先跟临洮城里取得联系,有人接应,把握才更大。于是,郭鹏便自告奋勇的带人前来了。

庞德听了,大为兴奋,他本以为,郭鹏只是自己一人私自逃跑,却没想到,郭鹏这是想举全军投奔临洮!

不过,鲍炜却没有庞德那么高兴,郭鹏与庞德有私交,因此,看到郭鹏前来,庞德难免会关心则乱,失去冷静,无法注意到一些细节问题。

“郭司马,你是军司马,按说,也应该是这支骑兵的主将,你若偷偷走了,整支队伍群龙无首,岂非惹人生疑?”鲍炜问道。

“启禀都尉,在下虽然是军司马,可是自从归属到李相如的部下,我们几个军司马,就全都被李相如给夺去了职权,如今,统领部队的,乃是陇西兵曹史冀子健。”见鲍炜依然一脸疑惑不解的神色,郭鹏接着说道:“都尉,李相如变节投敌,为陇西吏民所不齿,郡中的许多官员,内心依旧忠于大汉,都在暗中谋划着反正之事。此次被李相如派来领兵的冀子健,便是其中的一人。此番我前来传递讯息,军中自有冀子健为我遮掩,绝不会被羌人发觉。”

鲍炜闻言,依旧沉吟不答。若是郭鹏所言是实,那毫无疑问,对于接下来要展开的突袭行动,是极大的助力——甚至可以利用他们充当内应,里应外合,给叛军狠狠一击。

但是,如果郭鹏所言不实,甚至是个圈套,那这次突袭行动,失去了应有的作用不说,还很可能将大汉在陇西最后的一点兵力,也给葬送掉。

“子玉,你先带郭司马下去歇息,待我与令明商议一二,再做答复。”鲍炜道。

郭鹏见状,心知鲍炜尚有疑虑,不过,他相信,有庞德在,一定会让鲍炜最终解除疑虑的。于是,他向鲍炜行了个军礼,跟着庞成下去歇息了。

“令明,我来陇西郡的时间不长,对郡中的大小官吏,并不熟悉。依你看来,郭司马所言,是否属实?那位冀曹史真的可靠否?”鲍炜问道。

庞德拧着眉头,想了一想,道:“都尉,我对这位冀曹史,也不是很熟悉,但是,我相信郭司马的为人,也相信我陇西吏民的忠义之心。”

鲍炜哑然失笑,庞德的这番话,不等于没说么,就算郭鹏为人忠义,但若是那位冀曹史有意欺骗、利用他,又当如何是好?

屋中的两人,相对无言,沉默良久,眼看油灯爆了一个灯花,火光黯淡了下去,鲍炜这才开口说道:“罢了,既然令明你觉得有信心,那我也就相信你一次。再说了,这世上哪有十拿九稳的事情,当日徐公明能雪夜下阳翟,不也是大胆冒险,出奇制胜么?而今,也轮到我来搏一次了!”

庞德闻言,目光中流露出了一丝赞许的神色,他朝着鲍炜深深一揖,道:“属下全凭都尉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令明,此乃我辈武人的本份,何必如此!”鲍炜笑道:“既然有了郭司马和他部下的五百骑兵,那我们索性就让他们潜伏在敌营当中,作为内应,如何?”

“属下正有此意!”庞德答道:“叛军兵力远在我军之上,特别是骑兵占有绝对的优势,即便是我军发动突袭,令敌军一时混乱,但是,只要敌方的首领反应过来,仍然可以发挥骑兵的机动优势,对我军发起反攻,甚至是反过来包围我军。如果有郭司马的五百骑兵作为内应,到时候,乘敌军混乱,敌人的注意力都在我们身上的时候,对敌人的中军发起突袭,擒杀敌军的首领,便能够一举奠定胜局!”

计议已定,鲍炜命人将郭鹏叫来,把想法跟郭鹏说了一遍。郭鹏闻言,也是击掌叫好:“此计甚妙!我一心只想着如何逃脱敌营,却没想到,我等还能有此般妙用!擒杀敌酋,痛快!痛快!正好出我等胸中的一口恶气!”

郭鹏此话,并非虚言,作为泠征的部下,上司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被突然叛变的北宫玉袭杀,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如今,自己也终于有了一个“突然叛变”,而后袭杀敌酋的机会,郭鹏简直觉得快意至极。

说着,郭鹏又向鲍炜郑重一礼,道:“在下拜谢鲍都尉的恩德。鲍都尉此举,不仅给了我们一个为旧主报仇的机会。而且,鲍都尉宁可冒着泄漏军机的危险,也选择相信我等一干苟且偷生的降卒,这番恩义,我等永铭肺腑,不敢或忘!”

“郭司马毋须如此!真正对你毫无疑心的,是庞令明,我也不过是相信庞令明看人的眼光罢了。”鲍炜逊谢道。

消除了彼此之间的猜疑后,众人便开始商议,约定发动突袭的日期。却听庞成在一旁笑道:“我这里倒是选了一个好日子,定能大破敌军。”

鲍炜闻言,也是哈哈一笑,道:“好日子我也有,就不知道和子玉所想的,是否相同?”

庞德古井不波的脸庞上,也难得的泛起了一丝笑意,道:“属下也有一个想法,不如,我们大家把各自选定的日期,都写在手掌上,然后一起伸出来,看看是否暗中相合?”

众人闻言,都有些忍俊不禁,立刻有小吏捧过笔墨来,几人在掌心写了,然后凑在一起,同时摊开了手掌。

鲍炜手心里,写着“羌族新岁”四个字;庞成掌中,则写着“秦岁首”三个字;庞德手中写着的,却是“羌人贺新岁”这一行字。

三人互相望了一眼,皆尽大笑。

原来,羌人的习俗,是以每年十月丰收之际,作为新一年的开始。先秦时期,秦人受到羌人的影响,也以十月为岁首,这一习俗,一直延续到秦朝建立,甚至连西汉初年,也在继续沿用,一直到汉武帝改革历法后,才以正月为新年,而把十月称之为“秦岁首”。

羌人并不是单纯的游牧民族,特别是定居在凉州地区的羌人部族,已经变成了半牧半农的民族,他们种植的作物当中,糯米与稞麦(即青稞)比较常见,因此,在每年的新岁,他们都要吃刚刚收割的糯米,来作为对丰收的庆贺。(有学者考证说,前秦时期的西戎,其实就是羌人的一支,只不过更偏重于农业罢了,在羌语中,适合耕种的河谷就叫戎)

眼下,虽然已经进入了十月,但是羌人并不是以十月初一作为岁首,而是把十月当中的收获日作为新年,掐指一算,时间也就在这几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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