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边。
“这位小哥儿,请问粉黛阁怎么走?”
“嘿,又是来问粉黛阁的?这你都不知道?直走往前,就在原来那芙蓉斋的对面儿。怎么,兄弟,也是给自家小娘子买的?”
“原是她自己要来的,偏生娘家出了事,叫我一定要来抢。哎,堂堂正正大男儿,怎能忙于此等脂粉之事?”
“去了您就知道,那儿可不止您一个呢!哈哈……”
……
路旁。
“快些走,快些走,再迟些可赶不上新东西上货架了!”
“小姐您当心着一点,奴婢都要跟不上您了。”
“快些,快些!我可等你,粉黛阁的东西可不等我。”
“是,是,您上车……”
……
茶楼。
“本人初来乍到,倒是头一次看见这样的场景,果真是京城繁华之地,连个小小的胭脂水粉铺子都有这许多的人啊!”
“老苍啊,你可别想岔了,咱京城虽然繁华,可也不是处处都这样。你来,是赶上时机了。”
“哦?此话怎讲?”
“往日芙蓉斋的名声你总听说过吧?今儿又来了个粉黛阁,可打了擂台,对台戏一出接着一出地唱,近日里京城跟过年一样热闹,你竖着耳朵听听就明白啦!”
……
卫锦也不过就是见到那粉黛阁三五天的模样,一眨眼事情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了。
天底下,竟然出了跟自己对着干的人?她险些气了个七窍生烟。
自打穿到卫锦的身上,开了芙蓉斋以来,她少有遇到这么叫自己生气的事情。因着那些新颖的想法点子,她一路在芙蓉斋的事情上领先,并且从来不弱于同行,更何况那些香粉香料都是自己带过来的东西,远远超过同行的水平。
这些年来,芙蓉斋的名气可以说是蒸蒸日上。而不断扩大着芙蓉斋规模的卫锦,也终于尝到了日进斗金的甜头。
王府那边给她的花销虽然不小,可在大手大脚的卫锦这里,依旧不够用。好在背后有芙蓉斋,她根本不用担心。
可现在……
忽然之间冒出来的粉黛阁,将她之前的一切成就都给打破!
丫鬟小容从外面探了消息进来,怀里抱着一堆东西,这会儿早就吓得瑟瑟发抖,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
卫锦面无表情地坐在贵妃榻上,手中捏着的一串葡萄微微颤动着。
她眼神闪烁之间,戾气深重,扭头来一看小容,声音里呆着说不出的威势:“找回来了?”
“回、回郡主,找回来了……”小容吓得连忙上来,躬身将自己怀里的东西给奉上来,“这些都是从粉黛阁买回来的,据说跟咱们芙蓉斋的一模一样,甚至……”
甚至更好。
至少买了用了的人都这样说。
小容怀里花花绿绿瓶瓶罐罐地一大堆,看着险些戳瞎了卫锦的眼,她脸色逐渐阴郁下来,仿佛黑沉的天空,狂风骤雨即将来临,能拧出水来。
心里越来越害怕,小容嗫嚅着,想要往后退。
没料想,卫锦陡然一步上前来,抬手就从她手中抓出那些漂亮的瓶瓶罐罐,劈手朝着旁边扔去!
屋里摆着的汝窑白瓷大花瓶,粉彩描金的茶罐……众多昂贵的瓷器,顿时遭了秧,噼里啪啦地全砸碎了!
“啊——”
小容尖声惊叫起来,顾不得抱住自己怀里的东西,两手抬起来护住自己的脑袋,躬身便朝着地上跪。
她一面哭一面喊:“郡主息怒,郡主息怒……”
“息怒?”
卫锦只觉得自己胸膛之中有一把火在烧,她早在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便已经感觉出自己的理智岌岌可危,而小容抱来的这一堆东西,无疑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顷刻之间叫卫锦的理智全盘崩溃!
“嗡。”
她清晰地听见了自己脑海之中那一根弦崩断的声音,脑子里瞬时混沌成了一片,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喊叫:到底是谁!那个背后针对自己的人,到底是谁?!
世上不可能有两种一模一样的东西出现,更不可能有谁家的东西跟自家的一样,除非这个人是她自己!
什么粉黛阁,根本从一开始就是针对芙蓉斋而来。但凡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清楚。只是……
卫锦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招惹来这样的人物。
能开这样大的一家店,还有胆气与自己针锋相对,一要有钱,二要有胆,三还要有本事……没有香谱香方,谁敢跟芙蓉斋叫板?
“不……不对……”
不对!
这里出了差错,芙蓉斋的香方可能泄露出去,可是对方怎么可能做出比芙蓉斋更好的东西来?要知道,这些东西都是自己辛辛苦苦记忆下来的,又因为好东西要留给自己这种想法,所以卫锦从来不曾朝外界展现过真正的香料香方应该是什么样,对于普通人来说,芙蓉斋内摆着的东西已经是可遇而不可求,还敢奢求什么更好的呢?
可实际上,卫锦的确有更好的。
而粉黛阁的东西,恰恰比芙蓉斋好上这么一点。
一个前所未有的想法,忽然浮上了卫锦的心头。
她脑子里一片的混沌,顿时全部消散开去,那想法像是一道利刃,顷刻之间将她一颗心给剖开:用的一定是她的方子!
这世上还有谁能接触到自己的香方?
卫锦一直都知道的,其余的环节,绝不可能出错,唯一的可能就在一个人的身上……
“呵呵呵……”
卫锦忽然笑了出来,她两手按在桌面上,脖颈修长,原本也是京城之中无比出众的丽人之一,自有一段美妙风韵。只是如今这动作做来,多少透出几分奇诡和僵硬,叫人看了毛骨悚然。
跪在地上的小容颤颤发抖,微微抬起头来,正瞧见卫锦那骇人的微笑,吓得一个哆嗦,又埋下了头去,低声讨饶。
卫锦缓缓站直了身子,思路忽然变得无比清晰。
自己穿越来这个世界之后,一切的疏漏,都在宋五姑娘的身上,她曾经用过那个身体两年,也曾经在一本小册子上随手记下过很多东西。当初她也怕出问题,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查探,等到有本事有机会查探的时候,早就不知那东西的踪迹了。卫锦也几乎没听说宋仪用过那上面什么东西,所以早就将这个可能给忽略掉。
只是没想到,时隔数年,竟然平底一声惊雷起,活生生钻出来一个粉黛阁!
除了宋仪,还能是谁?
难道,终究还是她疏忽了?
只是疏忽了又怎样,她倒要看看,宋仪怎么跟自己比。
细细想来,宋仪这几年游历归来之后,便是大变了模样,当初见到自己的时候,眼神便不大对劲,想必早就已经怀疑自己了。只是换了身体这种奇诡之事,如何能告诉别人?
宋仪,约莫是想报仇?
“报仇……我便叫你看看,与我作对的下场!”卫锦眯了眼,抓紧了一盒散落在桌上的鎏金镂空莲花纹胭脂盒,纤指根根收紧,显得狠戾无比,“就凭你?做梦!”
她冷笑了一声,又对着下面跪着的小容道:“粉黛阁之事不用查了,我们回府!”
***
满大街都是议论粉黛阁的,这场面也真是罕见的热闹。
此刻,恒远茶庄后院的凉亭里,几个人也正在谈论此事。
陆无咎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宋仪,心底忽然多了几分唏嘘,道:“人眼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昔日陆某还觉得此言夸张,不料今日复见了宋五姑娘,才知所言非虚。”
“能得陆大先生一句夸赞,他日我宋仪的名头又要响亮许多了。”
宋仪半点也不脸红,顺着接了陆无咎的话,自然至极。
陆无咎略微有些愕然,如今边关无战事,大将军也回了京城,连着他这一个狗头军师现在也没事做,跑来陪着宋仪胡闹什么粉黛阁的事情。
今日复见宋仪,半分真半分假地夸赞一句,没料想对方脸上竟然无半分谦虚。
约莫……
这一位还真是变化蛮大。
忽然摇了摇头,陆无咎觉得自己这想法实在没来由,早该知道宋仪变得厉害的。
他想起今日正事来,道:“昔日宋五姑娘以火药之方献给大将军,换来边关无战事,大将军还欠着您一个人情,他日若有所求,还要宋五姑娘您开口才是。一张火药方子,换来万千黎民安生,宋五姑娘这是有大德。”
“……大德?”
宋仪心里念叨着这一句,想起那白得的火药方子的由来,想起这一切的因果错位,想起卫锦占用自己身子的两年,想起自己事后阴差阳错做的一系列的事,脸上一下绽开笑容来,道:“大德不敢当,不过小女子对大将军有恩是真的。他日有事相求,必定不客气。”
嘴上这样说,她心里想的却全然不是这件事。
若叫卫锦知道,她珍而重之的火药之方,被她大大方方几乎没要钱地扔给了大将军做人情,会否气得呕血?
不过不急,总有一日她会知道的。
她宋仪曾被她占用了两年的身体,今日她便叫卫锦知道,自己的心血为他人做了嫁衣,到底是怎样的感受!
火药是,粉黛阁是,其余的,还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