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二十章(1 / 1)

珊珊接到时麒电话的时候,和林樊在那家陶野去过的酒吧里。

那天时麒说要请她帮个忙,她还挺认真地问什么事,结果居然是要带那个女人来见她。

“我觉得她的生活挺闭塞的,也许你能帮她。”

对于时麒这样的解释,珊珊不免要用探究的目光看她:“你想我帮她什么呢?”

时麒沉默了一下,似乎是想了想措词:“她和你一样,但是……你们又不太一样。我觉得是她接触的人太少了,所以才会只看着我。”

林樊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在说谁,时麒的脸上也没有苦恼之类的表情,而语气却仿佛是在为某个人打算着。而这算什么呢?

“这算什么呢?”珊珊把林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你不喜欢她,拒绝就是了,你不知道你越是表现的关心,她就会越难放弃你吗?人都是这样的,给点阳光就能灿烂,但你要是给了又把它收回去而只剩下黑暗,那她可就惨了。”

时麒有点意外地看了珊珊一眼。珊珊做幼师整天跟小朋友在一起,再加上她自己的性子使然,说话难免会可爱些,时麒是很少从她嘴里听到什么大道理的:“我……也没有要给她阳光什么的啊,就是既然被我碰上了这事,能伸一下手也只是行个方便而已。”

珊珊有些无语地看着她,但也不再跟她争辩什么,她突然之间也是好奇起来,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缠在时麒身边。

但珊珊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和那个叫陶野的女人见面了。

考虑到乱子就是从这个酒吧里起的,时麒还是少出现在这里的好,珊珊就在电话里告诉时麒到一家KTV去,她先去开好包间,人少眼不杂,说话也方便。

林樊直觉有好戏看,脱了工作服也跟着去了。

时麒来的时候珊珊抱着话筒唱得正起劲,林樊拿了两个沙锤,在一边给她伴奏,门一开时麒迈步进来,后面则跟着一个小个子女人。

珊珊手一挥,林樊放下沙锤暂停了音乐,房间里霎时安静了下来;珊珊又把房里的大灯打开,于是纤毫毕现。

珊珊自然打那个女人进来起,就一直在看着她。刚才灯光昏暗,现在大灯打开后这个叫陶野的女人好像有些不能适应,没有跟着时麒继续往里走,而是并步停在半路上,微微闭了一下眼。

这人穿着一身白色的运动衣,看起来像是刚刚锻炼了身体过来的,是能模糊性格特点的穿着。不过穿着只是看人的一方面,有时候长期养成的细小的习惯动作更能说明问题。比如刚才她闭的那一下眼,还伴着耸了一下肩,看起来像是个很容易受伤的人——这和她想象的很不一样呀。

时麒走了几步,回过头去,陶野已经睁开了眼,一副很迷惑不解的样子看着她。

时麒说要带她认识朋友,陶野简直就是受宠若惊至极。她完全不能理解时麒为什么会有这个举动,以至于坐在时麒的电动车后面,她都没注意自己是“坐在时麒的电动车后面”,而一路都在胡思乱想她要带自己认识她的什么朋友。会把自己带去她的朋友圈子,那意味着什么呢,陶野想都不敢去想。

直到下了电动车她才猛然惊醒自己居然错过了什么。

两个人的电动车,就那么窄窄的位置,一前一后的坐着,难免会有个触碰,可她既没想起自己碰到了时麒哪里,也忘了尽情地看着她的背影。

这种沮丧直到看清了包间里的人是谁才消散了一些,但顿时又聚成更大的惊愕。

“我来介绍一下,”时麒说,“她叫珊珊,这位是陶野,我爸新收的学员。”

“我……我记得你。”陶野瞪大了眼,吃吃地说。

“哦?”珊珊笑了,走到时麒身边,“看来那天动静是大了点啊。”她一指林樊,“那你记得她吗?”

陶野看了看林樊,脑子里却是没什么印象的,就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那家“月宫”有林樊的股分,但她更喜欢做服务员,她接触的人也是来来去去的,所以她对陶野也没什么记忆。

不过那不重要,她是来看戏的。

她本来是来看时麒的戏的,但没想到时麒根本就没想在其中有所演出。时麒进来后就看到墙上挂了一个镖盘,于是弯腰在茶几的抽屉里抓出一把飞镖来,开始旋飞镖玩。而另一边,珊珊已经把陶野带到沙发那边去了,看起来是要好好认识一下的样子。

林樊微微笑了笑。珊珊和时麒是多年相交,她们之间的默契根本不需要用语言来传递,很自然地就分工了。

被珊珊带走的陶野有些忐忑不安,她转动脖子去看时麒,却见对方根本没有要一起聊天的意思,而把自己带过来也只像一个任务而已。

这所谓的朋友……陶野自然是印象很深刻的,所以她就更不懂了,时麒带她来认识珊珊,究竟是什么意思?

并不理会陶野投向时麒的目光,珊珊自来熟地给两人倒了饮料,摆弄出闲谈的氛围来:“没事,这里就我们几个人,你可以放松些。”

浑身的紧张被人识破,陶野更不好意思了。她喝了口饮料,发现是冰的,于是心脏更是揪成一团了:“你……知道了吧。”

原以为自己的心事是个只有彼此才知道的秘密,原来早已变成别人的谈资,想想自己的所作所为,在自己心里都尚觉得羞愧,在别人的眼里,还不知是如何的不堪。陶野唇边翘了翘,又仓促地收了回去:“是……你要认识我吗?”

只这两句话,内容却是很多的。珊珊原以为敢贸然强吻时麒的女人一定胆子很大;听时麒说她都去练太极拳了后更觉得那人脸皮真够厚。不过有时候求爱是不需要太细腻的,太细腻就会瞻前顾后,会患得患失,所以勇往直前其实是对了。但是这个陶野不是这样的。无论从并腿握杯的肢体,还是垂眼低头的动作都在告诉她,这并不是个能无所顾忌的人,甚至可能满身都是枷锁。

这种枷锁珊珊太熟悉了,当你意识到自己和大多数人都不一样的时候,谁会没有挣扎,只是挣扎完了该如何面对而已。

陶野这个女人,就像个矛盾的综合体。一面是怯懦的、一面又是大胆的。敢喜欢时麒这种不喜欢女人的人,胆子得比别人都大很多才行;而越胆大,就会越加的怯懦,因为会屡屡碰壁的难以得到;而难以得到是会很容易丧失全部的胆量的。

珊珊心里叹了口气,她其实一直把陶野当成一个笑话,但见了面才知道,这真不是能让人笑出来的事情。她拍了拍陶野的肩:“我懂,没事的。”

陶野微微抬起头,这个漂亮的女孩眼里是安抚,更多的是一种了然,这让她心里猛得酸了一下,又有点点苦涩的,左右都是难受。可是难受之余,又有些细微的解脱感。这种喜欢,终究不是秘密了,是可以拿出来说的,可以暴露出来的心情。

想到这里,陶野又看了时麒一眼,她已经和林樊坐在点歌台那边去了,仿佛完全不关心自己这边的动静。

“我很无意知道你的,对你有些好奇,”珊珊俏皮地眨了眨眼,“你要知道,强吻时麒这种事,我都不敢做。”

陶野的脸瞬间都红了,很是羞赧地问:“为什么呢?”

“她学太极拳的,”珊珊吐了吐舌头。“是真会打人,我怕她揍我。”

想着自己脚踝受的苦,虽然不是时麒所为,但也算是自己遭受到的报应,于是陶野很是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

“哎,”珊珊装做很漫不经心地问,“你是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女人的?”

陶野哑然,僵直地坐在那里好半天,才稍稍吐出一口气,慢慢地说:“开始也没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的,只是高中的时候,有个女同学对我很好……很照顾我。那时候我在离家很远的地方上学,是住校生……她不住,所以经常带些家里做好的饭菜给我加餐……”陶野回想了起来,那个时候她和那个女同学其实并没有彼此坦白什么,只是又走得太近了,在那个女同学对她无微不至的关心中,一向做事被动性格害羞的陶野渐渐有了些很微妙的悸动。那种暧昧起得不露痕迹,点滴浸润中,陶野也顾不上想什么现实的问题。事实上那个年龄里的视野都是很小很小的,小到只有眼前这一个人。

但是暧昧之所以叫暧昧就是因为它是不明朗的,而不明朗的东西就又容易淡化掉。

陶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那个女同学就离得她有些远了,慢慢就越来越远了,她也来不及难过,高考就到了,再把暑假一过,彼此考上不同的学校,距离的威力就显现出来了。

她至今也不知道那个到现在也再没有联系的女同学当年对她是怎么样的心思,但她也不会去想问了。落到现实的网袋里,她早已渐渐看明了自己的心性,也渐渐收紧了网袋的绳索,变得扭曲畸形——既不愿回头,也追不了自己想要的未来。

珊珊听完了她的故事,突然笑了一下。林樊和时麒把音箱的音量调大了一些,两个人开始比赛K歌了,于是她挪了挪位子,离陶野更近了一些,她问陶野:“你觉得你是被那个女同学掰弯的吗?”

陶野怔了怔,沉默了一下。她确实一度认为是那个女同学对她太好,让她想入非非,引她走上了一条和别人不一样的道路,从此也许孤苦、也许颠沛,总之常人的那些简单的幸福她可能很难能有了。只是人会累的,最后就会向现实妥协,而陶野想不到的是,在妥协前的唯一一次放纵里,她的生命里,会闯进一个叫时麒的人。

陶野的沉默无异于默认,而在这种沉默中,珊珊却一下子想了很多东西。同性相爱,也有先天后天之分。先天的可能一百年不变,后天的却充满了变数,一个本来就是变数的人怎么能把别人也变成变数呢,那会是加倍的纠葛,或者加倍的痛苦。珊珊一开始是知道时麒想要她帮什么忙的。一个困在迷林里的人,如果能带她出去,也许会有不一样的眼界。但是珊珊改变主意了。说不清为什么,只是一力避免参与她们说话的时麒让她有一点莫名的担忧。尽管时麒一直表示着她并不喜欢,但爱情来临的时候是没有道理和准备可言的,不喜欢的理由可以有一万种,但如果是一万之外的那个万一呢。

于是珊珊悠悠地又问:“你觉得你还能喜欢男人吗?”

陶野有些茫然地看了她一眼,何必要问这样的话,你能吗。

面对这样善于沉默的人,让珊珊有种唱独角戏的感觉,但她还得唱下去:“那你这些年,面对只能喜欢女人的自己,快乐吗?”

陶野又沉默了良久,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珊珊看着认真地盯着屏幕正在唱歌的时麒,“你还要把她也变得像你一样?”

原本就一直都没说话的陶野终于成了哑巴,呆呆地看着珊珊。

珊珊转过头来,冷静地说:“你想过没有,如果有一天你得到时麒了,然后有一天你也像那个女同学一样突然离开时麒,她会变得怎样?”她朝时麒抬了抬下巴,“你看看她,想象一下。”

随着珊珊的指令,陶野缓缓地转头,看着不远处的时麒。音乐声太大了,她们这边的说话声完全被掩盖在里面。珊珊的每一句话都踩着音乐的节奏来的,绝没有让一个字泄漏在音乐的间隙空白中,但陶野是听得清清楚楚的,她甚至终于知道,时麒为什么要带她来认识珊珊了。

原来,她只不过是换了一个方式,借别人的口,告诉自己那个答案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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