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元旦,旧的一年基本就翻篇儿,但是新的一年肯定是还没有来,春节不是还没过了吗。
cq城的冬天基本是不下雪的,就利索索的冷,浸骨头的冷,孤零零的冷着。就跟小时候的家乡一样,冰冰的空气吸进嘴里鼻子里,嘴和鼻子就木着,变成了挂在身上的冰块,在脸上鲜亮的红着。
可是,那时候却感觉不到冷。
一到冬天,妈就给我织好了帽子围巾还有手套,每年都是新的,那么厚实,总是将爸的口袋给撑破,妈一再埋怨爸,嗔怪着:“没有这么宠孩子的,明明有手套,还天天连手带手套往自己口袋里塞。”
爸却在口袋里拽紧我的手,满足的笑着,也不反驳,依然每年塞破他的口袋。
这么冷,妈在医院里冷吗?她有手套吗?帽子呢?
每天下班,我就盯着手机,也不知道在等什么,每天总要看,出神的看。晚上的活动,几乎不参加。
吴景瑞夸我是乖姑娘。他说对了。可是,我乖给谁看?以前是乖给我妈我爸看,现在呢?我还是这么乖,我妈知道吗?她还会像以前那么高兴吗,看到她的傻妮子这么乖?
一天天,淡淡的揣摩着妈的心思,想象着爸冷清的墓地,将所有的心思的花在了回忆上,一下班就迷迷糊糊,云里雾里的。
难道真应了一句,被撞得头破血流才会想爸妈?尽管我是他们凭空冒出来的一个女儿。难道我还能在别的地方找到那种深深的关爱,感受到发自内心的快乐?至少,现在的我是找不到了。
回家吧!
火速的买好车票,箭一般的冲上大巴,直勾勾的看着路边的一个个路标,等着“河岸欢迎您”的路标出现。
两个小时之后,沿路的一草一木越来越熟悉,一个上坡一个下坡那么的流畅,紧张的盯着车窗外,生怕漏掉哪怕是一点细微,这里的一丝一毫可不都是我的思念。
到了车站,熟悉的声音就亲切的萦绕耳边。下了车,在车站门口上了2号公交,四站后就到河岸市实验小学站。
校门口大大的“河岸市实验小学”几个字没有一点变化,只不过校门更加的扩大,大栅栏铁门被时下流行的自动收缩门替代,收发室也高大上了,在学校大门边雄踞着,侧门也不让随便出进了。
在门口徘徊着,收发室的吴大爷在大窗洞里伸出了头,带上老花镜,盯着我犹疑半天后,喊了一声:“谁啊,找谁?有事进校先登记。”
我走了过去,吴大爷已经头发花白了,精神头却还是那么好,我妈要是也能这样劲劲儿的活着就好了。
“大爷,是我,小鱼,王老师家的小鱼。”我站在了收发室的门口,“大爷,你还记得我吧?”
“小鱼?”吴大爷“嗖”的从收发室里冲了出来,带着老花镜从上到下的打量着我,“真是小鱼啊,你怎么才回来啊,快回去吧,你妈刚走,孩子,快回去吧,唉——。”
说完缓缓转身回去了传达室。天却在我的头上轰然倒塌,什么,我妈走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疯了一样的冲进了学校,穿过操场,冲进了园丁宿舍,到了二楼的家门口。
门口凌乱的鞋子,拖把全没有,每年都鲜红的对联已经发黄,枯脆破裂的飘荡在门边,颓废如秋天的落叶,在我急促的呼吸声中轻颤!
家里有人吗?妈还认我吗?她依然恨我吗?伸进口袋那要是的手不停的颤抖着,攥着的钥匙狠狠的戳着手心。
这时电话突然狠命的颤动着,慌忙接电话,是刘远帆。
“远帆哥……。”我嗫嗫着,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流了满脸
“小鱼,你赶紧回河岸,直接到城南的殡仪馆。”电话里的声音又急又快,遥远又恍惚,不像是真的,可是……,我转身飞跑,往城南的殡仪馆跑去。
到达城南殡仪馆的时候,那里的门口已经摆满的花圈,挽联上面“王丽芳”三个字,黑硬如子弹,向眼睛、脑袋、心呼啸射来。要是射死我该有多好!
可,我还在。
边打电话边往外走的刘远帆看到我,怔愣了一秒,即可扶住了站也站不稳的我,那一秒,我嚎啕大哭,在他的搀扶下进了里间。我妈躺在屋子的中间,消瘦苍白,纸人一般。冰冷冰冷的躺在那里,一点也不象我温暖火辣的妈!
那个一天到晚埋怨、责备得唾沫横飞,见天昂首挺胸以知识女性自居的妈;那个骂起人来不带一个脏字,恨起人来如针尖芒刺的妈。那么安静的躺在那里,那么安静,让人觉得这一切都是假的,我妈肯定是在跟我闹着玩,她肯定是因为太恨我,不想见到我,故意装成那样,让大家跟她一起做戏来骗我,让我再也不要出现在她的面前,对,一定是这样的。
我扑了上去,笑道:“妈,别装睡了,我知道你在骗我,你起来呀,你骂呀,那个杀父的不孝女回来了,你骂呀。”
可是,我妈不理我,我使劲的摇她,她就是不醒,我回头扯刘远帆:“远帆哥,你看我妈,老装睡,你帮我喊她起来。”可他什么都没说,就是走上去扶起我,将我拉开,说道:“小鱼,你妈走,真走了。”
我呆了,瞬间世界一片黑暗,再看看旁边刘远帆弟弟手里的遗像,我的脑袋里一阵炸响,眼前便一片黑暗了,无穷无尽的黑暗……
醒来时,屋子里一团混沌,是在哪里来着?睁眼四处一看,床头柜上,我、刘远帆、亮妮的合照在那里灿烂无邪的大笑,照片已经泛黄了,再看看身下狭小的单人床,这不是和刘远帆亮妮无数次打闹的那张床吗,原来我对刘远帆的家和对自己的家一样熟悉。在迷蒙中,打开手机一看,已经是晚上了八点了。电话上有无数个未接电话,大部分是吴景瑞的,还有亮妮的,华英的。
我给亮妮去了个微信:“我回家了。”便将电话扔到了一边。外面再是凄风冷雨,也不能老是躲着呀。
整个墓园,静静的杵立在雨雪中,细密的雨夹雪轻抚着每一个墓碑,死沉的墓地竟然透着一种讽刺的安宁,反讽着每一个在人世瞎折腾的人们,反讽着一切痴男怨女的执念,爱又如何,不爱又如何,到最后都无一例外的走向真正的“安宁”。
母亲的墓地就在父亲的身边。迷蒙的雨夹雪中,“年轻”的母亲、父亲在冰冷的墓碑上微笑慈爱的看着我,满眼的幸福满足。母亲是幸福的,一辈子父亲宠她就如宠一个女儿。父亲是幸福的,母亲为了他连自己唯一的女儿都恨得咬牙切齿!
他们都是幸福的,从现在开始,他们可以相携永久,并且有一个女儿怀念他们到永久,愧疚他们到永久。
手里母亲留给我的信已经慢慢濡湿了,一点点粘贴在了我的手上。
那是母亲最后的几句话。“鱼儿,妈妈爱你,但是妈妈不能没有你爸爸。你要幸福,你要快乐!我最爱的倔妮子。”
母亲最后的状态在那歪歪扭扭如幼童执笔的笔迹里可见一二,可是那时候她最爱的女儿却还因妈妈几句神志不清的咒骂心存芥蒂,不敢回家看看;因为一份自私的情感纠缠,无暇顾及一下久病的妈妈。
如此自私,如此幼稚的女儿背后该是有一对多么宠爱自己的双亲啊?可是他们都走了,走得就剩下一天一地的冷雪冰雨。
冻得麻木的脸上什么感觉也没有,一脸的水滴滴答答。紧靠着的父亲的墓碑,自己就如一块冰疙瘩,整个人都麻木了。亮妮、吴景瑞、华英跑来的时候,就如无声电影。墓园象是一个黑洞,吞噬了一切,包括声音。
麻木的在家躺了一天,亮妮,华英还有吴景瑞谨小慎微的照顾着我,那份小心让我看到了他们得知真相后发自内心的对朋友的爱,可我真的不需要这份不必要的关怀。
当世界轰然倒塌,只有自己,也只剩自己独自顶住的的时候,反而看世界,看自己,看得更清楚。随之而来的坚强让人能接受一切,感受不到痛苦,更不需要过多的关怀。
只是吴景瑞较之以前,让我更加的刮目相看了。他刚来的时候,谁也不知道他是我的男朋友,只当是和亮妮一起过来的一个朋友,可是两天后,他便是人尽皆知的金小鱼的男朋友了,他有自我营销的天赋。
我的男朋友吴景瑞正在给我家的面盆换龙头,厨房里一阵叮叮咚咚。
我无声的在门口看着他忙碌。麻利的拧螺丝上螺丝,娴熟得简直就是一个水暖工人,与他一身白领气质格格不入。我问他:“吴师傅这么厉害,喝点什么吗?我给您拿。”
他看都不看我一眼,说道:“这就厉害了,我厉害的地方多着呢,以后你会发现你找了一个万能的男朋友。”他拧完最后一个螺丝,擦干净面盆,将面盆底下的出水阀门打开,然后再开水龙头,流畅的水流悄然的留了出来。
得意的拍了拍手,瞟了一眼拿着一杯绿茶过来的我:“其实我做老公更合格,基本上是一个万能老公,想不想试试?”
我无声的将茶送到了他的手上。他喝了一口,啧啧称赞:“你总是能知道我最想要的,表扬。”再喝一口,“就是缺少幽默感,不要紧张,我不是求婚。”
“我紧张?开玩笑。我还不至于听着风就是雨。”我将他喝完的杯子接了过来。
转身,他就去了书房,将书房已经老化的灯管全部换掉,门把手,窗户,窗帘,在他的一阵叮叮咚咚的敲打之后,全部变得顺溜随手。
我看着这一切,不禁一阵伤感,这些东西曾经是那么的得心应手,现如今却已经破败至此,若干年后我再回来他们又会成什么样?
这里的一切终将随我爸妈一起去了,如同我无忧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