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一到这个时候,梅雨季节便如约而至,山里有时候便长达一个月见不到太阳,倒处湿漉漉的,床单被褥摸上去感觉能挤出水来。
心理好像也发霉了,一天天期盼着太阳能露下脸,自己也好能出去从里到外的翻晒一番。
今年的梅雨季节开始的更早,山里有山体滑坡的危险,因此,学校便放了一个特殊的假,避免可能的危险。不几天,雨好像失去了那股子韧劲,变得绵软稀疏了,尽管天好像比前几天更加的黒沉,云块沉甸甸的就压在头顶。
孩子们按时又来上学了。
因为下雨在家窝了几天的孩子一个个如同出笼的小兽,一到学校便开始嬉戏打闹,蹦跳欢腾,他们的勃勃生机如同阳光一般照亮了我在雨季发霉的心,看着他们一张张纯真的小脸,心理融化的糖一般的酥软。
可是刚消停的雨又开始淅淅沥沥起来,天阴沉沉的好像在酝酿着更大的阴谋。
我和另外两个老师连忙将孩子们圈进了教室。教室里便如同一个大的鸡窝,叫嚷的声音一片明亮,与门外的阴霾较量着,让人心里敞亮。
孩子们在教师里呆了一上午之后,到中午一涌而出的吃饭了。
校长看着愈渐黒沉的天蹙着眉头说道:“这天是有大雨的样儿,得赶紧让小崽子们回家了。”
吃过午饭,校长便组织孩子们回家,可是外面的雨势越来越凶,孩子们一个个瑟缩在我的咯吱窝下不敢出去。
校长看学校的土墙院里已经是过膝的积水了,从山上流下的千万条水流夹沙带泥,还卷裹着一些树木灌木,校长拧着眉头,无奈的蹲下去抽着烟,深深后悔着今天就不应该让孩子们来学校。
孩子们看着院子里越来越深的积水,从山上泻下的越来越湍急宽大的水流,吓得直往教室里退。
学校的教室建在高出土院一米的地方,因此,积水还不至于流到教室。雨越下越大,从天上倒泄下的水已经是水流如注了,住得近的学生有几个已经被担心的家长接走了。
扯天扯地的雨水中整个山林都为之战栗,让人心惊胆战,有的孩子已经吓得哇哇大哭了,紧紧的依偎在老师的周围,一动也不敢动了,从山上咆哮而下的水流渐渐的将学校的小土院装得越来越满了,眼看谁就要倒灌进教室了。
如果将摇摇欲坠的教室也泡了的话,那学校的孩子们就更加没有立足之地了。我和校长连忙拿起工具到学校的门口挖沟泄水,另一个老师将惊慌失措的孩子们领导了教室里。
我和校长在学校的门口使劲挖着水沟,眼睛完全睁不开,这个时候速度是最重要的,只有快速的将沟挖好,让土院的积水放出去,才能赢得时间等雨停下来安茜的让孩子们被接回家。
在大雨滂沱中,我和校长闭着眼使劲的挖着,瓢泼的大雨让人在雨水里呼吸都困难。孩子的安危也让人紧张不已,唯一能做的好像也只有这件事了。
正挖着,孩子们的一声尖利的惨叫声穿过雨幕直刺了过来,紧接着就有迅疾的土坷垃滚到了我和校长的脚下,头上也被一个重物重重的砸了一下,顾不上痛,抬头一看,我们的教室已经被轰然滑下来的山头给压得没了影儿了。那一瞬间,天地好像突然就坍塌了,世界末日一般的让人不能呼吸。
那么多可爱的孩子啊!
我疯了一般扔下手里的工具,跨过脚下已经堆积如山的泥土,朝教室扑了过去,教室已经完全被压在了土里了,只有教室门口的门框处还支撑着一个小窟窿歪斜的嵌在土堆上。
就在我要往里头爬的时候,校长一把将我拉了回来,吼道:“这是最后的出口,让他们能爬的赶紧往外爬,我们在外面接应。”已经完全吓傻了的我终于有了一丝清醒。
连忙冲窗户里头的孩子们喊道:“快,孩子们,快,往这边爬,不要碰到教室里的任何支撑的桌椅门梁,快爬,我和校长在这里接你们。”
孩子们在教室里的老师的帮助下,小心翼翼的向唯一的出口靠近,每爬出来一个孩子,就是一阵惊喜,慢慢的孩子们越来越多的从教室里爬了出来,来帮忙的村民也越来越多,孩子们爬出来一个便被送走一个。
只剩下最后一个孩子了,教室被压的那一瞬间他正在背山面的一个窗户下,没来得及向老师所在的角落跑,因此腿被砸伤了,就在教室里的那位老师将他往外推的时候,孩子的腿无论如何都不能动弹了。
外面的老师也不知道黑乎乎的教室里是一个什么情况,只有不停的在外面拽孩子的手,可是,孩子只是痛哭,怎么也出不来。
教室里的那位老师只好到孩子的前面一点一点的将孩子往出口顺。
就在这时,“轰”的一声巨响,教室完全塌了下来,校长和一位村民眼疾手快一下将孩子前面的那位老师给拽了出来。可是那个受伤的孩子还在里面。
瞬间,天地安静了下来,跌坐在地的那位老师、校长、我、还有一些村民还有刚刚还在哭号的孩子们,瞬间就都定格了,一动不动的盯着那完全倒下的教室,惊恐的捕捉着那还在教室的孩子的活着的信息。
可是半天,里面已经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不知是谁“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一片哭声便也随即压过了雨声,风声,在天地间凄凉的铺了开来。
我趴在刚才的唯一出口处,一声都不愿意出,刚才我要是进去了的话,说不定能将那个孩子救出来,可怜的孩子,满脸的水哗哗在脸上无声的淌着。
“为什么压下去的不是我?”
痛苦如同小狗一般的撕扯着我的心。
隐约间,一声铅笔盒的敲击的声音从坍塌的教室里穿了出来,仔细倾耳听,是,就是敲铁皮铅笔盒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叮咚着,“他还在,还在。”我话还没说完就往那已经挤不进人的出口钻了进去,其他人还没来得及阻止,我已经进去了一半的身体了。
在黑暗里我轻手轻脚的爬了进去,叫着:“幺娣,你在哪里,我是小鱼老师。”
黑暗里,传来孩子低低的啜泣声:“老师,我,我在这里,在教室门边的窗户这儿。”说完凄凄的哭了起来。
我借着出口那微弱的光,适应了一下眼睛,才发现,整个教室好像被折叠了一般,教室的大梁在正中间被压成了两节。搭在大门这一侧的大梁托着一点小的空间,教室的桌椅在屋子坍塌的地方支起了一个个小小的摇摇欲坠的空间,幺娣就在靠近教室大门的一张桌椅架起的一个小小的空间里,可是腿已经被另外的一个课桌给死死的压住了。
那个课桌的上面是一截撑着一片屋瓦的一条横梁,很是危险,稍一动弹,说不定还有一次坍塌。
我安抚着痛苦不已的孩子,慢慢朝哭泣的孩子爬了过去,短短的距离被土石泥浆还有横七竖八的残桌断椅给曲折得好像有万水千山的距离。
到了孩子的身边,孩子才放松了下来,张开嘴放声哭了出来。近了我才看清,原来孩子容身的一个小空间正是压着她的腿的那张课桌给支撑起来的,可是这张课桌的上面就是一条断粮,断梁上撑着一片屋瓦,很是危险。
断梁一动,说不定有事一次坍塌。
天啊,怎么办?
孩子看我半天没有出声,吓得止住了哭,惊恐的盯着我,那无辜可怜的眼神,让我没来由的生出一股子力气,猫腰钻到了课桌的底下,咬紧牙关,谨慎的使着劲将课桌往上支了支,将孩子的腿小心的往出顺了一下,孩子的腿出去了。
我轻吁一口气猫腰在那里支着,一动也不敢动了,小声告诉孩子:“忍住疼往外爬,注意脚下别碰上任何东西。”
求生的意愿让孩子忘却了伤痛,她听话的往我来的方向爬去,猛然记起来似的,回过头问:“小鱼老师,那你呢?”
我笑着告诉她:“没事,老师没事,你出去叫人来救我啊!去吧。”
孩子小心的爬到了出口处,那个出口已经越来越小了,孩子那小小的身躯勉强能过去,在外面的人的接应下,孩子终于爬了出去,得救了。
教室外面传来了校长的声音:“小鱼老师,你还好吗?”
我故作镇静的回答:“还好,让救援队加速吧!这里很危险,不要再进来人了。”
剩下的就是等待了,等待什么呢?救援,死亡?我不知道。
肖冉,永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