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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六章 王失其鹿(1 / 1)

范阳城。

范阳是一座边城,它直面北方的突厥残余势力以及契丹等部落,大唐立国百余年,北方的威胁早在高宗年间已基本被铲除,剩下的大多是一些残余的势力,这些游牧民族缺衣少食,尤其到了冬天更是难以生存。

于是尽管明知大唐不好惹,每到冬天时这些部落的族人还是会冒险南下,对大唐的边城农庄劫掠,运气好的话能劫得一些粮食带回北方草原,从容过冬,运气不好的话,遇到巡边的大唐将士,基本便是整个部落青壮被歼灭。

所以范阳这座边城担负着非常重要的戍边任务,从武则天时期开始,朝廷便不停对这座边城投入无数的兵马和钱粮,渐渐形成了如今大唐的十大边镇之一。

不幸的是,这座边城如今的主人是安禄山。

冯羽最近在范阳混得可谓风生水起。

连李剑七都感到很惊奇,想不通顾侯爷从哪里找来的人才,在范阳城居然能如鱼得水,满城的武将和权贵冯羽都认识,私交甚至都很不错。

来到范阳短短两个月,冯羽已经成了许多将领的座上宾,不仅能够自由进出他们的府邸,甚至能被邀请进入范阳边军大营参观,坐在大营的帅帐里与将军们谈笑风生。

他对外的身份只不过是益州某个地主富户的纨绔子弟呀,难道安禄山麾下的将领们如此喜欢跟纨绔子弟结交么?

李剑七想不明白。

对她来说,范阳是敌后,四面皆楚歌,李十二娘早就告诉过她,安禄山是她们的生死大敌,不共戴天的那种,李剑七跟随李十二娘来过范阳多次,皆在寻找机会打算刺杀安禄山,然而终究事未成。

所以对李剑七来说,范阳是个很危险的地方,她乔装隐居在民居里,每日皆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不仅将当地话学得惟妙惟肖,而且穿着打扮和容貌上都尽量显得很普通,混入人群里无人会注意的那种普通。

饶是如此,李剑七在范阳的每一天都过得胆战心惊?生怕某天官兵突然围住她的院子?将她活擒。

相比之下,冯羽在范阳的日子过得简直太滋润了?滋润得连李剑七都暗暗嫉妒不已。

这家伙到底给安禄山麾下的将领们灌了什么**汤?为何每个将领都对他客客气气,而且亲热得不行?只差烧黄纸插炉香义结金兰了。

李剑七一直在暗暗跟着冯羽,她不知道冯羽想做什么?李十二娘早有过吩咐?一切配合冯羽便是,危难之时可以暴露行迹保护他,然后二人迅速脱逃出范阳。

可惜这两个月来,冯羽似乎越混越好?完全不需要她的保护?她每天的暗中跟随反倒有几次差点被那些将军们的亲卫盯上。

这天夜里,李剑七照例跟着冯羽,看着他与一群将军们进了一座青楼,李剑七蹲在外面的暗巷墙角里,看着不远处的青楼灯笼高挂?里面莺歌漫舞生张熟魏,一片喧闹浪荡?李剑七不由撇了撇嘴,暗暗骂了一声“登徒子”。

跟着冯羽的这两个月?这家伙几乎每天都要带着几个将军逛青楼,他本人甚至直接在青楼里包了个房?李剑七不由暗暗咒骂?也不怕把身子掏空了。

一直等在青楼外?直到快子夜时,一群将军才心满意足地下楼,一个个醉意酣然打着酒嗝儿,一下低一下高,摇摇晃晃不肯倒。

冯羽也喝得摇摇晃晃,亲自将众将领送下楼,一一与他们告辞,约定明日再聚。

看着将军们在亲卫的搀扶下骑上马远去,冯羽这才直起腰,打了个酒嗝儿,微寒的夜风一吹,顿时一阵酒意上涌,冯羽飞快跑到路边,哇地一声吐了起来。

半晌之后,冯羽终于吐干净了,长长舒了口气,目光朝青楼对面的一条暗巷一瞥,嘴角微微勾起。

迅速扫视左右,发现没什么碍眼的人盯梢,冯羽摇摇晃晃走向暗巷,一边走一边提拎着腰带,好像要去巷子里小便的样子。

走进暗巷,冯羽刚放开腰带,漆黑的角落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

“你若敢在这里方便,我便割了你的,你的……哼!”

冯羽乐了:“姑娘这是有经验呀,知道男子有那啥,哈哈……”

笑声未落,一道风声拂过耳畔,冯羽背后的土墙粉尘飞扬,待灰尘散尽,土墙的砖块已缺了一大块,不知用的什么暗器,威力很大。

冯羽的酒意顿时醒了七分,急忙恢复了正经模样。

“姑娘,我错了,酒后失言,姑娘莫怪。”说完冯羽毕恭毕敬向李剑七鞠躬。

漆黑的角落里,李剑七嘴角一勾,随即很快恢复了淡漠的模样。

“你这几日与安禄山麾下将领来往频繁,可有得到什么消息?”李剑七低声道。

冯羽天生不是正经人,闻言表情又变得轻佻起来:“消息哪有那么容易得到,我才认识他们多久,他们又不傻,刚认识就给我说军机大事,不怕掉脑袋么。”

李剑七不满地道:“那你这些日究竟在忙什么?毫无目的地与那些将领吃吃喝喝么?”

冯羽正色道:“吃吃喝喝也是正经事,再说我的牺牲也不小,每日青楼的姑娘们侍奉他们,都是我请客,花销大得很,顾侯爷给我的钱已被我花掉大半了,更别说我终日饮酒吃肉,已经胖了十来斤,何其的悲凉……”

李剑七没好气地道:“每日身边莺莺燕燕环绕,居然好意思说‘悲凉’,你都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吧?”

冯羽顿时露出悲愤之色:“你以为被那些庸脂俗粉环绕很美妙么?你以为我像你想象中的那么快乐么?你错了!”

李剑七不解地道:“你……”

冯羽忽然变脸,表情贱得不行:“……每日逛青楼的快乐,你根本想象不到。”

李剑七:“…………”

漆黑的暗巷里,忽然传出一阵暴风骤雨般的击打声,夹杂着冯羽痛苦的闷哼声。

暴雨过后,冯羽一脸痛苦,认真地赔罪:“姑娘我错了,刚才饮了酒,难免言行失态,姑娘请原谅我,莫再动手了。”

李剑七冷冷道:“说正事,若无消息,我便回去了。”

冯羽道:“有消息,安禄山上月秘密见了东北的粟末部落首领,用三十万石粮食和一万匹战马的代价,借粟末部精兵两万,日前这两万精兵已秘密南下,乔装成平卢边军的打扮,在营州秘密集结驻扎。”

李剑七大惊:“私自借异族兵马两万,且已入我大唐境内驻扎,安禄山他……”

冯羽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你惊慌什么?安禄山本就有谋反之心,借调异族兵马不是很正常么?”

李剑七平复了情绪,叹道:“十二娘一直说安禄山必反,我也听过许多次,但今日真发现他开始付诸于行动,难免还是有些惊讶,天子待安禄山如此恩重,居然还不自足,这贼子真是……”

冯羽冷冷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天子信错了人,错将多年恩典付予狼子贼寇,盛世眼看就要变乱世,可惜了盛世,可怜了百姓……”

李剑七神情凝重地道:“这个消息要马上传给十二娘和顾侯爷,不可耽误,传消息的事交给我,我有办法,你……万事小心。”

冯羽笑道:“这才刚开始呢,过几日我约莫能打探到安禄山的兵马部署,和麾下旅帅级以上将领的名册,以及他们储存粮草兵器战马的地点,顾阿兄还说过,安禄山派人在安西都护府暗中坑过他一次,要我找个机会报仇,我正在琢磨此事,看看能不能让我寻着合适的时机……”

李剑七担忧地道:“安禄山麾下的将领非易与之辈,你手无缚鸡之力……”

冯羽哈哈笑道:“手无缚鸡之力亦能做出惊天动地的大事,你若不信,过段日子便可见结果。”

李剑七眼中泛起异彩,脸蛋忽然一红,声音都变得忸怩起来:“总之,你……一定要小心,若有危难之时,我定会救你,纵然逃不出去,我们……也会死在一起。”

冯羽哎了一声,道:“要死你去死,我可不想死,大好的年华,还没征服世上的莺莺燕燕,怎能轻言‘死’字,呸呸,不吉利!”

李剑七俏脸一僵:“你……”

冯羽急忙道:“哎呀,与你玩笑的,我当然愿意和你一起同生共死,你我可是患难与共的袍泽呢,如果某天我真暴露了身份,你我便一同做个短命鸳鸯,双双携手赴黄泉,或许阎君见你我真情难得,让我俩下辈子做夫妻呢……”

一番话撩得李剑七心弦铮铮乱响,瞬间失了理智和分寸,羞涩得差点找个地缝钻进去。

李剑七自小被李十二娘收养,李十二娘座下皆是女弟子,李剑七从未与陌生男子有过交集,哪里经得住冯羽这番威力极大的撩骚话语。

“你,你你……不准胡说!”李剑七浑身瘫软,想揍他都没了力气。

冯羽飞快瞥了她一眼,笑得很不正经。

得到世上女子的芳心好像挺容易的,为何听说顾阿兄仍是个童男子?实在想不通啊。

…………

范阳节度使府。

安禄山肥胖的身子缓缓朝正堂内移动,旁边的心腹亲卫李猪儿搀扶着他,每走一步都累得不行。

世界就是这么奇怪,一个走路都费尽的胖子,居然暗藏狼子野心要造反。

当一个人手里掌握的权力大到一定的地步,心态也会渐渐膨胀,无论看起来多么笨拙多么不可思议,他做出来事情必然是符合他膨胀的心态的,无论成败。

孙孝哲在正堂廊下恭敬肃立,见安禄山蹒跚行来,孙孝哲上前两步搀扶住他的另一侧。

安禄山朝孙孝哲笑了笑,脸上的肥肉瞬间将一双小绿豆眼挤得连缝隙都不见,整张脸看起来就是一个毫无瑕疵的肉球。

“节帅,粟末部来了使者,上午与末将见了面……”孙孝哲小心地道。

安禄山眉目平淡,哦了一声道:“使者说了什么?”

孙孝哲露出愤慨之色道:“使者趁火打劫,要加价,说三十万石粮食和一万匹战马不够,要咱们再加一万匹战马,和十万斤生铁,否则将撤回驻扎营州的两万粟末兵马。”

安禄山哼了哼,道:“告诉使者,就这个价,一文钱都不加,如果他们胆敢撤兵,我拼着不起兵,也要先将粟末部落灭了再说!”

孙孝哲显然对安禄山的反应颇为意外,迟疑片刻,小心地道:“节帅,咱们箭已在弦,不可横生枝节,依末将之见,不如……暂时先答应了他们,待节帅打下了大唐江山,坐拥天下后,反过来再找粟末部开刀也不迟……”

安禄山嘿嘿笑道:“本帅兵强马壮,麾下近二十万雄兵,粟末部的兵马对我来说并非急需,他们竟敢在这等时节加价,我偏不如他们的意,孝哲,你去回绝他们,并且告诉他,若敢不随我起兵,我便灭了粟末整族,教他们鸡犬不留。”

孙孝哲呆愣半晌,有些失望地抱拳应了。

安禄山迅速瞥了他一眼,道:“你如此帮他们说话,应是收了他们好处吧?”

孙孝哲一惊,急忙道:“末将不敢,末将未收分文好处,全是为节帅大计着想。”

安禄山冷笑:“未收分文?我为何记得你收了使者一千匹战马和一万斤生铁,这东西卖出去可值不少钱呢。”

孙孝哲吓得心神俱裂,没想到安禄山对他暗中收受的好处如此清楚,连数目都分毫不差,显然在他身边安插了眼线。

扑通一声跪倒,孙孝哲颤声道:“末将知罪,求节帅看在末将母亲的面上饶我这一遭。”

孙孝哲的母亲与安禄山通奸,早已是范阳边军将领里公开的秘密,一时被诸将引为笑谈,孙孝哲不以为耻,反倒以安禄山的义子自居。

安禄山见他求饶,不由叹了口气道:“你收受好处我不怪你,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干净的人,只是收好处要看时机,如今正是举兵起事之时,我们要做的,是撬动大唐这块百年巨石,将李家取而代之,如此紧要之大事,任何一丝纰漏都有可能造成功败垂成,此时怎能为了私利而废公?”

孙孝哲点头哀哀道:“是是,末将知罪,以后再也不敢了。”

安禄山和蔼地道:“以后不敢是以后的事,做错了事还是要惩罚的,否则我定下的军法岂不是成了笑话?”

扭头朝亲卫李猪儿示意了一下,李猪儿递上一节铁镗。

安禄山亲切地笑道:“乖,闭上眼睛,伸出左手来,就打你一下,一下就好,此事便算揭过去了……”

孙孝哲浑身颤抖,颤巍巍地闭上眼睛,咬牙伸出了左手。

安禄山笑容依然亲切,眼中却闪过一丝厉色,手中得铁镗举起来,狠狠挥落,铁镗落在孙孝哲的左手上,喀嚓一声脆响,孙孝哲凄厉惨叫起来,左手的手腕软耷耷地垂下,眼见是折了。

让亲卫将惨叫不已的孙孝哲抬出去,安禄山露出酷厉之色,冷哼道:“都是一群不争气的东西!”

转头对李猪儿道:“叫粟末部的使者来我府上,本帅亲自与他谈。”

李猪儿久在安禄山身边侍奉,早已习惯了这种场面,闻言波澜不惊地应了。

走了几步后,李猪儿又停下,好奇道:“节帅,咱们何日起事?昨日有几位将军来府上拜见节帅,节帅没在府里,几位将军缠着小人问了半天,小人亦不知如何作答。”

安路上想了想,沉声道:“快了,待我再储存一批粮草,约莫足够大军一年之用,一年的时间,至少能占大唐半壁江山,长安朝堂君昏臣佞,也该换个主人了,江山有德者居之,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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