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都不要要求时间的快慢。
孟君透过纱窗的影子已经能很清晰的判断出来,霓裳又在练舞。曼妙的身影,连着身边的飘带,犹如一个正要飞天的仙子,和后世发现的敦煌壁画上的飞天舞女一模一样。美丽是一剂毒*药,想要多美,必须要多毒。她现在手中的托盘里面就有霓裳的毒*药,也是变美丽的药。今晚也许不会有月亮,孟君已经十四岁了,这两年碰到了太多的东西,心不知不觉已经老了。她现在被分配到霓裳的近前伺候,不是贴身,是照顾起居饮食的。外面那些可以伺候宴会,酒会和达官贵族的场合用不到她。当然那些都是可以赚钱赏银的地方,都不会有孟君的身影。她只是一个影子,隐藏在吟悦轩后院的一个影子。
吟悦轩是这个王朝的最豪华的妓*院,俗称教司坊,官妓。她许孟君就是一个国家养的妓*女。供吃供穿,每月还有一两银子的收入,她也可以变相的称为公*务*员喽。就是这公务员不太体面。在这里你可以见到这个国家多数的官员,甚至还有皇帝微服私访来过这里的小道消息传过。这是因为这里有全国最出名的妓*女,最前卫的服务,消息最快的交流场所,更是官员之间盘交情的好去处。最明亮的地方,黑暗的地方必然也是最黑暗的。所以,这里的年轻生命消逝的最快。这两年,天字号头牌不过更换了一位,地字号头牌更换了三位,玄字号头牌更换了六位,最后的黄字号头牌九位已经换了不止一遍。那些被换掉的人,只有一半的人还活着,剩余的已经不存在了。在这个时候,孟君总是在期盼,时间啊,你慢一点吧,月经初潮,你永远都不要来。月经初潮的到来意味着她也要进入那个竞争圈里,那个让人尸骨无存的圈子里。孟君很清楚的知道,那一天不远了。
这个时候纱窗里的身影已经不再舞动,孟君轻轻的推开门走了进去,霓裳姑娘刚刚练完舞,她托盘上的紫河车还是热的,厨师已经处理过,切成了片,摆好的盘,配上玉盘的花纹和雕刻的花朵谁还会知道它原本的面貌是什么。霓裳姑娘淡淡的瞟了一眼,拿着做工精良的骨筷,用优雅的又快速的姿势吃下这盘菜。孟君把托盘顶的高高的,头低到不能再低。她知道,不能让霓裳姑娘看到她这张脸,否则她今天的日子又要难过了。这是她的经验,一次又一次挨打来的经验。霓裳姑娘曾经说过:“看到你这张脸我就让人处罚你一次,原因你应该知道的。”这就是她为什么是贴身伺候,却一次去挣赏银的机会都没有。每次进霓裳的屋子孟君都要算好时间,打扫,摆饭,放置衣物,送洗澡水,等等。做任何事情她都要准确无误的算好时间,如果那一次时间没有算好,或者霓裳改变一丝时间,那等待孟君的就是一次毒打。就算这样,孟君也很庆幸自己跟的是霓裳,而不是别的姑娘,因为在霓裳这里她有银子拿,还不会死。在别的地方就不一样了。她会死的很快,不为别的,就因为她额头上的那个字。“罪”,她是一个有罪的人,生命在其他人的眼里和蝼蚁一样,踩死也不会有太多的罪恶感。
片刻后,听到骨筷碰着玉盘的声音,孟君心中默数三秒,趁着霓裳漱口的时间,依然低着头退出门外。用最快的速度,还不能出声音的脚步到隔壁的屋子,放好托盘,提着已经提前放在这里的一木桶热水,再次进到霓裳屋子里面。做工精良的厢床右面有一个小隔间,隔间被屏风隔成两段,这个时间霓裳在屏风的左边的一人高的铜镜前换衣服,孟君需要低着头从右边绕过屏风往浴桶里注入热水。这个浴桶需要五桶水,两热三凉,前后孟君需要十五分钟左右,另外还需要在里面撒上花瓣,春牡丹,夏荷,秋芙蓉,冬梅,每个季节的花都必须是红色的,没有红色也要粉红。这个过程大约为二十分钟左右,这个时间正好是霓裳卸妆脱衣的时间。大半年来孟君已经计算的好好的,几乎不会出错。
在霓裳沐浴的时间里,孟君会在屋子里把霓裳刚换掉的衣服拿出去,把已经配好的衣物整齐的撑好放在衣架上面,鞋袜也好成套搭配。一套是见客时候的衣服,还有一套是表演舞蹈时候的衣物,一套出席宴会的衣服。每次孟君都会多配好一套打包好放在旁边,以防不时之需。
一个时辰后,霓裳会做好一切准备,换衣物,挽发髻,描黛眉,点绛唇,挂玉佩,着萤扇。环佩叮当,香风扑面,沿着长长的回廊,经过闭月亭,最后到达花开院。花开院是吟悦坊最热闹的地方。只不过这个热闹要从晚上开始。
这个时间孟君要做的是,倒掉洗澡水,洗好浴桶,整理好霓裳的房间,放好霓裳回来后要用到的睡衣,一般是两套,区别是留客和不留客之分。焚好香。然后去浣纱房,洗好霓裳今天换掉的衣物。做完这一些必要的事情,孟君有一到两个时辰的偷懒时间。这个时间很少会有人来打搅她,她可以好好的看一些书,或者写一些东西。
是的,从接受这个地方起,孟君在想各种离开的办法,最好的就是赎身。一万两白银。对于她这个月钱只有一两还没有外来收入的人,需要八百多年。那个时候她早已经化成尘埃了吧。她必须想别的办法去挣这些钱。这个时代的文字她在1岁以前学习过,偷懒的缘故,学的不好,勉强够用,手就比较笨了,绣花什么的没有学好,不然还可以卖一些绣活。所以她只能帮书馆抄书挣一些小钱。有书馆专门卖给女子的书,需要的女子抄书人。每个月抄两本,可以多挣一两银子。孟君实在抽不出更多的时间,不然她真的想多抄一些,这样可以多赚一些。当然每次去交书稿都不是她本人去,不然书馆老板看到她额头上的字,白送他的书他都不会要。交书的时候都是一个叫富贵的小厮帮忙交,这才是八百文一本的价钱变成五百文的原因。另外的钱都是富贵的抽成。富贵是看门的小厮,贪钱,好酒,虽然看不起孟君,经常嘴上会亏她两句却是唯一一个愿意帮助孟君的小厮。马上要月底了,孟君手上的书今夜刚刚抄完,想到立马又有一两银子的进账,孟君还是高兴的。距离自由还是很远,距离悬崖越来越近,她多往自由踏一步,就会离悬崖远一步。
虽然距离花开院很远,在清冷的后院还是能清晰的听到琴声,歌声,笑声。那是一个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有人真的在快乐,也有人在假装快乐。无论真的快乐与假的快乐,他们都能笑出声音来。孟君已经记不清楚自己在上次笑是什么时候。倒是清楚的记得上次哭的时间。在得知母亲也没有了后,她痛快的哭了一场,把十二年乃至以后不知道多少年的眼泪全部都留在那张梨花床上。等眼泪流干了,十二年在许家的点滴都仔细的回忆了一遍,她决定为了许家的回忆,也为了庄周梦里的自己活下去以后,她再也不会流泪了。开始学着在这个吟悦坊活下去,从开始的每天一顿打,到现在很少被打,从开始一个月一百文的小丫头,做到一个月一两银子的三等贴身丫头。她用了一年半的时间。在这个时间里,她尽量不吃东西,吃也只吃没有营养的东西,不是为了保持身材,只是为了不让身体发育,让月经初潮晚一些到来。晚一点来,她可以晚点去点牌,她知道她如果去点牌那是一条不归路,或者是死的更快的路。现在的她只想多活一些时间,浮游早生暮死尚且惜命,现在的她再也没有当初要死的念头。她不知道命运如此安排有何意义,上一世她碌碌无为匆匆忙忙的活了一世,这次她想好好活,为许家,为上一世的自己,更为这一世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