攴京,白府,林菀苑。
林间依稀传出铮铮悦耳琴音,如山涧泉鸣,似怀佩叮当。令人不禁想到:“兰生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
一双小巧绣锦鲤的粉色绣花鞋抬着水绿色裙裾,飘飘荡荡地缓步行至楼梯上。女子手托木盘,背影娇小,墨发扬扬,发间粉色丝带随风飘飞。
她推开门。
便见纪氏坐在矮凳上,面前摆了一琴案,一架桐木所制的古琴横卧在案上。纪氏勾手弄弦,拨拉弹放,指尖翻飞。琴弦发出阵阵清脆悦耳,悠扬委婉之音。
心月把手里的托盘放下,依次端下两杯青瓷花茶:“夫人、小姐,歇息会吧。”
白彩云正闭眼享受,回味那琴音。
似乎意象里有一片雪地,点点琴音如同雪地里朵朵花开淡墨痕。
纪氏松指,平弦。
沉寂片刻,白彩云张开眼,眼眸晶莹灵动:“娘!你弹得真好!”她笑嘻嘻地站起身,奔在纪氏身边。
“云儿,可想学?”纪氏摸了摸她的头。
白彩云楞了一下,尴尬笑道:“学就算了,我还是听着就好了。”她心里暗自嘀咕自己可是五音不全啊。
纪氏起身,复又坐在圈椅上,端起茶来抿了一口,问道:“对了,大公子回来了吗?”
心月回答:“尚未回府。”
“听说今日便是狩猎比赛的最后一日了,想必今晚应该会回来吧?”纪氏埋首抿茶。
“云儿来,弹了这么一会,娘有些乏了,你来弹吧,我教你。”纪氏轻轻招手令白彩云过去。
白彩云睁大了眼睛,什么!
曾经她最不喜欢这些文艺的弹琴作画下棋,妈还非得逼着她学。
现在为国牺牲了吧,怎么到了这儿还是逃不掉呢?
她欲哭无泪地缓慢踱步到纪氏身边,纪氏揽她入怀:“我的云儿,一定要做最贤淑端庄知礼的小姐知道吗?”
“哦。”白彩云不情愿地应了一声。
纪氏拉她入坐在矮杌子上,慢慢给她讲琴之学。
“云儿可知这琴有几弦?”
“不知。”
“古籍记载伏羲作琴,又有神农作琴、黄帝造琴、唐尧造琴等传说;舜定琴为五弦,文王增一弦,武王伐纣又增一弦为七弦。”
“这样啊……”白彩云假装很感兴趣的点头。
“古琴形制崇尚自然,面圆而底平,象征天圆地方;琴长三尺六寸五分,象征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古琴的十三个徽,代表十二个月加一个闰月,弹奏古琴,即是面对天地日月;古琴的两个音孔,称为“龙池”和“凤沼”;琴弦的支撑称为“岳山”和“龙龈”,岳山代表高山,琴弦代表流水。”纪氏道。
白彩云听着听着哈欠连天。
只见纪氏挽袖扬指,侧身立在白彩云身边,正说得津津有味:“古琴的五音、七弦、十三徽五音分为宫商角徽羽。宫音和平沉厚,其音雄洪;商音动玱以凝明,上达而下归於中,开口吐音,其声铿锵。角音圆长通彻,中正而平,其音哽咽;徵音抑扬,嚱然有叹息之音;羽音喓喓而透彻,细小而高。
七弦分别对应五音,外加六弦对应少宫、七弦对应少商。
黄钟、太簇、姑洗、蕤宾、夷则、无射为六阳。太吕、夹钟、仲吕、林钟、南吕、应钟为六阴……”
待得纪氏说得眉飞色舞,却不见云儿有任何疑问的时候,纪氏转头一看,白彩云已经趴在案上睡着了。
“这云儿真是!”纪氏又嗔又笑,从衣桁子上拿起一件披风,搭在云儿身上。
不知不觉间,暮色沉沉。
山间,两人一匹马正穿过一丛灌木,白剑柏拨开眼前的树叶。
宁仲青的故事结束了,后者听得面色凝重、心中感慨万千。忽抬眼,觉得这世间真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颓自叹气扼腕。
“白兄?白兄?”宁仲青唤道。
白剑柏回过神来,对他莞尔一笑,拍着他的肩膀:“宁弟,既这样,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的!”
宁仲青叹气:“此案牵连甚广,桓王一脉全已伏罪而亡,从何查起呢?”
“别这样,俗话说得好,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白剑柏揽过他的肩膀,“对了,我家小妹机智过人,前不久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破了刁蛮婆子陷害丫鬟一案,她才十三岁啊,要不,我拾掇拾掇妹子帮你?”
“区区小女子能帮什么忙?”
“嗨,你还别不信,我家那个四妹不知怎么的,明明都溺死了,居然在送丧路上死而复生了,然后就变得机智过人、绝顶聪颖,你说怪不怪?”白剑柏道。
“竟有此事?”宁仲青疑惑。
“是啊,众人皆说这个妹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看也的确如此,心性脾气全都变了,以前可是一个怯弱的很小姑娘,现在天不怕地不怕似的。说真的,我让她帮你吧。”
“不用了……”
“哎呀,不必不好意思……”
两人一马缓缓已然走在官道上,前方不远处,便能依稀不远处望见万家灯火城郭模样。
狩猎比赛早已结束,只剩几个官府的役工正在收拾残局。
一老者见他们二人缓缓走来:“比赛已经结束了,方府家二公子独占鳌头,你们安全归回便好,领了牌子赶紧回去吧,在外风餐露宿两天,家里人肯定担心了吧。”
白剑柏倒无所谓,反正他也不是为了啥金银财宝,纯碎是心有不忿,如今获得一个生死好友人生至交也算是不枉此行了。
“谢谢啦老伯,我们这就回去了。”
“老伯,你说的方府家二公子是不是城南商贾方家二公子方观云?”宁仲青问道。
老者拈须似乎回忆了一下:“没错,就是他们家!那小伙子,啧啧,长的可真是仪表堂堂、貌似潘安呐,你们可不知道,他归来的时候,骑着白马英姿飒爽。麻袋里嘛,好家伙,一头鹿,两三只狍子,五六只兔子,你们猜还有啥?”
“还有啥?”白剑柏问道。
“乖乖,居然还让他狩到一只这么大的花豹子,所有人眼睛都直了,这第一可真是当得起啊。”老者一边说,一边比手势,眼睛里流露出称赞神色。
“那的确很了不起了。”白剑柏附和。
宁仲青皱眉,他印象中的方观云,可是一位文质彬彬、谦卑有礼,执扇笑谈风雅的弱柳公子,怎么会在狩猎场上如此凶猛呢?
印象中看他那羸弱的身姿,一股风都能把他吹倒,这里有些蹊跷的很呐……
告别老者,两人进城去。
白剑柏与宁仲青在十字街口分别,互留下信物,约定时常见面后,两人背道而驰。
“大公子回来啦!大公子回来啦!老爷……”
白府门口的扫地仆役兴奋激动地跑进府里去报信去了。
因参军未果,又参与狩猎比赛失踪两日、身负数伤的大公子终于安全归府了。王氏早已被丫鬟们搀扶着,奔出院门,透着府门处的灯露出薄弱之光,远远看见柏儿一身狼狈的样子。
白剑柏见娘亲走出,跪倒在地,字字珠玑:“不孝子,白剑柏回来了。”
“这傻孩子,快起来,回去梳洗用膳,休息休息。”王氏又哭又笑,温柔以对。
待得柏儿离开,王氏这才抬起头来,月色当空,星弼辅佐,万事皆全。
回来便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