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里接连下了几场梅雨过后,屋内诸多物件都上了潮,这让心月犯了愁。好在到了第二日难得晴朗,心月动手将屋中一干物件拿出去晒晒。
正在阳光下晒被子的心月瞧见不远处树荫下发呆的白彩云,她连忙晒好物件,把手聚在额头遮蔽了阳光小跑过去。
其实她看见自家小姐这样郁郁寡欢已经很久了,自从府里面老夫人去世后,小姐就和换了个人似的,没有了往日的鲜活劲儿了。
心月这也是憋了好久,才敢问出声:“小姐,你要是心里不痛快的话,可以和心月讲讲,不要一个人憋在心里。”
白彩云埋在臂弯间的脑袋终于动了动,抬起来看了看心月,笑道:“没事,你去忙你的吧。”
“真的没事吗?”
“嗯。”
白彩云扯出一丝笑意,心月也不好在问什么,只得应了声便退下去了。待得心月一离开,白彩云便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策马前途需努力,莫学龙钟虚叹息。”一男子的声音响在耳侧。
白彩云猛然抬起头:“是你?”
柳吟正笑呵呵地看着她,“对啊,近日我说怎么不见四小姐来看我跳舞了,原来是有烦心事儿啊?”
“呵呵,烦心事一堆。”白彩云尴尬笑了几声。
“既然你也烦心,我也烦心,不如我们相约不醉不归怎么样?一口黄汤下肚,你我皆可忘怀所有烦心事呢。”柳吟提议道。
白彩云看着他那晶莹地闪着光的眼睛,心中进退两难。
明明杀害自己祖母的真凶就在眼前,还对着自己笑,可自己又不得不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那种感觉真是难受极了。
“好哇!”她展颜笑道。
残阳西下,林菀院观景楼上,白彩云与柳吟互敬对饮,桌上摆着几样时令下酒小菜,白瓷的酒杯斟满了酒。
一双修长的手指端起酒杯,“白四小姐,请。”
白彩云回敬:“请。”
各自仰头喝尽,一股舒爽之意缓缓从肺腑之间隐隐传来,原来这就是酒的妙处啊。
“柳公子可曾杀过人?”白彩云把玩着酒杯开门见山。
柳吟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失声笑道:“谁生下来会杀人呢?”
“赤子生下来,手无寸铁肯定不会杀人的。可是长大成人后,双手有了力气,拿起一把刀、一把剑何在话下呢?”
“白四小姐这话,话里有话啊。”柳吟放下酒杯。
“前几日府中七娘在一处院落捉到一只鸽子,你说真是奇怪,府内为何无缘无故会出现鸽子呢?”
“想必是别人放的吧?”
“柳公子说的正是,那鸽子腿上绑了一个小信筒,里面竟然还有密信一封。”
“哦?”柳吟倒是很镇定。
“你不想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吗?”白彩云含着笑翘着嘴角。
“白小姐愿意告诉我那就请讲吧。”
“上面写道:乐蓉安好,吾常念汝……”白彩云止了话头,看着柳吟,对方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只见他两袖一拂站起身,“事已至此,想必白小姐都已经知晓了吧?”
“我想听你亲口说。”
“我自己说,与他人说有何区别呢?”
谷/span“当然,你自己说的我会全信,别人说的我会半信。”
“白小姐,不管你信不信,事实就是你看到的那样。”柳吟淡淡笑道。
白彩云抬头望着他:“你还笑得出来?”
“为何不能笑?”
“我问你,我祖母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加害于他?”白彩云怒而站起。
“老夫人与我的确无冤无仇,可是你有啊。”
“什么意思?”白彩云不解。
“因为我真正想要杀死的人——是你。”
“什么!”
柳吟看了一眼远方的湛蓝天空,“是的,你没有没有听错,我想杀的人是你。”
“为什么?”
“哪有什么为什么?我只是一个听嘱命令办事的人,她让我去杀谁,我便去杀谁。”
“她是长宁公主吧?”
“你想必已经查询清楚了吧,想来这也是你这几日闷闷不乐的源头所在吧?那你动手吧,杀掉我以报你祖母之仇。”柳吟眼淡然,丝毫不怯。
白彩云看着他的眼睛:“可你为什么没有杀死我,却只是毒害我的祖母呢?”
“因为我不忍心,你还是那样的花样年华,却死在了我的手里。”说罢,他长叹一声,“我无法拒绝她的命令,可是这些年,我已经为她杀死过太多的人了。那些个鲜活的生命,我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在我眼前消失殆尽。那种内心的负罪感,无人知道,我腻了。”
“所以这一次,你并没有完成祂的命令,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白彩云话未说完。
他爽朗一笑:“也许我也会被另外一个听命于她的人杀掉是吗?”
“你似乎一点都不害怕?”
“怕?如果怕我就不会跟随她那么久,如果怕我就不会站在这里与你对峙了。我们这一行最忌讳的就是怕。”
白彩云冷着脸:“我说过,杀害我祖母的人我一定要绳之以法,以命换命!”
一阵清风吹来,吹乱了柳吟的发丝,他笑地和煦且从容:“对啊,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白彩云皱眉地看着他:“你……”话未说出口,却见微光里面的柳吟嘴角边溢出一丝丝血迹,虚弱地背靠在亭柱子上。
“喂!”她连忙走将过去扶起他。
柳吟笑着看着她:“……对不起,老夫人、我……实属……歉意……”
“你这是何苦呢?”白彩云叹息。
他没有力气再去回答她的话了,只是微笑着看着天空,微笑着,他想只要她开心。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他渐渐合上了眼,自始至终他的嘴角一直扬着笑容。
白彩云没想到柳吟在他自己的酒杯里下了毒,他服毒自尽了。
她内心苦叹:你爱她如生命,她视你如草芥;你望她如宸星,独一无二,她不过看你如浮尘,不值一提罢了。
倏忽间,天地一片昏暗。
亭外即刻大雨滂沱,一片漆黑,一阵阵雨声和着檐前铃铎,随风而响成一片勾心碎肠的呜咽,阴云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