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正是晚餐时间,宅院里灯火通明一派忙碌景象,二人翻墙进入宅院不敢落地,猫在屋顶灯火照不到的地方,静静等待夜深。?中文 网w?w?w?.?8 1 z?w.终于,宅院里渐渐安静下去,直到管家熄灭大部分厅廊里的灯火,二人就此开始行动。
这个时代的大户人家,宅院结构都大同小异,小夫妻向着应该属于男主人的起居室摸过去,果见房间里透出灯光,伊赛亚撬开屋顶泥砖一角,将碎泥块包成一包塞进披风,没有半点泥土滑落,动作之纯熟,一旁的萨莉都几乎听不到声音。这家伙!一看就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奉送大大的鬼脸,透过挖薄的泥砖,小夫妻就清晰听见起居室里有人在说话。
“你留在这里,今后也没法公然露面,不如听我的劝告,还是早点投奔狄特马索大人去吧。不管你要做什么,先保全自己才是根本啊。”
说话的人声音苍老,小夫妻猜测这应该就是伊尔坦邦尼,但他这是在劝告谁呢?
另一个声音传来,听上去年轻很多,是个男人的声音,冷淡的语气里透出深沉的痛恨和无奈:“投奔狄特马索大人?就算换来栖身所我又能做什么呢?达鲁·赛恩斯凭什么敢公然荼毒百姓,不就是因为此地与米坦尼接壤吗?别兹兰将军已经说得很清楚,米坦尼现在的形势,连四王子都要被派去压阵,作为邻近领地,国王根本就不可能动他!而就算国王惩处他又能做什么?王子毕竟是王子,国王会杀了他吗?不,我要的是血债血偿!这也是我今后人生全部的意义!为了复仇,我不能离开!”
老者沉默良久,出一声叹息:“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是要向领主复仇……你想过后果吗?你自己也说了,王子毕竟是王子,一旦你向他举刀意味着什么?帝国辽阔疆土,今后还会有你的容身地吗?”
年轻男人笑了:“了却心愿,就不会再有今后。爱妻被害之夫,爱子被杀之父,我不能立刻追随他们而去,不过是为这一份血仇!”
老者的声音满是担忧:“可是……复仇谈何容易,你忘了十二勇士的教训?论武艺本事,他们有哪个比你差?结果却一个个有去无回,连怎么栽进去的都不知道!我不是要阻止你复仇,只是必须提醒你,一旦被怒火冲昏头脑,除了白白葬送,你根本什么都做不了啊!”
年轻男人似乎被说中隐痛,连声音都透出颤抖:“大人,你知道我有多么痛恨自己吗,我痛恨自己的愚蠢,痛恨我清醒的实在太晚了。想想那时,当夏尔穆厉声告诉我那个阿丽娜是假的,我还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我后悔啊!如果能早一点看清,如果在那时就和大人一道辞官,或许……我的家人也不会落到如此下场!”
老者不同意这种说法:“这是不一样的,想想你的身份吧,你是近臣中的近臣,这么多年,主上的秘密还有谁能知道的比你更多?!谁都可以辞官,唯有你不能,而就算你不辞官又能怎样?草药一劫,你已经不再和他一条心,至少二王子是这样认为的!所以啊,其实不管你怎样做,这都已经是必然结果!”
年轻男人冷声道:“是,了解太多,注定死局,这样的规则我懂。他可以下令杀我,但岂能戮害我的家人?!作为直接辅佐王室领主的近臣,就算真的犯了灭门大罪,却又有哪一条律法能允许奸杀女眷,连最下等的女仆都不放过!把刚刚出生的婴儿扔进火塘,烧成黑炭还要钉木桩!这是人能做出来的事吗?他简直比地狱魔鬼更残忍!”
屋顶上,当萨莉听到奸杀女眷火烧婴儿,只觉得一阵心惊肉跳。天哪,如果都是真的,那这个二王子简直比卡玛王后更恶毒百倍了!而这一边,伊赛亚已经从这番言辞中隐约猜出这人的身份,正要继续往下听,忽然一样东西砸中头顶。他吓了一跳,差一点差一点就要失声惊呼。总算经验丰富的游侠在最后一刻忍住了,袭击物一落一起,蹦到眼前,竟是一只野猫。不之客显然也被不正常的落脚地吓到,回头看着伊赛亚,弓背乍毛就摆出威胁姿态!
小夫妻全身汗毛也都乍起来了,别叫!千万别叫!人猫对峙,拼命祈祷,总算野猫给了面子,一溜烟跑得没了踪影。呼!好险!就在萨莉刚刚松一口气的时候,伊赛亚却不由一愣,下面的房间忽然就安静得没有半点声音了。
伊赛亚暗叫一声糟糕,揪住萨莉立刻跳起来,几乎就在同时,数根利箭直射他们刚刚趴卧的地方!萨莉脸色骤变,迎着月光就看见一道黑影扑上来。那人出手极快极狠,逼得二人不得不跳下房檐。
此时庭院里也骚动起来,火把大亮,许多家丁手持武器闻风而至。他们显然不是第一次遭遇不之客,不闻呼喝,不见惊慌,冲上来竟是直接下狠手。房檐上第一个出手的人也直追而来,借着皎洁月光,小夫妻第一次看清他的模样。这人年纪和伊赛亚差不多,身形矫捷,面容俊秀,一双眼睛里却透射死亡气息。他招招出手都是要命的姿态,一看气势便知是武将出身。
“别打啦,我们不是敌人。”
萨莉连忙大喊,谁知那人却充耳不闻,出手反而更快更狠。伊赛亚手里的短刀,平日防身尚可,真到硬碰硬的时候哪里招架得住,身上披风眨眼就被刺出好几个大窟窿。
“我说别打了听到没有,真以为本小姐不会杀人啊。”
萨莉挡开家丁就冲过来,可那家伙分明不在乎对手是不是女人。这一边,伊赛亚有了喘息的功夫,立刻向着熄灭灯光的起居室大喊:“喂,伊尔坦邦尼,阿丽娜救了你,难道你竟要她的侍女死在你家里吗?”
听到这样的喊话,如野兽般的攻击者似乎顿了顿,而一位老者也从黑暗房间里走出来。
“住手。”
一声令下,家丁退去,而无论是老者还是那年轻的袭击者,眼神里还分明充满质疑,带着几分戒备走到萨莉面前,问道:“你是阿丽娜的侍女?怎样证明?”
萨莉鼻子一哼,示威一般举起佩剑:“看到没有,本小姐的剑根本没出鞘!说了不是敌人还要疯,哼,真要动手,以为‘哈娣三姐妹’会输给你吗?”
哈娣三姐妹?年轻人半信半疑打量她,冷声道:“既然是三姐妹,怎么只有你一个?”
萨莉奉送大大的白眼:“难道三姐妹是连体的,怎么就不能是一个?”
眼看河东狮的小姐脾气又犯了,伊赛亚只能挠挠头充当解说,老者让所有人进屋说话,但对这两位不之客,显然并没有放松警惕。
“既然是阿丽娜身边人,为何不敢正经登门,反要这样偷偷摸摸。”
“我家老爷不见客,你不要干粮就赶快走吧。”伊赛亚捏着嗓子就学起管家说话。
老者沉声道:“你们若申明来历,连老夫都要亲自出迎,又怎会遭遇阻拦。”
萨莉立刻瞪眼:“你退隐还乡不会真变成老糊涂了吧,门外那么多眼线盯着别告诉我你不知道!申明来历?我们还有重任在身,不想这么快就惹麻烦呢。”
重任?
面对主人疑惑,伊赛亚笑嘻嘻说:“老大人和狄特马索保持联络,不会没听说阿丽娜失踪的事吧。”
是,伊尔坦邦尼知道,更听说连三王子都于近日离开哈图萨斯。
“你们是来寻找阿丽娜?”
伊赛亚点点头:“兵分几路,我俩负责这个方向,就是因为这里没人认识我们嘛。”
伊尔坦邦尼摇摇头:“阿丽娜肯定没来这里,否则沿途百姓就会认出来。”
伊赛亚笑嘻嘻说:“是,确认这一点,所以才想顺便管点闲事。”
他歪头看向一言不的年轻人,悠然道:“近臣中的近臣?如果没猜错,草药事件后愤然辞官的亲卫队长艾立克,莫非就是你?”
他此言一出让萨莉吃了一惊,年轻人扭过脸去,冷声道:“愚蠢的艾立克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狄雅歌。”
狄雅歌?女人的名字?伊赛亚立刻明白了,咧嘴一笑:“用这种方式纪念老婆还真是特别,不过要是换成我嘛,打死都不能叫萨莉,嘿嘿,因为根本就是母老虎的代名词呀。”
萨莉狠狠瞪他一眼,这家伙!积点口德难道会死吗?看回头怎么和他算帐!
伊尔坦邦尼上上下下打量这对儿不之客,沉声道:“世道艰难,饱受逼迫之人,不得不时时戒备。除非你们能证明身份,否则,就不要怪老夫不相信你们。”
伊赛亚叹了口气:“证明身份?嘿,知道吗,这实在是世界上最愚蠢也是最难回答的问题。我该怎么证明,就算拿出三王子盖章的文书,签的令牌,那也完全可以是伪造的呀。”
萨莉风凉接口:“而偏偏不巧的是,干那种造假作伪的勾当,正是你的专长所在。”
伊赛亚一点都没觉得不好意思,反而两手一摊,理直气壮的说:“所以说啊,世间很多事,千万不要问怎么证明,因为不管怎样证明,真相都只有那一个,它也就摆在那里,对提问者来说,其实只有相信还是不相信,接受还是不接受的选择。”
狄雅歌冷冷道:“那如果我选择不相信,你准备怎样?”
伊赛亚挠挠头,叹息道:“哎,我终于明白当初正牌阿丽娜为什么打死都不肯说明来历了,因为说了也是白说,要自证真伪根本就是白费力气。”
他看看伊尔坦邦尼:“这样吧,你不相信,我们立刻走人,不过呢,好歹你欠过阿丽娜一条命,那能不能帮个小忙。就给哈图萨斯送一封信,告诉他们要找的人没走这条路,也算有个交代了。”
老者目光闪动,冷声道:“寻找阿丽娜既然是你们的使命,那理应是由你们自己回去复命,又为何要别人代劳?”
伊赛亚一脸啼笑皆非:“复命?老先生搞错啦,本人是风尘游侠,可不是他三王子的臣下,辛苦这一趟纯粹为帮忙,既然这里没有,也就只能盼望其他几路人运气好一些。总之我是没有任何义务要回去复命的呀。”
萨莉听不下去了,立眉瞪眼道:“喂,你们怀疑半天还有完没完,不愧都是和二王子混过的,小心眼多疑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别看十二勇士官衔没你们高,可当初夏尔穆不知道合琪娜是谁也一样会听她的话,仅凭这一点就不知比你们强多少倍呢。哼,凭这副德性还想报仇?做梦去吧!”
她拉起伊赛亚就要走,却被狄雅歌断然挡驾,遭受逼迫的臣子声音冷峻:“想走?去给达鲁·赛恩斯通风报信吗?”
萨莉被惹毛了,霍然拔剑怒声道:“本姑娘忍你很久啦,有本事就试试看,你以为‘哈娣三姐妹’是你能拦住的?”
“狄雅歌,不得无礼!”
老者一声断喝,随即走到萨莉面前,沉声道:“姑娘,我相信你们不是二王子的耳目。”
萨莉鼻子一哼:“为什么?你有证据了?”
老者摇摇头,自见面后第一次露出笑容:“我不了解你们,但是了解自己的领主,他用不起这样烈性的手下。”
他说:“我这就为狄特马索大人送一封书信,有大人亲自为证,我想,身份应该就不再是什么问题。我现在想知道的是,既然你们确认阿丽娜不在此地,那潜入我的府邸又是准备做什么?”
伊赛亚嘿嘿一笑:“不做什么,只是对敢与领主唱对台戏的家伙感到好奇。”
狄雅歌鼻子一哼:“好奇害死猫,你就不怕送了性命!”
萨莉狠狠瞪一眼:“凭你?下辈子吧!”
一家之主请众人重新入座,直问伊赛亚:“说吧,你想知道什么,我会尽量回答你。”
嘿嘿,不愧是当过大官的,果然还是很精明的嘛。伊赛亚嘿嘿一笑,这才说明来意。
“二王子颁布缴械令,不准百姓私留,也不准商人介入让财富外流,这实在太奇怪了,我想知道他目的何在。”
伊尔坦邦尼暗自一叹:“劫掠民财还需要理由吗?他不过是撕掉了那层虚伪面纱,让一切都变得直白而已。”
“那么,他为何要撕掉这层面纱?”
伊赛亚说:“就算草药事件让他出丑,可身为领主若想挽回声誉,也还是会有很多办法。他为何不做,反而一撕到底就让自己变成不折不扣的恶主?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如果纯粹只为贪财,身为领主,想要名利双收应该也不难做到吧。”
旧日臣子这才一愣,这个问题他们还从未想过,是啊,这样一说倒的确很奇怪了。
狄雅歌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说,他这样做是另有目的?”
伊赛亚说:“知道吗,来之前我就已经很奇怪,如今看到你,就真是更奇怪了。亲卫队就是护驾近卫军,亲卫队长这个职位,虽然在武将里官衔不算高,可是分量有多重世人皆知。如果连你都要清除,那他究竟是想干什么?任何一个在上作王的人都不能缺少幕僚辅佐,否则也没可能再统领一方,这是最基本的法则啊。可是从狄特马索到别兹兰,再加上你们两个,领地宰相、都城守备官、内务长老、亲卫队长,说起来哪个不是要害职位?如果全都剔除干净,那如今辅佐他的又是些什么人?如果真像狄特马索说的,全都是些趋炎附势的马屁精,纯粹靠献媚取宠爬上高位,那想来不会有什么真本事。这样的人来替代你们的职位,他会有影响力吗?会得到属下信服吗?所谓的‘实权’从何来,底下人若存心与长官作对,上令下达到他这里就得变味,无论是扯皮拖延踢皮球还是钻空子,要对付长官的招数要多少也有,为官之道,若不能摆平下属,根本什么事情都别想做成啊。”
这番话,再度让旧日臣子心头一震,伊尔坦邦尼动容道:“不错,就譬如缴械令,如此倒行逆施的法令却能执行得迅彻底,现在想来……的确非同寻常。”
狄雅歌沉声道:“狄特马索大人走后,顶替宰相职位的土库佐,从前只是个粮草官,达鲁·赛恩斯宣布任职的时候,都没人听过他的名字。还有新任内务长老莫哈朗格,也只是个身份卑微的小税吏,就任前恐怕都不知道都城哈尔帕在哪里。”
伊赛亚眨眨眼睛:“换言之,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人物,可是贵为王子的领主大人却知道他们,并且任用了他们。他是从哪里听说这些人的?又是出于什么理由委以重任?”
狄雅歌被问住了,并且暗自惊讶,为什么这家伙提出的问题,全是他们没想过的?
循着伊赛亚的思路,萨莉也奇怪起来:“说的就是啊,他能迫害你们这些真正有影响力的重臣,总要有办法能实现才行。就譬如你吧,说是二王子灭你全家,可总不会是他亲自动手吧,他不过是下了一道命令,那执行的是谁?还有……对了,为什么你老婆孩子都死了,你却逃过一劫?你不会是把人家丢下自己逃跑的吧。”
狄雅歌一道杀人目光瞪过来:“我如果当时在场,岂容恶徒猖狂!你是在侮辱我吗?”
伊尔躺邦尼连忙打圆场,解释道:“狄雅歌的家眷并不在哈尔帕,七日热横行时为了躲避瘟疫,把她们都送回乡下的土地去了。他正是在辞官回乡的路上遭遇伏击,带队的是原亲卫队的副将麦西姆。”
萨莉瞪大眼睛:“让副将去伏击前任长官?你的副将与你不合吗?”
狄雅歌咬牙道:“麦西姆与我是过命的交情,他也是被逼无奈,若不执行命令,死的人就是他!也幸亏是他带队,暗示我跳落山崖才捡回一条命,也是他提醒我,赶快回家去看看。可是等我赶回去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
萨莉却不相信:“他说被逼无奈你就信?听过一句话吗,谁是最大的受益者,谁才是最大的嫌疑犯。他现在是不是已经从副将变成了亲卫队长?”
狄雅歌鼻子一哼,根本不想再理她,伊尔坦邦尼说:“麦西姆现在如何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现在的亲卫队里已经没有这个名字,他好像凭空消失了,如今的新任队长叫罗德,副将洛戈斯,也都是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小丑。”
萨莉这才吃了一惊,好在‘哈娣三姐妹’的脾气里从来没有‘扭捏’这个字眼,大大方方坦然致歉:“对不起,我说错啦,我不该轻辱你和你的同僚,还请原谅。”
狄雅歌一愣,倒被她弄得不知该如何是好。这一边,伊赛亚渐渐听出了意思:“又是小丑?这地界的小丑也未免太厉害了吧,轻轻松松就占齐重要职位?”
狄雅歌看看他:“你想说什么?”
伊赛亚不答反问:“那你知不知道,杀你全家的又是哪路人?由谁带队?”
狄雅歌摇摇头:“我回去的时候,一切已成定局,除了烧毁的房屋,遍地惨死的家人,什么也没有。”
伊赛亚却说:“就算灾后惨象,也应该能看出一些端倪,你真的什么都没现吗?”
“你指什么?”
“看看这里,连文官元老都能有这么多凶悍家丁,你的家里总不会连个护卫都没有吧。”
“当然有,人虽不多,但个个训练有素。”
伊赛亚咧嘴一笑:“这就是问题,死到临头除非他们束手就擒,否则就算是灭门血案,也总该让对方留下点东西才对。听过一句箴言吗,死人有时比活人更会说话。你看到的情形,遍地尸体中除了家人还有没有其他人?有没有遗落的武器?还有那些训练有素的家丁又是怎样死法?是顷刻毙命呢?还是恶战而亡?总之遍地死人,也能看出很多东西啊。”
狄雅歌简直听傻了,这……这家伙的脑袋究竟是怎么长的?怎么总能提出一连串匪夷所思的问题?仔细回想当时情形,乍见惨象他早已心智大乱,满心满眼只想寻找娇妻爱子,可当真的找到却彻底崩溃。是,在当时情景下,他根本不可能去思考这些问题,他只是认定了二王子,从此立下复仇毒誓。如今回想……再仔细想……,遍地尸骸,家人、护卫、仆从、奴隶,没有恶徒,一具陌生人的尸也没有!而家人的死相……没有捆缚痕迹,应该不是束手就擒!那么……那些护卫……大多死在妻儿身边,而死法……他闭上眼睛努力回忆,不,不像经历恶战,倒更像是……顷刻毙命!
伊赛亚目光闪动:“什么痕迹都没留下,却杀得干干净净,实力似乎非同一般呢。在你知道的武将官吏中,能想出有谁具备这等实力吗?当然,还有凶残的作风。”
狄雅歌想了想,格外肯定的说:“没有!那些护卫都是我亲自训练,若想杀灭他们而不伤自己一兵一卒,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伊尔坦邦尼听明白了,因此变色道:“你的意思是说,在二王子的身边,还有一支我们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可怕力量?”
伊赛亚陷入沉思,喃喃道:“没有留下丝毫痕迹,还会有第二种可能,就是他们在行凶后非常仔细的清理过现场。如果是由将领官吏执行灭门,那实在没道理会这样做。若按照你的说法,的确什么都不能找到,那只能说明……这是一股刻意掩藏行迹,不愿被人查出来历的匿名力量!”
他看向狄雅歌:“就譬如你那个副将麦西姆,说他被逼无奈对你下刀,可逼迫他的究竟是什么呢?我对武将作风大概有些了解,武人最讲情义,尤其是在军队中,有威望的长官,属下对其的忠心往往胜过对君王,所以实力派大将才容易成为君王眼中钉。而麦西姆既然和你是过命交情,如果纯粹以他自身性命或者前程相要挟,你认为他有可能接受这种暗杀前任长官的任务吗?”
狄雅歌再度心头一震,没错,凭麦西姆的性格,只怕宁死都不会接受!
“你是说,是有其他更重要的东西在要挟他?”
伊赛亚想想说:“就以你自身来置换,如果换成你要执行这种任务,你认为是什么理由才能让你屈从就范?”
狄雅歌沉声道:“一是家人,二是部下,除这二者的安危,没有什么事能够要挟我。”
伊赛亚点点头:“这就对了,对于丧失威信的主上,想要臣下听话就只能从这两方面下手,或者对大多数为官者,用自身性命或前程做要挟已经足够。可问题是,二王子有多少臣下?别人不算,就说你们这几个被拿下的家伙吧,过往称臣时有多少亲随?多少至交?表面上是清算你们几个人,实际却是清算掉多少人心?这样罗列起来想想都觉得可怕,即使离散人心还能让所有人都听话,让恶法得以顺利施行,官吏最不能容忍的命令也不敢不执行,这不是要挟一两个人啊,真要实施起来会是多么庞大的工程!而若没有一个相对应的庞大亲信团体做支撑,并且拥有足够杀伤力,仅凭二王子和一群所谓‘趋炎附势的马屁精’,想要节制官员、维护统治,你们认为是有可能实现的事吗?”
房间里陷入死寂,很久很久都没人能说出话来,终于,伊尔坦邦尼一声长叹:“难怪啊,当初十二勇士为营救主公,却一个个离奇陷落。”
狄雅歌接口道:“不错,要施行高压统治,没有力量是绝对不行的。那些灭门凶徒能来无影去无踪……这样想来,这股力量未免太可怕了。可是……它究竟从何而来呢?”
萨莉说:“不管从何而来,有一点都已经很清楚,向二王子复仇绝对不容易,譬如像行刺那种小儿科,根本想都别想。”
伊尔坦邦尼立刻点头:“这话我同意,当初十二勇士就是最好的教训。”
这下,狄雅歌沉默了,他到这里来,本就是希望能借助前任元老的渠道潜回哈尔帕,才好伺机复仇,可如今看来……
一片沉默中,伊赛亚却咯咯笑起来:“愁什么?你只是现在没机会,不等于永远都没机会呀,报仇这种事,本就是谋划的越长久,对方要付出的代价才会越大。嘿嘿,有件事忘了告诉你,论到该如何在背地里经营谋划积存力量,对付施行恐怖政治的暴君,不好意思,你要拜我为师才行啊。”
他是谁?藏匿市井十年才终得一朝向马库赛尼复仇的流氓头子!萨莉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天哪,怎么差点忘了这个!她当即兴高采烈向二人讲起伊赛亚的‘辉煌’过去。大小姐眉飞色舞+一脸骄傲,伊尔坦邦尼和狄雅歌彻底惊呆了。他们实在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嬉皮笑脸的小伙子,居然是大名鼎鼎的拉麦利迦之子,更是帮助远征军拿下米坦尼王城的头号功臣。
“拉麦利迦号称米坦尼第一智将,今日一见,嘿,若说你们是父子,我绝对不怀疑。”
伊尔坦邦尼由衷感叹,狄雅歌的眼神也在无形中变得热切起来:“既然连三王子殿下都对你赏识有加,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想要复仇,应该怎么做?”
伊赛亚再度露出招牌式的嬉皮笑脸:“这种事哪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的,真想学就跟着我吧。不过呢,再怎么说这里也是你的地头,所以今后路上酒肉吃喝缺钱花的事,嘿嘿,就要烦请老弟去操心喽。”
他也不问人家年龄张口就是老弟,而且还公然揩油,简直连萨莉都忍不住脸红了。
“喂,你好缺钱花吗?这么厚脸皮的话也敢说!”
伊赛亚大言不惭:“什么叫厚脸皮,不管做任何事,说到底都是人去做啊,不学会混人头,没本事摆平各色人等要怎么做事?又怎能成事?就说外面那几个眼线吧,就在眼皮底下混进来还让他们自己都浑然不觉,除了我,你找第二个人去试试?这明明就是传道授业第一课嘛。”
狄雅歌再不犹豫,断然道:“好,从今往后我就跟着你,只要能向达鲁·赛恩斯复仇,你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耶?!一见人家老弟认真了,口没遮拦的家伙反而打起鼓。呃……这个……好像突然背上一个大包袱哎!伊赛亚挠挠头,眼看看老婆,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嘿嘿,怎么说也是向王子复仇呢,虽然本人不是赫梯臣属,不过老婆大人好像还是阿丽娜的侍女对不,真要答应,你的忠心该怎么办?将来见了三王子,又该怎么交代啊。”
萨莉一听这话立刻瞪眼:“什么忠心不忠心,哈娣族人永远只会凭心做事!你忘了是谁把我二姐扔进死亡谷,染上瘟疫差点连命的都没了,就算阿丽娜这笔账不管,我也没可能会饶了他!”
完了!这大小姐也太不懂什么叫配合了吧!伊赛亚叹息到无力,暗自叫苦时也只能硬着头皮收下这个老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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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亮的时候,伊尔坦邦尼安排众人离开府邸,原来他的家中竟挖有地道,狄雅歌来时正是走这条通路才无人觉。分别时,众人约定就以此地作为消息中转站,由伊尔坦邦尼负责与哈图萨斯联络通信,若有需要,伊赛亚等人会随时回来找他。
上路后,新任老弟狄雅歌忍不住问他:“如果没被主人现,也没有这条密道,你原本又打算怎样离开府邸而不被门外眼线察觉呢?”
“没想过,事到临头总会有办法嘛。”
伊赛亚回答干脆,狄雅歌一下子瞪大眼睛:“没想过?事到临头再想不会太晚了吗?”
“怎么会。”
风尘游侠嘿嘿一笑,由此传授第二课:“知道吗,要做聪明人,无外乎两种方法,一种呢,是料事如神,一种呢,就是随机应变。你自己想想看,数算古往今来所有你知道的故事、传说、传记,如果想表现一个人聪明,任凭千变万化编出多少故事,最后说到底是不是全都要归入这两大类?”
不仅是狄雅歌,连萨莉都在很仔细的想,可是想来想去……咦,真的哎。
伊赛亚又是一笑:“可是在我看来,比起前者,后者才是对人真正的考验。毕竟啊,对事,只要有足够的情报;对人,只要有充分了解,再加上自己的判断,要做到料事如神并不会太困难。可是随机应变就不一样啦,往往是在紧急境地,没有太多时间深思熟虑,这种时候是不是聪明人才能立刻显形。”
“哈,说了半天,你就是拐弯抹角要夸自己是聪明人,什么时候都能随机应变?”
萨莉听明白了,因此奉送大大的白眼。就连狄雅歌也露出久违的笑容,他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的头脑,实在是他平生所见最灵光的,得他相助,让狄雅歌在尽丧家人后第一次觉得,复仇成功,或许已经不再仅仅是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