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阿布
一年多来跟随赫梯之王所经历的一切,已经让他成熟了很多。w?w w?.?8?1?z?w?. c?o?m?当初自己闯下大祸从此逃亡,对于再度归家可能面临的局面,他本就没敢做太乐观的打算。一路上,阿布只是拼命祷告爹娘还有弟弟妹妹能保守平安——只要平安就好,无论受多少苦,今后跟他一道离开就能从此过上好日子。可是,当他终于回到巴士拉尼亚以南记忆中的村落,才现自己的家,居然早已不复存在!
昔日破落棚屋无迹可寻,仿佛他这一家人根本不曾在这里生活过。怎会这样?少年阿布霎那间慌乱不知所措。阿爸阿妈呢?弟弟妹妹呢?他们去了哪?到底出了什么事?
太过激动的情绪,他几乎下意识就要揪住熟识的村民问个清楚,幸亏跟在身边的摩苏尔部众及时拦住他:“别冲动!你现在是通缉犯,真想打探消息就别乱来!”
由几位大哥出面,乔装讨要食水的过路客商,有一搭无一搭状似闲聊着,才套问出阿布一家的遭遇。
原来,阿布杀了买他做娈童的财主,终究还是家人替他付出了代价。锁拿官兵当日便找上门,没找到正主无以惩凶,结果财主的家人就提出以赔偿代替刑罚。索要的赔偿价码赫然是当初卖身价的数十倍!阿布一家割肉卖血也不可能赔得出来,于是财主一家以抵债之名,强行抓走了阿布11岁的弟弟和9岁的妹妹。抓人那一天,被逼出底线的父亲奋起一搏,当场死在官兵刀口下,而以袭官的罪名,母亲被抓进大牢,现在是死是活根本没人知道!
父亲的尸,据说还是同村好心的长辈代为下葬。如同所有如蝼蚁般微不足道的小民一样,埋骨荒野,无迹可寻,以致他如今回来想祭拜阿爸,都根本无处可拜。
跪倒在清冷荒原,少年阿布出撕心裂肺的恸哭。怎么可以这样?这让他怎能原谅自己?都是因为他啊,才害惨了全家!
摩苏尔的大哥在身边劝慰:“别哭了,平民百姓,这就是逃不开的命运。即使他们不为这件事遭殃,也迟早会因为别的事厄运临头。逝者已逝,现在重要的是活着的人。”
阿布擦干眼泪,是,重要的是活着的人!在旷野冷风中,少年对自己立下誓言,无论如何,他都要找到阿妈和弟弟妹妹,还有,为阿爸报仇!
有在敌后做密探经验丰富的大哥们协助,他很快查到弟弟妹妹的下落。当夜,他们潜入那户财主的家。在色鬼大老爷被杀后,继承家业的据说是他的兄弟,一并继承的还有家中无数禁脔,好色本性有过之无不及。
潜伏在屋顶,阿布看到弟弟阿塔和妹妹卓娅了,他们……竟代替自己成了色鬼宣泄的对象!不知经历了多少摧残,一片淫浪鬼叫中,弟弟阿塔赤身**走出房间去给主人端清洗用的水盆。行路姿态之艰难,两条腿都没法并拢,身上青一块紫一块,随着步履蹒跚,赫然从屁股中间嘀嗒淌落鲜血……
泪如泉涌,看着弟弟消瘦的背影,阿布拼命捂着嘴才没有哭出声。而此刻房间里的摧残还在继续,女孩尖利的惨叫恸哭传进耳朵,这声音……
“卓娅?!”
阿布要崩溃了,是硬生生被大哥们摁住才没有冲下去。这群畜牲!他们还是不是人?卓娅……她算到今天还未满11岁啊!这一刻的心碎注定让他此生刻骨铭心,阿布哽咽到几乎不出声音:“大哥,救他们!我要杀了这群畜牲!”
密探大哥们在耳边劝告:“先等等,现在动手立刻会惊动官兵,你还没有找到阿妈不是吗?如果闹出乱子,后面再想行动就困难了。”
不!阿布不接受!他怎么可以再放弟弟妹妹在这里?他们都会被蹂躏致死啊!
大哥们却说:“如果你还想找阿妈,就听从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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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探阿妈消息的那几天,对阿布来说无疑是度日如年,他没法止住眼泪,更没法原谅自己。复仇的火焰在胸膛里燃烧,他誓!誓一定要让那些畜牲血债血偿!
终于,密探大哥传回消息,在相邻不远的村镇找到阿妈,作为抵债,她被官家卖为奴隶,找到她的时候,已经在极度繁重的劳作和奴隶主的鞭打下奄奄一息。
几位大哥当夜带回阿妈,见面那一刻,眼泪早已哭干的妇人一下子激动起来。
“阿布?!你这个讨债的,你跑到哪里去了呀!你阿爸都没了命!一家都完了,完了!你知不知道啊!”
悲愤、伤心,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刻爆,太过激动的阿妈叫骂着,扑上来拼命捶打,涕泪横流中却紧紧抱住失散日久的儿子。
“你个讨债鬼,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了,你是不是想急死阿妈呀。”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阿布哭到心碎,是的,他无颜面对母亲,在被自己害惨的家人面前,他除了恸哭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虚弱的母亲在宣泄过后才猛然想起什么:“对了,你回来干什么?快跑,他们在到处抓你!”
阿布擦一把眼泪,哽咽道:“阿妈,我是来接你们走的,跟我走,我保证你们以后再也不用受苦了。”
找到阿妈,他终于可以回去带出在摧残中煎熬的弟弟妹妹。几位大哥出手,深夜救人于无声。当阿塔和卓娅在旷野夜色中看到失散的亲人,小兄妹也在霎那间嚎啕大哭。
“阿妈!”
“哥!”
阿塔扑进母亲怀里,而卓娅则紧紧抱住往日最亲近的大哥。
“哥,你去哪了,我好想你,好害怕……”
阿布也紧紧抱住最疼爱的小妹,哽咽:“卓娅,别怕,我们以后再也不会分开了。”
激动过后,母亲原本以为就要从此启程,谁知阿布擦掉眼泪,忽然用一种格外凶狠的声音说:“阿妈,先等等,我还有一件事必须要做!”
等候在藏身地,几天以后当阿布和几位大哥回转,手里赫然提着十几颗血淋淋的人头!杀害父亲的官兵、好色的财主,还有他身边助纣为虐的帮凶恶奴——凡阿妈和弟弟妹妹提到戮害家人的凶手,一个不少尽皆身异处!
那个以蹂躏孩童为淫乐的畜牲是阿布亲手结果了他——活生生砍烂下身,他此刻手上衣服上还溅满畜牲的脏血。如此血腥的场面,让平凡农妇吓得尖声惊叫,年幼的弟弟妹妹更害怕得不敢再看。阿布将头颅扔到小兄妹脚前,胸膛起伏大声道:“阿塔,卓娅,睁开眼睛!记住这些仇人丑恶的嘴脸,记住他们的下场报应!记住,什么都不要怕!从今往后,要让恶人怕你!”
掷地有声的喝令,让阿妈瞪大眼睛,她的儿子……这真的是她的儿子吗?失散两年他经历了什么?阿布……那个当初恭顺如羔羊安静走出家门的孩子,他变了!变得如此强悍,炯炯目光中闪烁的,是不容侵犯的骄傲和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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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洗冤仇,在旷野最后拜别亡父,阿布就带着家人离开这片噩梦般倍受欺凌的土地。
为了给阿妈和弟弟妹妹治伤,阿布在摩苏尔城停留了很长时间。其间,家人对他居然会结识这些一看就很了不起的大人物,实在充满惊讶好奇。当平生第一次穿上没有破洞、整洁舒服的衣衫、当第一次吃到香喷喷的面包和烤肉,一家人都觉得像做梦一样。狼吞虎咽,只差连骨头渣子都嚼碎咽到肚里去。阿妈严厉警告孩子们不准弄脏这么好的衣服,而小兄妹舔着油腻腻的手指,仿佛这就是传说里可望不可及,叫做‘幸福’的滋味。
“哥,讲讲你的故事吧,离开家以后,你都经历了什么?”
于是,也算照料弟弟妹妹的一部分,阿布就给他们讲起来这辈子听过的最精彩的枕边故事。王子、学者、将军、勇士,千军万马的壮阔战争,还有斗智斗勇的暗箭交锋。
家人听呆了,天哪,比在村子里听过的神话故事还要精彩。小妹卓娅的眼睛里闪烁着崇拜羡慕的光:“哥,这些都是你亲身经历的?你誓没骗人?”
阿布格外骄傲的点点头:“那当然,等到了哈图萨斯呀,你们就会亲眼看到陛下的军队有多威武。赫梯,就是陛下统治的国家,好大好大,我们走了好久都还没有走完。他麾下的将军勇士,每一个站出来都是了不起的大英雄,当然了,陛下是最大的英雄。”
阿塔也听得入神了:“哥,你是说……你被一个国王救了?一直跟在国王的身边?国王哎,那会是多么了不起的人?”
阿布的眼神中流露神往:“陛下是我见过最神勇的人。从那时他给我扔过一把刀,让我宰了老色鬼,我就觉得……对,他是个有魔力的人。”
说到这里他咧嘴一笑,神秘兮兮在耳边透露情报:“陛下笑起来的样子好迷人,又神勇又英俊,他长得好帅好帅,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哦,那位领主姐姐,喜欢陛下喜欢的不得了呢。”
卓娅瞪大眼睛:“真的,那位领主姐姐好漂亮,那……陛下喜欢她吗?”
阿布示意小妹收声:“嘘——!那位领主姐姐是摩苏尔的领袖,和陛下不在一个国家,所以他们不能在一起,这也是领主姐姐最伤心的事,所以,千万不能出去乱说哦,让姐姐听到会挨揍的。”
卓娅立刻乖巧的捂住嘴巴:“嘘——,不说,我知道了。”
有这样精彩的传奇故事,以及由此而来对今后生活的向往,阿塔和卓娅也渐渐走出摧残噩梦的阴影。随着身体痊愈,一家人的脸上终于重新露出久违的笑容。
当阿妈和弟弟妹妹的健康状况明显好转,感激道别领主红婴,阿布便带着家人越境回归哈尔帕。在这里有别兹兰将军为他妥善安排一切,见面笑言:“臭小子,总算回来了。走了这么久,陛下很为你担心知道吗?已经催人好几次来打探你的消息了。”
阿布心头一热,清秀面庞不知不觉氤氲出一抹绯红。他没想到啊!在他的印象里,陛下心里装得都是千军万马、国家大事,怎可能还会这样挂念他?他现在也恨不得能立刻回到哈图萨斯,看到久违的陛下。看到他的笑容,还有……那份如父亲般的温暖。
父亲……是的,不知从何时起,在小小少年的心目中,他的王子、他的王,已经不仅仅是如信仰般崇拜的英雄偶像,更是一种……父亲的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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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顾及阿妈和小兄妹的身体,回归哈图萨斯的路走得并不快。因地势渐近高原,与两河流域截然迥异的气候,家人适应起来一时还不太容易。一路上,阿布都在为弟弟妹妹讲解他在赫梯的见闻,什么是骑马,什么叫急行军,什么是尖刀小队,什么叫战记……那些神勇大将、睿智学者身上,每个人都各自不同的传奇故事,让小兄妹听到入迷。
越过克孜勒大河,这一天,当哈图萨斯雄伟的身影赫然在望,小兄妹不由自主出忘情尖叫,哇——!这里就是王城吗?一路上经过的城镇,摩苏尔和哈尔帕都已经让人赞叹惊讶,可是和哈图萨斯比一比,忽然就不算什么了。
阿塔瞪大眼睛:“哥,你说陛下就住在这里吗?真是好宏伟哦。”
阿布指向最高处的王宫:“看,那片最漂亮的宫殿,我们的陛下就住在里面。”
卓娅好奇追问:“哥,那我们能看到陛下吗?”
阿妈笑起傻孩子:“王是好尊贵的人,就像神明一样,我们怎么能见到。”
阿布挠挠头抱以傻笑:“这个……也不好说啦,陛下很忙的,不过我可以去问问他,陛下对我很好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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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处,学者早得了消息在这里等他,看到少年一家的马车,马格休斯立刻招手叫起来:“喂,阿布,你总算回来啦。”
“学者先生。”
阿布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连忙跳下车向城门跑来。
与学者一同等在这里的还有阿尔,奉陛下之命,来为他一家做好安置。
阿尔好奇打量少年一家,笑说:“快跟我来吧,安家的事都为你打理好了。”
平民区的一处普通院落,虽说是哈图萨斯最常见的平民住宅,土坯房屋也比从前村子里芦苇乱建的棚户不知好上多少倍,一家人看得两眼放光,这里,就是他们今后的家吗?
阿尔一路引领为他们解说,房间里的各样基本生活所需都准备周全,厚实衣物、仓储存粮,虽然不多,但应付今年过冬应该是没问题的。随后又简单为他们介绍了左邻右舍,笑言:“哈图萨斯地处高原,生活习惯方面一定会有很多不同,慢慢适应就好,有什么不明白的事,以后请教邻居就是了。”
阿布一家连连道谢,马格休斯拉起少年说:“快走吧,陛下正等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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阔别大半年,再度走进王宫,少年因激动连心跳都在加快,当终于看到迎面而来王温暖的微笑,阿布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噗嗵’一声拜倒在地已是热泪横流。
“陛下!”
“回来了,阿妈和弟弟妹妹都还好么?”
阿布擦一把眼泪点点头,就说起回家后生的一切。对于他家中遭遇的变故,凯瑟王虽已在传报书信中了解得差不多,但此刻听他亲口说来,眼泪中饱含的辛酸,还是难免让人唏嘘。生活在最底层的贫苦小民,身为鱼肉、任人宰割,这就是最真实的写照啊。
“别哭了,从此以后哈图萨斯就是你们的家。”
凯瑟王温言拍上肩头,提醒他:“父亲不在了,从今以后你就是家里的顶梁柱,担负养家重任,你要为阿妈和弟弟妹妹撑起这片天,有信心做到么?”
阿布用力点头:“陛下放心吧,我一定会的,一定不让阿妈和弟弟妹妹再受任何苦。”
凯瑟王笑了笑:“有决心固然好,但是具体该怎么做,你想过吗?”
阿布再度点头:“陛下,我早就想好了,我要从军!要像那些了不起的大将军一样,去建功立业,闯出一片天!”
凯瑟王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浓,沉默片刻说出自己的决定:“赚一份军饷养家,这的确是你的责任。只不过,当你作出选择的时候,也就要做好相应的心理准备。听清楚,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见你,直到,你有资格走到我面前的那一天。”
少年阿布一下子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