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她呼吸的热气喷吐在唇边,他的心在狂跳,却僵硬着身体,不敢作出任何回应,甚至……不敢对上那双碧绿色的眼睛。中?文网?w?w?w?.
熄灭所有灯火,他试图借助夜色掩护来逃避,可是,对于另一双能穿透夜幕的眼,这显然是徒劳无益。
清晰看到他眼神中的慌乱,她倍感困惑:“你怎么了?不想?”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拦阻女人的吻啄,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你现在需要休养,医生说了,至少也要休养半年……任性乱来,当心又要添病……”
她在笑:“我已经好了,你不是也说要感谢帕特里奥的灵药吗?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觉这么好过,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坚定摇头:“不行!你不是医生,总要听话……”
搂在怀中,他努力想让困惑的女人早点入睡,却可惜连自己都办不到。
无法言说的真相,同寝而眠变成了一种折磨。他不敢再碰她,却又实在不知道用医生做借口能拖延到几时。该怎么办?他真的祈求有谁能给他一个答案,他,到底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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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时间,不对劲的感觉正在变得越来越强烈。迦罗真的很着急,三日血药,身体状况前所未有的好转似乎又带来一线曙光,她希望能早日为他生下一个儿子的,可是他的反应却让她倍感困惑。真的仅仅是因为医生的叮嘱不敢碰她?不!一种强烈的直觉,这似乎更像是一种借口。主动求欢,多少次他分明已经无力再克制,几乎是本能的回应火热唇舌,然而,却在热情爆的瞬间又硬生生停住。呼吸粗重,他看起来是如此痛苦。
“不……不行……不行……”
为什么不行?她明明已经好了不是吗?困惑与日俱增,每每躺在心口,耳边能听见他紊乱的心跳。不知已经是第几次,午夜梦回,睁开眼他却不在身边,茫然寻找,走到窗前就蓦见他独坐庭院秋千的身影,如此孤独而落寞,夜幕中,她清晰看见那双冰篮色的眼弥散浓稠的忧虑和悲伤。为什么?如果仅仅因为医生的叮嘱需要等待,为什么会从他的眼中看到这样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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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究竟出了什么事?”
多少次她想和他好好谈一谈,他却总是逃避。故意笑得轻松,散漫回应:“能有什么事?是你不要整天胡思乱想,医生没有告诉过你么,思虑忧烦是很不利于养病的呀。”
不,迦罗不接受,她越来越坚定要问出一个答案:“是我在胡思乱想么?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会在深夜独坐秋千?又是什么让你这样烦乱?”
他又是一笑:“你说呢?搂着大美人却不能碰,等待是很辛苦的呀,嘿,那些医生,张口就是一年半载,简直没有同情心,都不知道什么叫人道……”
插科打诨开玩笑,总之他就是不肯认真的回答问题。在上为王,他的日程似乎也变得更加忙碌,终日不见人影,甚至到女儿已经入睡,还没有见他回来。为什么?继位第三年,乱局渐平息,诸多大事都正在步入正轨,他却为什么会比动乱刚结束时还要忙得脱不开身?怎么看……都更像是一种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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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瑟王有生以来不曾品尝过这种煎熬的滋味,他知道,自己快坚持不住了。就算自诩拥有世间最精明的头脑,就算他可以欺骗所有人,但是,却很难去欺骗她。同在一张床上睡觉的至亲,灵魂合一的另一半,他的一举一动,任何一点情绪的变化都不可能瞒过她的眼睛,面对她愈渐猛烈的追问,他真的不知道该怎样打消她的疑虑,该怎么自圆其说。
到这天,他真的再也受不了,在行将窒息的空气中如求救般出急令:“叫赛里斯回来,要快!”
为王者的寂寞,在这种时候,至亲兄弟或许是他唯一可以寻找的依靠。多日后,当赛里斯快马加鞭赶赴王城,入目就看到兄长眼中化不开的无助和绝望。
“王兄,到底出了什么事?”
兄弟二人独处的空间,凯瑟王以手掩面,未等开口,眼泪已无声滴落。是的,多少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或许也只能对他一个人说。关于那个神秘老太婆,关于迦罗病弱的症结,一次比一次凶险的流产,还有那块香料所昭示的残酷事实,以及……如今已快要无法面对的煎熬日子。
赛里斯听呆了,随之而来是无法言说的心酸疼痛,天呐,怎会这样?这分明就是被逼入无解的困局。眼泪潸然而落,他连嘴唇都在颤抖:“王兄,你是说……以鲜血为祭,她……已经做了祭品?!不……这不是真的!一定是搞错了,这不可能是真的呀!”
凯瑟王当然知道乍闻真相会是什么感触,他却连激动愤怒的力气都没了,低声黯然:“那个老太婆,就像是某种神秘力量的化身,她什么都知道,每次出现都充满诡异,你说……她的话,我怎敢不信?又有什么余地不相信?”
不,赛里斯拒绝接受,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无法止住痛彻心扉的泪水。不……如果早知如此,他宁可把这条命还回去,宁愿立刻赴冥河也好过这一刻对心灵无情的蹂躏与折磨!
“那个老太婆,她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样作弄人生?什么叫人人都会遭遇不公才是最大的公平?不!这不公平!!无罪者受戮凭什么?这对她太不公平!!”
凯瑟王冰蓝色的瞳仁中满是茫然和疼痛,喃喃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重要的是该怎么办?再这样下去,我不知道还能隐瞒多久,赛里斯……帮我,我需要办法呀。”
擦一把眼泪,至亲兄弟强令自己冷静下来:“王兄,你别着急,有办法……我相信一定会有办法的……”
心思飞转,赛里斯实在能够想象王兄现在的日子会有多难过,在一张床上同寝同眠,却因不敢揭示的要命真相而咫尺天涯,这滋味想一想都何其痛苦。许久许久的沉默,他终于艰难开口:“王兄,我觉得……虽然最根本的问题一时半刻解决不了,但是……也不用太为难自己吧?我是说……那块香料……虽然刺目刺心,但是,从前也这样相处过不是吗?我是说……或许对她,也不会是太难接受的事,编个借口,就譬如……对,推给医生,说是医生的叮嘱,短期内不宜再有孕,这样一来……至少可以享受当下,不至于彼此面对都这么艰难……”
“问题根本不在这里!”
凯瑟王连连摇头,顷刻间也难以克制的激动起来:“赛里斯,你怎么不明白。我有美莎,如果注定今生只能有这么一个女儿我认了,我知足!关键的问题不在我,而是她!是她那副总是自作主张的固执脾气!你以为随便编个借口骗过她有这么容易?如果真这么好办的话,现在的日子又岂能这样难过?你敢保证能堵住她的嘴保证不再追根究底?如果非要拼医科常识来扯谎的话,你有多大把握能拼过几千年以后的人?一旦拿出香料她会作何反应,这才是关键!真会是我说没事就当没事,从此安心过日子,其余什么都不想,有可能吗?”
赛里斯被问住了,是啊,迦罗会作何反应,这才是难题。那幅固执的倔脾气啊,一旦拿出香料她会怎样做,才是最让人心中没底的事。深深体味到兄长的苦境,他也不知道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为他解忧。
又是许久的沉默,赛里斯才开口说:“王兄,你也不要太着急,不如……这样吧,我先去试探一下,看看她会是什么态度,然后才好再做打算。”
凯瑟王眉头紧锁,思忖半天点头说:“也只能这样了,只是……想骗过她不容易,你说话一定要谨慎,一旦让她察觉端倪,就真的很麻烦了。”
赛里斯拍拍肩膀以示安慰:“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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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内庭探望,赛里斯的确非常小心,一字一言,出口前都是仔细斟酌。可是没用的,事实上,从他一露面,迦罗就已经察觉了什么。
“分封领主未蒙诏令不得擅入王城,赛里斯为什么会回来?是你把他叫回来的?为什么?到底出了什么事?”
夜晚碰面,当她迎面问出这样的话,凯瑟王吃了一惊,暗叫该死,这才意识到让赛里斯来探望本身就成了最大的失策!他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故意说得轻松。
“这是什么表情,赛里斯回来有什么不正常?他和别的领主又不一样,通共只有这么一个亲兄弟,难道不应该时常见见面?再说了,哈尔帕地处位置何等关键,东是米坦尼,南是巴比伦,监控东线各方动向,多少大事都要靠他一手把握,密切联络本来就是最正常不过的事啊。”
“正常?还需要解释这么多?”
这番说辞非但没有为她打消疑虑,困惑反而越来越深,迦罗无法言说心中那股惶惑与不安:“我从没见过赛里斯说话会这样小心,甚至和美莎玩闹,说小娃娃长高了长胖了,说到开心都只字不提雅莱,为什么?难道他不喜欢自己的儿子?”
凯瑟王快被逼入绝地,只能拼命劝解:“怎么会呢?是你想太多了,赛里斯刚刚还和我说,等雅莱再长大一点,就带他一起来哈图萨斯。怎么会有不喜欢这种事呢?倒是你呀,何时变得这么敏感?见个人说句话都要胡思乱想琢磨半天。”
真的是胡思乱想吗?不!迦罗不接受,赛里斯的出现分明是敲响了某种不祥的警钟,而到第二天生的一件事,则让她终于百分百确信,不是自己敏感过度!
如今已经快三岁的小美莎,活蹦乱跳,一时一刻也闲不住,照看着女儿在庭院里玩耍,眼看小娃娃追着蝴蝶要扑进玫瑰花丛,迦罗连忙一把抱住。
“美莎,快回来,不可以往花丛里乱跑,看,花茎上好多尖刺,扎到身上很痛哦。”
这样拦阻时,她的手已经被玫瑰花刺扎破了。
看到手指出血,在旁的大姐下意识就要检查伤口,然而,在行将触碰的霎那,她却似乎猛然想起什么,硬生生停住居然不敢碰了,转而连忙命人去找医生。
戛然而止,一瞬间的动作僵硬没有逃过迦罗的眼睛。
“你怎么了?”
大姐一愣,表情立刻变得不自然:“阿丽娜,你……在说什么?”
“你在害怕什么?”
迦罗看看手指上渗出的血珠,再等抬眼,她的眼神已经变了。大姐努力躲开那双碧绿色的眼,却分明不知言何以对。迦罗向她伸出手,大姐竟下意识退身躲避,为了掩盖慌乱,只能回身训斥仆人,怎么搞的?磨磨蹭蹭,医生都死哪去了还不来?
迦罗胸膛起伏,转头再看一旁职守的布赫、夏尔穆……所有人的表情分明都充满慌乱。为什么?是因为知道沾上她的血就逃不过读心术,因为害怕才要如此吗?!为什么?有什么事是她不能知道的?
是的,迦罗已经感觉到了,往日最亲近的身边人,都好像联合起来为她铸造一堵看不见的墙,隔绝真相,只把她一个人蒙在鼓里!无以言说溢满胸膛的愤怒和懊恼,把美莎交给女官,她站起来就向外走。
“阿丽娜,你要去哪?”
大姐等人追上来,迎面是她锋利的目光:“怎么?我要去哪?还需要获得谁的许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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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宫前庭议事厅里,一场格外懊恼的密谈正在进行。狄雅歌在外镇守,房间里与王相伴的,除了心腹亲随木法萨,就只有赛里斯、狄特马索和鲁邦尼三人。事情到了今天,他迫切需要在朝堂上获得一份支持,因此只能对他们说出真相。略去关于神秘老太婆的内容,他只是言明阿丽娜已经不能再生养的事实。
气氛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心腹幕僚都分明听到一颗心跌落深渊的声音。怎会这样?若阿丽娜已无力再生子,王位继承人该怎么办?王储之位虚空,想要不引起波澜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啊。
历世最久的老臣眉头也锁得最深,这实在太难办了,分明就是无解的困局。沉默许久,狄特马索才艰难开口说:“按照帝国传承的法典,若国王无子,日后便只能选择女婿做为继承人,畅行改革的帝国第一王铁列平大帝就曾是以女婿的身份继位,只不过……这种身份的继承人,想要服众往往比正统的王子更困难,即便接掌权杖,也极大可能会引来王室不服,继而生祸乱纷争。毕竟铁列平大帝只有一个,谁又敢保证后来人也能具备同样的能力?而更糟糕的是,如此一来,也就等于是将公主殿下推上了风口浪尖。”
鲁邦尼点点头:“这话没错,如果将希望全部寄托于唯一的小公主殿下,那么等到日后公主婚嫁,必要引血雨腥风。而更可怕的事,任何人一旦成为众望所归的唯一,也就意味着想不成为被人算计的对象都难呀。毕竟,若指望公主婚嫁,选择谁来做夫婿实在是旁人无法掌控的事。因此说,与其担当这种不确定的风险,是不是及早扼杀最后一线希望更来得实际?说一句陛下不爱听的话,如果唯一的公主殿下也意外夭折,陛下后继无人,彻底绝了指望,也就等于是将选妃推到了不得不妥协的境地,为子嗣传承广纳**,我想,应该才是各地贵族领主更乐见的事吧?”
凯瑟王勃然怒:“休想!有我在,任何人都休想伤害我的女儿!”
赛里斯安抚兄长的愤怒,叹息道:“王兄,这话很刺耳,但的确是无法回避的事实啊。生在王室意味着什么样的宿命,又岂是不愿听就能逃开的?就说你我吧,最切身的经历还不够说明问题?这些年来,难道父王没有尽最大努力在保护我们?但是结果呢?背后刀有多狠,致命的暗算有多么残酷,就是这句话:世间最怕的,莫过于变成万众瞩目的唯一,有多少人爱你,也就会有多少人恨你;被多少人寄予厚望,也就同样意味着会有多少人想毁灭这份希望。”
凯瑟王激动起来:“那不然该怎样?真就来个广纳**,纯粹为了生儿子找别的女人?你觉得有可能吗?”
当然不可能!所以无解!王的苦境,在场每一个人都能感同身受,是啊,纳妃是意味着伤害阿丽娜,拒绝纳妃则意味着是要把唯一的小公主推入权斗风暴的焦点与核心,妻儿都是心头肉,这让他何从选择?!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侍立在旁的木法萨忽然开口:“陛下,我倒是有一个办法,也不知道行不行。”
凯瑟王立刻看过来:“什么办法?快说!”
木法萨看看赛里斯,谨慎开口:“我的意思是……亲王殿下的长子已经出生了不是么?和小公主殿下年龄差不多,按照法典,若陛下无子日后需由女婿继位,如果……这样联姻的话……是不是最让人放心,也最能解决问题?”
凯瑟王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美莎……和雅莱?”
木法萨点点头:“陛下觉得可以吗?”
凯瑟王被问住了,拜托,宝贝丫头还不到三岁,雅莱更是还没断奶,忽然间竟要谈婚论嫁,这……他实在还没想过那么远以后的事。可是,在场幕僚的眼睛却都亮了,鲁邦尼第一个拍手赞同:“对呀,帝国双鹰,亲上加亲,这样一来的确就是最理想的联姻。”
狄特马索也连连点头说:“不错不错,这样的话,日后夫婿有了保障,也就等于继承人选有了保障,择人的风险都会因此降到最低。”
保障?未等凯瑟王开口,赛里斯已经第一个苦笑摇头:“喂,我说,你们确定不是在开玩笑?以我看纯属是一厢情愿的‘理想’和‘保障’吧?”
鲁邦尼不明白:“有什么不好?雅莱虽是比公主小了点,但毕竟年龄没差太多呀,岁数合适,出身、家室、渊源……一样样数过去,有哪一点不合适?”
赛里斯笑得难看,伸出手指比一比:“就两条,第一,我还希望雅莱能平安长大呢,按照这种方法,一旦宣布出去,那不是解决问题,而是把两个孩子都从此推进风口漩涡呀。还有第二条……”
他看向兄长,苦笑相问:“放在眼前,美莎身边朝夕相处的玩伴就有乌萨德,雅莱却是相隔千里,将来能有多少机会见面很难说,谁敢保证两个孩子日后长大了,就能两情相悦愿意走到一起去呢?美莎会喜欢谁,雅莱又会喜欢谁,这根本不是你我能决定的事呀。王兄,你不用问我,只问自己就行了,若等日后美莎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却不接受这份指婚该怎么办?你的女儿!也或许是今生唯一的女儿,你有可能逼迫她去接受一份违心的婚姻吗?真那样的话,一生幸福岂非都要因之尽毁?”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是啊,他的考虑的确很有道理。更何况……凯瑟王挠头叹息,他还差更要命的一条没有说呢:雅莱这边先不管,只说美莎,放着妈咪大人就是过不去的关卡,迦罗有多么反对近亲联姻他太清楚了,又怎可能容许自己的女儿嫁给表弟?说出来她不立刻翻脸才叫怪事。
左商右议没有结果,正为难的时候,狄雅歌忽然匆匆忙忙跑进来,一句话震乱当场。
“陛下,阿丽娜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