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图萨斯城外大帐,中年女官辛纳塔慌慌张张冲进来,声音里带着十足兴奋:“殿下!公主殿下!赫梯王来了!眼看就到!”
梅蒂眼皮不抬,冷冷喝令:“晨起勿扰!本公主梳洗更衣未完呢,让他等着吧,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放进来!”
辛纳塔的兴奋笑容一下子僵住,看看这位主人早已是通身上下妆扮得整齐,这……
“公主殿下……”
梅蒂‘唰’的抬眼,目光如刀:“还没听清?”
“是。八??? 一?中文网w w?w.”
辛纳塔再不敢多嘴,唯唯诺诺正要退去,孰料这位主人又冷峻补充:“记住,所有车马不准入我营盘!让他们统统步行走进来,并且就站在帐外等!不准送火!不准加衣!你们谁若胆敢对赫梯王有半分示好,当心就是找死了!”
中年女官微微一颤,知道这不是玩笑话,答应得更加诚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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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凯瑟王一行来到亚述公主支起的连片大帐,走到近前竟被守在最外围的看门奴仆拦住去路,说是公主命令,所有车马一概不准入内,要他们统统下马步行进入。
王没表态,随行卫队已是人人变色了,狄雅歌勃然怒喝:“混账!你们以为这是在谁的土地上?”
凯瑟王闻之皱眉:“大清早,哪来这么大的火气?你这种大嗓门,当心再把娇滴滴的公主吓坏了。”他居然只是淡淡一笑,不以为意反训斥部下,一挥手痛快配合:“下马。”
部下个个瞠目,木法萨第一个受不了:“陛下!”
凯瑟王没好气的看过去:“你也要飙大嗓门是不是?”
王令当前,纵然部下们一百个难接受,也只得下马乖乖就范。
一路步行走向公主大帐,不想到了帐外又遭拦阻,一整排侍女挡在门前,为一个中年女官模样的说:“公主殿下更衣梳妆未完,不得打扰,还请在外面等候。”
这下,赫梯一方真是人人要冒火了。看看日头,什么时候了?若真是这个时间还没起,这公主是猪啊?谁能看不明白,这纯粹就是故意拿腔拿调,是要做给他们看的!
嗯,既然明白,还需要废话再理论什么呢?凯瑟王痛快点头,等!甚至还格外有兴致的调侃取笑:“美人梳妆能在帐外等,也算是一种生活情趣嘛。”
可谁知这一等,居然就变成了遥遥无期,眼看日头已渐渐升上正午,大帐内居然一点动静不闻。寒冬时节,站在露天旷野‘尽享’寒风,而且一站就是两三个钟点,严酷滋味着实不敢领教。看这些亚述仆从,纵然也是冻得个个瑟缩抖,却偏偏都像木头似的,谁也不动不吭声。一国之王当前,居然都无人说让进一旁的帐篷去等,或者送个火盆过来烤烤暖也行。
亚述一方冷漠又倨傲的态度,实在让王的部下都忍无可忍,狄雅歌、木法萨不知多少次恨不得冲进去,偏偏被王一手拦住。堂堂赫梯之主,在自己治下的土地受这份冻、忍这口气也就罢了,回过头来皱眉呵斥部下,居然是责问一个个大男人,怎么都没长眼睛。
“你们都瞎了,没看见这些姑娘人人冻得抖,这种事还用教?哼,难怪一群光棍,到现在娶不到老婆!”
王一声令下,居然是让他们把身上的狐裘外套脱下来,给那一排站岗的侍女披过去。
啊?!
部下傻眼,一排侍女更傻眼,眼看裘皮上身,个个呆若木鸡,而王还在格外体贴的询问那位中年女官:“阿淑尔城没有这么冷吧?初来乍到,当心生病。”
辛纳塔瞠目结舌,一时都不知该作何反应了。先王陛下是死在他手中,一直以来,在亚述人的形容里,这个赫梯王简直就是形同魔鬼,却谁能想到……
披着王亲手加身的狐裘,辛纳塔好半天才回过神:“呃……我……再去看看,公主殿下梳妆完了没有。”说着匆匆跑进帐内。
过不多时再回转,女官已是松了口气的模样连忙让出门口:“公主殿下有请陛下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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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大帐,人们总算见到了这位连摆下马威的倨傲公主。梅蒂一身亚述盛装,金绣衣裙缀满流苏,披裹头巾又戴珠宝额冠,脸上则蒙着用圆形金片串成的华丽面饰,迎面一眼望去,通身难见寸肤,唯一能欣赏到的只有那双黑色的眼睛。
凯瑟王上下打量,嘴角含笑品得蛮有滋味,见识了迈锡尼公主衣着打扮的豪放不羁,这却又是另一种风情,嗯,有意思。
梅蒂公主居中而坐,见到赫梯王——她传闻里的丈夫走进来,丝毫没有让座的意思,似乎让他罚站似的戳在面前就是理所当然。
倨傲公主不开口,凯瑟王也不在意,毫不见外直接走向帐中火盆,还随手招呼部下都一起过来烤烤火,嘿,冻了两三个钟点,要说不冷肯定是骗人的嘛。
梅蒂冷眼旁观,用不着介绍,一眼看服饰即能分清哪个是王。她上下打量,杀父仇敌!凯瑟·穆尔西利!就是他?心中充满憎恨,少女看过去自然也是处处可憎不顺眼,以亚述男人都爱蓄长密胡须的审美标准,眼前人的模样简直让她不堪忍受。开玩笑吧,连胡子都没有,这样也算男人?心中冷蔑,梅蒂开口分外不客气:“你就是赫梯王?莫非赫梯男人都是这样的?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木法萨第一个瞪眼:“喂,你说什么呢?”
“你说什么呢?一点规矩都不懂了?”
一言出口,反遭王皱眉训斥,转过脸来,凯瑟王倒是蛮有兴趣追根究底,莞尔笑问:“没有男子气概?公主指什么?”
梅蒂一声冷笑:“赫梯的男人,原来是连胡须都长不出来么?”
赫梯一方人人大怒,可恶,不长胡子那是阉·人!这种存心恶意的羞辱,恐怕是男人都会受不了,谁知偏偏是王耸肩乱笑,摸一摸下巴,十足欣然连点头:“是是是,这个我知道,亚述的男人都是以大胡子为美,还要烫成细卷在上面撒金粉什么的。可是在这里么,的确没有这个传统,所以,还请见谅。再说了,我有一个女儿,不知道你小时候有没有这种体会呀,做父亲的一亲上脸蛋,孩子就说扎得慌、不喜欢,所以呢,就干脆不留了。”
提到父亲,梅蒂面色骤变,可恶!这是在存心羞辱她么?杀父之仇,而她却要屈尊忍辱嫁给仇敌?!
“当然,我不会忘了是你亲手杀了我的父王!”
现她多心了,凯瑟王连忙澄清,真心实话没想提这个:“哎呀,你想哪去了,就事论事,这不是在说胡须的问题么?”
他迎面走近,向公主伸出手,梅蒂周身一紧,宛如遭遇猛兽的本能反应,骤然拔出腰间匕。
“大胆!”
卫队见之变色,以狄雅歌为人人拔刀。凯瑟王一百个受不了的皱眉瞪眼:“干什么?都给我退下!”
可是……这公主的敌意是如此清晰摆在眼前,绝非善主。眼见部下迟疑,凯瑟王无奈叹息:“这还看不明白?拔餐刀,当然是饿了。”他转头笑对亚述公主:“走吧,王宫里已经备好宴席,就算是为这一个多月的怠慢,我诚心赔罪。”
梅蒂这才愣住了,抬眼望那张和善笑容,乌黑大眼中满是困惑。要说为这段时间的轻慢羞辱,她回敬报复得也实在够狠,恐怕世间没有哪个王能受得了,所以,她被搞糊涂了,是真的没法理解,竟脱口问出:“你这个人……都不会生气吗?”
凯瑟王笑容不改:“世间最亲是父女,我能想象你的心里是装了多少恨,要说那些冤仇是非,其实没有任何一件事是你的错,而现在却要你来承担代价,换了谁,恐怕都很难接受。所以,不管你想怎么做都是应该的,我又有什么立场生气?”
梅蒂瞠目结舌,在她的既定印象里,这个杀父仇敌当然就是不折不扣的魔鬼,可是现在……他的模样不像魔鬼,作风更不像,以致梅蒂甚至开始怀疑,眼前这个仿佛根本没有脾气和善到限制级的家伙,真是那个亲手杀了她父王的人吗?
看少女愣神,凯瑟王还在催促:“快走吧,再磨蹭午宴都要凉了。就算不为你自己,姑且算是为你这些手下人,你也该慷慨大度一下是不是?住在旷野,衣食住行都不方便,我看到很多人的手上都生满冻疮了,继续赌气还不是你们自己受罪?呐,就连你这帐里也根本没暖和到哪里去嘛,这么冷的天,万一再冻坏了可怎么好?”
这位赫梯之王,出乎意料的体贴和善,实在让一旁的亚述随从都人人侧目,以致看公主半天不吭声,女官长辛纳塔忍不住的小声呼唤:“殿下……”
梅蒂堪堪回神,眼神里的复杂难以言述,看着那只手,终于还是慢慢握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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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王亲迎,总算找回体面,撤去大帐,拔营入王城。而等看清全貌,凯瑟王也才算明白,为什么他们搭起的帐篷会有这么一大片,亚述公主自然也是代表着国家脸面,因此陪嫁队伍着实堪称壮观,仆婢随从,仅是跟随主人要从此一同长留赫梯的,就是足足三百人。
来到王宫内廷,精心备下的丰盛午宴,是专为款待她一人。凯瑟王笑请入座,梅蒂至此才摘去金片面饰,露出真容。17岁的少女,她是亚述王室里公认最美丽的公主,因此纵然仇敌当前,面色冷峻,但那出众的容貌还是足可令百花失色。
凯瑟王歪头欣赏,这张脸显然是比眼前豪餐更诱人,他带着十足戏谑的坏笑随口调侃:“嗯,越美的鲜花越扎人,看来至理名言果然没有错。梅蒂·哈兰甘亚,原来你的容貌,是比你的名字更加动人。”
梅蒂始终不改冷脸:“还请陛下自重,我不习惯和人开这种玩笑。”
他凑到近前,笑得更坏:“怎么是玩笑?公主没有听出,这完全是由衷的赞美吗?”
梅蒂回敬的眼神更冷:“我不需要赫梯人的赞美!”
面对这样一个恶语相向的冷冰砣,木法萨在旁看着都要倒足胃口,难为一顿餐席,凯瑟王竟能悠然自得吃得自在,甚至真的满上美酒,举杯到冷美人面前,敬酒赔罪。而他不仅是厚待公主一人,连那三百随从,王也是入宫即话,给这些倒霉作陪、一个多月来一起在旷野受冻的家伙,暖加衣、送热酒,更传叫医生治冻伤,即便是粗使最低阶的奴隶都不例外。待到餐席过后,又是王亲自引路陪送着梅蒂来到为她准备的居所宫室,内外布置,一眼即可看出足够精心。
“怎样,还满意么?既然嫁入赫梯,这里便是你的家了,所以,有任何需要尽管开口,用不着拘束见外。”
梅蒂四下打量,纵然以她分外挑剔的眼光,也实在说不出有什么不好来。只是……她转过头,的确不见外的开始提要求:“我们亚述人,信奉的是伊修塔尔女神,我希望可以继续保留我的信仰。”
凯瑟王耸肩大笑:“这有什么,公主不知道么?金星之神伊修塔尔,也是我们敬拜的主神之一啊,方才来时不知可有看到,位于王宫东面的那座神殿,就是供奉伊修塔尔的金星神殿,日后想做礼拜,随时可以去。”
梅蒂微微一愣:“主神殿?是由王室供奉的?”
“是啊,怎么了?”
“由王室供奉的主神殿可以让女子进入?”
凯瑟王这才明白她是困惑在何处,笑笑说:“当然,有什么不可以?”
梅蒂不再多问,轻轻‘嗯’了一声算作回复,目光转向别处,轻咬嘴唇,内心纠结分明是在思索,最难启齿的问题该怎么开口。可是不等她说,一看这模样,精明男人就已经明白了。他摸摸鼻子笑得坏,是诚心诚意要让忐忑小姑娘相信:“你放心,不管任何事,在你可以接受之前,都保证不会有人勉强你,好么?”
梅蒂暗自松了口气,看看他,嘴上又问:“那如果永远都接受不了呢?”
男人笑了,闪动着目光轻柔反问:“这个世界上,谁又能知道永远有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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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一天都围着这个亚述公主打转,偏偏一个客居的臭丫头连个好脸色都不给,一天下来,王身边的随从都分明憋了一肚子的火,直至终于离开内廷,木法萨第一个忍不住要作起来:“陛下,干嘛要对他们这样客气?可恶,她以为自己是谁啊?也不看看……哎呀!”
没等叫嚣完,凯瑟王已经狠狠一巴掌拍过去,磨牙瞪眼:“你懂个屁!”
好痛!木法萨捂着脑壳一下子懵了:“陛下……”
王‘唰’的放脸,瞪着一群部下没好气:“看看这一天,有一个是带着脑子来做事吗?没完没了当众唱反调,存心给我拆台是不是?哼,都给我记住了,今后谁要是再敢动不动玩挑衅敌对的给我坏事,别以为整治你们会手软!”
惹恼了王,吃一鼻子灰,满心郁闷之际,包括狄雅歌在内都实在不明白,于是还专门求教上公认‘最有脑子’的鲁邦尼,结果呢,却只换来他风凉凉的大白眼:“你们该不会觉得,陛下是会怕这么一个小丫头吧?”
当然不可能了,所以才奇怪。
木法萨好奇追问:“那是为什么?”
鲁邦尼没好气的一声嗤笑:“你要是能想明白,你不就有本事做王了?”
他不服气:“你明白了?你觉得为什么?”
鲁邦尼的白眼更风凉:“我要是能明白,我不也就有本事做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