诉委屈不成,王一脚离去不回头,让达曼卡更加不安,揪着贴身仆吉尔追问:“陛下为什么会这样?好像根本不信我,难道……会不会是那个小丫头已经念叨了什么?”
吉尔眉头紧锁:“如果真是这样就很麻烦了,夫人想想,同样的事情说出来,陛下是会信你,还是信他自己的女儿呀?”
达曼卡更加慌张:“那该怎么办?”
吉尔说:“内庭里谁不知道,那个小丫头稳坐王后正统嫡出,是万万不能得罪的。中 ?文网? ?w?w?w?.?8?1?z w .?c?o?m如果和她结了仇,那可真真不妙。”
想起那件被自己踩在脚下的小衣服,达曼卡焦急懊恼:“我又不是故意的,我……我也不知道那是她的东西呀。”
吉尔说:“小孩记仇,哪会分得清是有心还是无意,以奴婢看,眼下还是赶快补救为好。释嫌误会,恐怕夫人还要委屈一下,和那个小丫头主动和好才算明智。夫人没有现吗?那个寡妇凭什么敢这样嚣张,不就是和王后·宫殿里的人都走得近?做这种小玩意取悦美莎,把小公主拿下了,才能替她这个寡妇的孽子出头说话!这就是策略啊,夫人何不效仿,总不能都让她一人占尽便宜。”
嗯,有道理!达曼卡深表同意,立刻行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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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热了,达曼卡现目标时,一群孩子正聚在莲花池边嬉戏。一池白莲盛放,算得上是夏日里内庭花园的一道美景。只不过此刻这道美景显然正在惨遭荼毒。乌萨德、萨蒂斯、以沙利还有时常来串门的奥蕾拉也带着儿子基尔萨特。男孩子凑到一处,一池清波就算遭了殃,个个下到池水里去摸鱼寻宝,叽叽喳喳吵翻天,美莎则坐在池边,因为害怕沾湿了美赛姐姐的新衣服,所以不下水,只光着脚丫踢水捣乱。
看顾着一群孩子正玩得高兴,大姐一转头,就现达曼卡一行往这边来了。奥蕾拉也看到了,趁人不备转过身翻个白眼,都是昔日阿丽娜身边的女官,她们对这些填位的后来者实在不感冒。只不过,毕竟身份摆在这里,新人再惹厌也终归是主,女官再尊也到底是仆,因此见达曼卡一行走来,大姐和奥蕾拉也纷纷行礼,算是问安。
达曼卡连忙伸手,满脸堆笑:“姐姐们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我可受不起。”
突然被打扰,池水里的孩子一下子停了笑闹,乌萨德第一个带出相来,重重一哼:“讨厌鬼来了。”
大姐立刻转头呵斥:“胡说什么?还懂不懂规矩!”
乌萨德满脸不忿却不敢再吭声,可恶,都是阿爸阿妈严格禁令,说大肚子的女人不准靠近,更不准捣蛋惹事,要不然恐怕就不是挨揍那么简单了。如果不是因为这样,哼,凭她这样欺负人,连美莎的东西都踩坏了,孩子王按照平日作风可不会善罢甘休。
达曼卡笑得灿烂,反而劝慰大姐:“哎呀,小孩子调皮何必当真,那天的事我也实在过意不去,所以才要来给美莎赔罪呀。”
她从仆人手里端过精美器盏,笑对小公主:“天气热,看看,都已经满头大汗了,这是我特意熬制的梅子汤,夏天喝最舒服的。美莎尝尝?不和我生气了好不好?”
说起来都是王妃,有地位的夫人相送,纵然大姐根本没打算给孩子喝,脸面上也必须伸手接过来,道一声‘费心多谢’。可谁知,未等大姐真正接过手,作为当时核心的小公主忽然开口:“大姑姑,你在做什么?”
大姐一愣,转过头,就现小女孩竟然沉了一张脸。美莎看着不受欢迎的来客,别人都不好开口,于她却根本不存在什么尊卑顾忌,直截了当说出自幼牢记的常识:“陌生人给的东西,不可以随便吃。”
达曼卡的笑容一僵,只是……她今天就是为和解而来,总不好就这样收场,所以尴尬境地也只得努力补台:“美莎,还在生我的气是不是?看看,我怎么是陌生人呢,我们都是一家人呀。”
美莎分毫不为所动:“小红帽给狼外婆开门,就是因为误以为是一家人。”
达曼卡听不懂她口中的典故,但却分明听懂了意思,这小丫头根本不会认她是一家!
“那天的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小女孩却说:“没关系,美赛姐姐的衣服,我已经给她洗干净了,看,我们一起穿起来,一样很漂亮。所以,你不是我的狼外婆,我不需要放在心上,但你却是别人的狼外婆,欺负以沙利也不是故意的吗?你为什么要这样欺负人?”
在那双莹绿大眼的注视下,达曼卡脸上的肌肉都要僵住了,只得连声保证:“那天的事,真的只是一个误会,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生了。”
小女孩依旧不改一双冷眼,字句清晰的声音要她记住:“好吧,那么今后,我会用这双眼睛好好看着你!”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达曼卡是灰溜溜的落荒而逃,是完全无法再多呆一分钟了。这下不仅是大姐,奥蕾拉都要瞪大眼睛惊呼出口:“哇,美莎,几天不见真是大姑娘了。大姐,你看出来没有?一放下脸来,真有几分当年阿丽娜对付敌人的气势重现了。”
大姐努力忍笑,可不是么,就是气场,一个五岁小孩居然能稳稳压住一个成年人,实在连她都没想到小美莎还有这样全然不同的另一面。
小女孩不懂什么叫气势,她只是不高兴,嘟着嘴说:“大姑姑,以后再有这样的人送东西不准再收了,从始至终,她都没向以沙利道歉呢。”
大姐‘噗嗤’破笑,故意夸张的拿出标准仆人问安礼:“是,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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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曼卡无法形容那种古怪又惊慌的感受。这个小丫头,她……她到底怎么回事?那双绿眼睛,怎么会让人如此战栗?没错,她竟然无法与那双眼睛对视,只要多看一会儿,就是没由来的心慌乱神!
我会用这双眼睛好好看着你!
一夕之间,这句话宛如成魔咒,从那一刻开始就真像一道符咒打进心里去。从此后,她好像无论走到哪里,都会与小女孩的一双审视大眼不期而遇。普鲁利节宫廷群宴,所有宫妃与王同在,可是王臂弯里的小女孩,一双眼睛却好像总在她的身上扫来扫去,是让她躲避不及,丰盛豪宴都根本吃不下去;要祈求生的是王子并且稳得王储之位,按照传统必去阿丽娜神殿祈福才行,不成想几次到来,都与来墓室看望妈妈的小女孩碰个正着;走在广阔内廷,那双眼睛更像随时随地无处不在……每一次,小女孩都不会与她说话,谈不上有所交集,但那双萤绿大眼,就好像符咒一样追着她不放。达曼卡越来越心慌,甚至会在午夜因噩梦惊醒,没错,那双闪烁着妖异光芒的绿眼睛居然入了梦境,竟是越想摆脱越甩不掉。
达曼卡知道,她得罪了最不该得罪的小丫头,因此惶惶不可终日,变得寝食难安。这一次,她真的病了,心悸难安、噩梦盗汗,但一如狼来了的效应,正因之前为引王登门闹过太多次不适,真到病时居然没人相信了。向王传话,渴慕垂怜,给她的回复居然是:病了就去找医生,我又不会看病……王的反应,让达曼卡一颗心更要沉落深渊,为什么会这样?就是那个小丫头对不对?她在父亲耳边念了什么?有这个丫头存心为敌,没错,随便念两句掉几颗泪珠子,都足够淹没她的未来啊!
越想越害怕,这就像一种心魔,一旦生根就要开始肆无忌惮的蔓延生长。从生日放天灯开始,一件又一件,小丫头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在心头反复盘旋。她居然说不想看见她的孩子!居然说她是陌生人!是狼外婆!怎么办?谁能告诉她该怎样才能拔除这块魔障,让王对自己重新亲近起来?
就这样,达曼卡陷入心魔纠缠难自拔,短短一个月的时间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食不下咽、眼圈漆黑,走起路来都神情恍惚。这天,她就是恍恍惚惚走在宫殿回廊,或者是想去藏书库找找宫档,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安胎安睡的法子,却不料刚刚走上台阶,忽然再次迎面遇见她的噩梦。
绿眼睛的小女孩,不知何时乍然面对面,达曼卡大吃一惊,回过神来一时宛如见了鬼。
“啊——!!”
尖叫声中,她脚下不知怎么一滑,整个人居然一下子就从高高的台阶骨碌碌翻滚摔落。
所有目睹此景的人无不瞠目结舌,等反应过来,内庭里随即陷入一片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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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曼卡!第一个有孕的幸运儿,在孕期已过六月时摔没了孩子。御医蜂拥而来,宫室内外一片混乱,凯瑟王无以言说那种懊恼,怎么搞的?是,宫廷里的孩子往往不易降生,但现在的情况却未免太荒唐:好好走路,没人碰没人推,也能从台阶上摔下去?真心实话,不管他再怎样不满意这个怀头胎的母亲,也不可能会不想要这个孩子呀。
“你们这些跟在身边的人都是怎么做事的?简直是一群废物!”
面对王的怒火,所有仆从跪倒在地不敢吭声,吉尔颤声解释:“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点征兆也没有,夫人一声大叫就突然摔下去了,想伸手拽住都来不及……”
古老世代,孕期六个月而流产实在危险,最终经过全力救治,达曼卡的命算是保住,但她的精神分明已崩溃。孩子……她寄予无限厚望的孩子居然没了!小丫头锋利的言辞应验成真:如果我不想看见他呢……
“啊————!!”
流产失子,从虚弱中醒来,达曼卡恸哭失声,已经完全无法再控制自己。看到王坐在床边,她紧紧抓住不撒手,嘶声哭嚎:“陛下,我的孩子被害死了!是美莎!就是她!她不想看见我的孩子,就把他害死了呀!”
凯瑟王瞠目结舌,面对女人失子之痛,他本是想安慰,却不料听到这种荒唐说辞。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此时的达曼卡已经什么都不顾了:“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就是她害死了我的孩子!陛下,那是你的儿子呀!是你的女儿害死了你的儿子!”
凯瑟王霍然而起,简直是受不了的咬牙切齿:“美莎?她才只有五岁!一个五岁小孩会害你?上次是以沙利,现在又变成美莎?奇怪怎么你全是犯在小孩手里?行,即便一个五岁小孩真有心要害你,自己说,是推你了还是打你了?她能有这个力气吗?”
达曼卡哭得更加疯狂:“陛下,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我的儿子没了!陛下偏心也该有个限度,就是她害的!就是那双魔鬼一样的眼睛!你的女儿是魔鬼呀!”
凯瑟王忍无可忍甩开她的手,从牙缝里挤出咒骂:“真是疯了!”
努力压下怒火,他再没兴趣多看一眼这个疯乱咬的女人,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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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归怒,冷静下来凯瑟王也不免疑虑,他知道,达曼卡虽然嚣张愚蠢,但不管什么事终归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空穴来风吧?一口咬定美莎,还是那样可怕的说辞,理由何在?对此,他也详细问过美莎,可是说起来大姐纳岚都是一百个无奈+冤枉。
“她怎能这样乱咬啊?陛下,当时我就在美莎身边,看得清清楚楚。我们刚从藏书库里出来,她则是从台阶往上走,迎面遇个正着,根本没有人碰她一下,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谁知她就好像突然见到鬼一样,一声大叫摔下去了。”
是啊,问题就在于,平白无故,她为什么会像见到鬼一样?凯瑟王的疑虑正在于此,血脉相传,女儿同样可以看见神秘的老太婆,那是不是说……在美莎身上也同样蕴藏着那份从先祖而来‘与魔鬼同行’的影响?是有一股可怕的力量,会引一些他们还不知道的糟糕的事。
搂过女儿,他耐心询问:“美莎,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小女孩痛快点头:“她心里有鬼,她害怕我。”
美莎的理解到此为止,而说起之前那些种种不愉快的渊源,是,这些他都知道,早听大姐念叨过,可是……如果仅仅是这样,怎么就会让一个成年人怕到这种地步呢?
“陛下,这个我都可以作证,除了那几次接触,美莎根本没有再和她打过任何交道,我天天陪在身边还能不清楚吗?”
大姐一力澄清,等背过孩子,私下里就实在忍不住的问起来:“陛下,你不会真要怀疑美莎做了什么吧?”
凯瑟王无奈叹息:“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很难理解,好好的怎么就会有魔鬼之说?这才真是耸人听闻呐。”
大姐居然笑了,鼻子一哼干脆指条路:“陛下要是觉得难以理解,那不妨去问问亚比斯,或者狄特马索、纳肯顿都行。凡是一夫多妻的家门里,孩子被说成魔鬼会少见么?尤其是后来的继母,与原来留下的孩子不相容时,恐怕多少女人都会觉得那些小孩是魔鬼,是处处与自己作对、让夫妻之间难和睦的罪魁。关键就在你这个做父亲的呀,谁说女人不会和孩子争宠了?哼,要说这种心思,我都想得出来。陛下偏疼女儿是有目共睹,为什么人人都不敢得罪美莎?一有得罪之嫌都要上赶着赔罪?她们怕的不就是这个:万一得罪了,让孩子在父亲面前念出谁谁谁讨厌不好来,那不是请等着自己遭殃?一旦结了嫌隙,就算美莎根本什么都没做,但只要陛下冷落了谁、嫌弃了谁,自己心里都会嘀咕:是不是那个小丫头在捣鬼?谁让我得罪她了?陛下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说穿了都是自己种下了心魔呀,只要丈夫对自己不好,就跑不了是那些孩子在捣乱,越想越觉得没错,然后真等出了事,小孩当然就是第一罪魁!”
凯瑟王挠挠头,这个……有道理吗?嗯,看来他是有必要去咨询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