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美莎的突然归来,是个人都不免询问一二,而根本不需谁来吩咐,塔纳尔已是格外乖觉的有了完美托辞,笑嘻嘻对谁都是一句:“当然是父王想姐姐了,叫回来团聚一下,那个讨厌鬼还敢有意见?哦,你说父王原本都要出去哈尔帕,就是因为之前的书信里提到要去,所以姐姐才主动领会意图的赶紧把自己给打包送回来了呀,刚巧在城外碰个正着,呵,可见是心意相通。???中??文网w?w?w?.?8?1?z?w?.?c o m”
想想都知道,对于夫家闹出的情敌+泼污名誉的恶心事,即便纯粹为了自己的脸面,又有哪个女人会希望外传呢?所以共聚午餐时义愤填膺,转过头少年就开始主动自觉的遮掩捂盖子,一字不漏风。
对此,做父亲的随口笑说:“这小子,果然是个聪明的。”
美莎茫然应声:“是啊,的确很聪明。”
再回内廷旧居,相比于几个月前离开时,一切都原样如初。连随手放在妆台的象牙梳子,居然都依旧摆在饰盒外面。美莎看到了,随口问:“咦?怎么还摆在这里?”
塔纳尔笑嘻嘻说:“她们整理房间的时候原本要收起来,是我没让收的。这是姐姐的习惯呀,想事情的时候总爱边梳头边琢磨,这把象牙梳子虽然有些旧了,却是姐姐用着最惯手的,所以我才不让她们动,就这样摆着多好,想用的时候一摸就在手边。”
大姐闻声哑然失笑:“你倒是细心,换了雅莱怕都想不着这么多呢。”
是啊,这份细心,当真体贴入微。相比于塔纳尔的兴高采烈,美莎的情绪却有些不明,拿起象牙梳子把玩,思绪所及,忽然开口宛如自说自话。
“听说从去年开始,北疆出现了一种很可怕的疫病,虽不至于快致人死命,然一旦沾染,轻者手脚烂坏,重者全身生疮,形容似鬼,而且听说传染得很快……也不知道现在情形怎样了。”
塔纳尔一愣,突然转了话题,不明所以点头说:“嗯,这个我也听说了,好像是什么麻风病,一旦染上根本治不好,那模样都好像受到诅咒似的,别提多恐怖了。所以听说要处置这种病人,都不能用刀杀用药毒的,连活埋都不行,必须用火烧,否则他们的脏血或者是腐烂的尸体一样能继续污染为害。听说不仅是要彻底烧焦烧化,就连他们穿过的衣物、用过的东西都必须统统烧净了才行,一丁点有沾带的都不能留。”
少年完全是用一种猎奇的口吻在谈论,满口作保:“姐姐不用担心,为了防止这种疫病向军中和内境传散,父王都有专门派人去处置疫情,早就关闭了与北疆间的所有通路哨卡,军中物资包括吃的喝的一概不会再用当地的东西,更不允许那里的住民随便迁徙或者走商,据说经过一冬,在金星祭典之前就已经控制住了,该烧的村子全部烧干净,还圈起了好大一片隔离区,人畜勿近。到现在这么久也没有再现新增,甚至就连去处置疫情的官员和医生也都是被隔离看管了好长时间呢,不到彻底放心都不会容他们再进哈图萨斯的,所以姐姐放心,肯定不会传到这里来。”
美莎低垂眼目:“那么,总共处置了多少病人,有总计结果了吗?”
塔纳尔努力想了想:“我记得……是总共烧了二十几个村子,烧掉的病人总有好几百。”
美莎接着问:“他们都是什么人?怎会得这个病?”
塔纳尔撇嘴摇头:“谁知道源头是怎么来的?只听说最先是从很多犯人身上开始出现,可能……大概就是因为这些人太脏了吧,终日与虱子跳蚤臭虫为伍,连澡都没得洗。嗯,没错,这或许就是神明的诅咒也说不定,犯了重罪不受惩罚才怪呢。”
美莎不再吭声。是啊,北疆,那是多少重犯的流放地,尤其圈管犯人的地方,毋庸置疑都必是生存条件最恶劣之处,而废妃伊芙米尔及其全族,都在那里!
现长姐情绪不高,塔纳尔疑惑看过来:“姐姐,你怎么了?”
美莎摇摇头:“没什么,大概就是连日赶路回来,有些累了。”
塔纳尔立刻起身:“说的是,这么来回奔波的,算算日子,姐姐19岁的生日都全耗在路上了,没得好好过。那还是早点休息吧,我明天再来找姐姐说话。”
望着少年告辞离去的背影,美莎久久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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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临睡之前,凯瑟王照着旧日习惯走进女儿寝殿,却现少女斜靠在床头了无睡意,手中有一搭无一搭的梳着头,怔怔望天出神。
他坐到床边端详:“这么晚了还不睡,想什么呢?”
看到父亲,美莎只是茫然摇头:“没什么。”
嘁,这个样子一看就是满腹心事,凯瑟王不悦瞪眼:“和阿爸还不痛快些?不会还在想那个茉莉吧?值当这样劳神吗?”
美莎还是摇头,情绪显得很不好,她的犹豫,是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在给弟弟扎针呢?思忖良久,终致久久无言。
凯瑟王的眉头皱起来,有些担心的催问:“看看,小脸都快阴出雨来了,和阿爸说说,到底是怎么了?难不成除了那个茉莉,还有什么为难的事?”
美莎心不在焉的应声:“没有啊,阿爸别乱想。”
家长才不接受敷衍,没好气的拿掉她手里的梳子,皱眉嗔怪:“行啦,还不了解你!有什么话不能和阿爸说的?最亲莫过父母,要是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心里话,你可也就是在阿爸这里能不需要有任何顾忌的吐一吐了,不和我说还能和谁说呀?到底怎么了,趁早痛快点。”
美莎倍感纠结,叹了口气,终于低声喃喃开口:“我是在想塔纳尔。在所有弟弟里,数算起来都是他和我关系最近了,可是……阿爸你说……塔纳尔,他会不会就是还有我根本不认识的另一面呢?”
凯瑟王一时没听懂:“不认识的另一面?为什么这样想?”
美莎低声叹息:“塔纳尔的确很聪明,但我今天却突然觉得,他的这份聪明,是否……不太对劲。”
凯瑟王不明所以:“什么地方不对劲?”
美莎眼神纠结,低声说:“就是今天的事啊,塔纳尔才多大?他又从来没杀过人,可是……怎么就能那么轻易的,一张口就说弄死谁呢?若对外敌还算正常,可这是对自己的亲族啊,岂能说得那么轻松不当回事?我就是觉得……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原来是为这个。做父亲的哑然失笑,这下真要笑起她的小题大做:“这有什么?那个茉莉干出那么多过分的恶心事,谁听了不气啊?别说是塔纳尔了,就是我,乍闻的第一反应都是觉得这么个祸害太可气,留着都是恶心人,还不如痛快治死算了。”
美莎却说:“是啊,那也只是生气的时候想一想而已,但是阿爸有方案吗?是认真思虑过该怎么具体实施?”
他这才一愣,方案?
美莎又是一叹:“可是塔纳尔,却是在出口的第一时间,该怎么做、交给谁去做,用什么名义去做,包括事后扫尾巴的种种善后应对处置,统统全都想好了。分明是一整套可行的方案已经给端出来,这才是最不可思议的地方吧?”
她茫然相问:“就像阿爸,听闻茉莉的事就算再气恨,一张口都是绝不能姑息手软的,可想到的解决方式,也只是赶紧把她远嫁出去,却会想一出手就是痛快要了她的命,是直奔着治死她的目标去吗?还有像萨尔凯这样的,嘴巴是毒了些,可也只是过过嘴瘾就没下文了吧?如果真要他实际践行,就来个升官财死老婆的全套体验,嘁,他真敢去做才怪。可是在今天,塔纳尔那样说的时候……我却直觉的感到,他是真能做的出来。”
凯瑟王听着听着就开始认真琢磨了,这种感觉……有道理吗?
美莎接着说:“再譬如去年在北疆闹起的疫病,阿爸没有在意过塔纳尔的反应吗,我很想知道对此他是怎么想的,毕竟在那里……是有他被流放的生母及其全族。可是听塔纳尔念来,却好像根本于己无关。废妃伊芙米尔,纵然在阿爸这里是忌讳,但是……对做儿子的人呢?自己的生身母亲是谁,她在哪里,是死是活,哪怕素未谋面,对面不相识,但是……会连一丁点的探究之心都没有吗?即便是很多被遗弃或者卖掉的小孩,每当念及,应该都会很想知道答案吧?可是这么多年,塔纳尔却一个字都没问过,尤其当闹出这场疫病,被流放的犯人更是重灾区,难道他竟没有担心过,他的母亲及其母族,极可能也在被烧死处理掉的染病者中?她们到底是躲过去了还是没躲过,伊芙米尔现在究竟是死是活?真的……一点都不想知道吗?”
重新拿过象牙梳子,美莎黯然低语,也不知道是在问自己还是问父亲:“可是反过头来再看看呢,塔纳尔对我这个姐姐又是何其亲厚,甚至就连一把摆在妆台上的梳子,都会想着我的习惯,照旧让仆人摆在最显眼的地方,而不是收进盒子里。能对我体贴入微到如此地步,却对母族生死不问,就是这种不对劲的感觉,阿爸能明白了吗?这究竟是世故,还是聪明?亲疏间的选择,难道说……只是因为我这个姐姐……比较有用?”
听着女儿低语,凯瑟王的眉头不知不觉深蹙起来,塔纳尔……
谈及这些,美莎实在很有心理负担,低声嘟囔:“阿爸听好了,我可不想给谁扎针告状,更不希望阿爸因此就吃心对塔纳尔有什么看法,其实说句公道话,哪怕他真是这么想这么做的,那也没什么错。我只是……只是自己有些烦闷,不喜欢这种感觉罢了。”
茫然看着父亲,她叹息相问:“阿爸你说……是不是每个人都会有全然不同的另一面?可能有些时候是连自己都没觉得,却已经明晃晃的表现出来了。其实看一看,就连我自己都是一样的,自从出嫁,好像很多事情就变了,也说不清究竟是别人变了,还是我自己变了,总之,再想起这些弟弟的时候,仿佛就是有很多东西在变味。有很多从前根本就不会想的问题,现在却不知不觉就会想很多,我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
“所以才会这么烦闷,弄得自己深更半夜睡不着?”
凯瑟王了然接口,听着女儿吐露心声,他微微一笑安抚这份惶惑,慷慨做解:“你的这些感触我都明白,其实这一点都不奇怪,想知道为什么?特别简单,一个,就是你们都在慢慢长大,人越大,心就越复杂,成年人的世界,正因牵扯到各自很多的利益,才不可能再像小时候那么单纯。第二个,当然就是你的立场生了变化。女儿未嫁时,只有一个立场,就是你的娘家,而等出嫁以后,则变成了两个立场,娘家和夫家。当这双方保持一致时,当然不会有任何问题,而一旦存在了利益冲突,或者,只是关系开始变得有些微妙,那么女人夹在中间,就会立刻变成最尴尬为难的那个人。这些困扰你的古怪感觉,就是这么来的。再说的直白一点呢,你看,从前你是生活在王宫里的公主,是站在王庭的角度去俯瞰各地分封领主的,可是当你自己变成了领主夫人呢,那么就变成是站在分封领主的角度,要反过头来审视王庭了,所以即便是同样一个人,再品评起来的味道,也都会变得和从前不一样。”
听到这份答案,美莎更加黯然:“果然是我的问题。唉,活在这个权力场,多疑多思,这是不是就是逃不开的……呃……那个字眼是怎么说来着?就是阿爸说妈妈形容过的那个特别贴切的……”
凯瑟王呵呵一笑,了然接口:“职业病。”
对,看来他们果然都是这种职业病的重症患者。
凯瑟王满是疼惜得摸上女儿的头,将披散的长拽过鬓角,温柔笑说:“美莎,这也不能说是你的问题,而只能说,是你太聪明了。聪明人才会看得远,所以总能提前预料到很多未来可能碰到的困局,甚至是危局,所以才会有这么多的思虑忧烦。阿爸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别怕,有阿爸在,肯定都会给你安排好的。”
美莎郁闷摇头,实话实说:“我不是怕什么,只是……有点感慨。”
气氛有些沉重,凯瑟王故意打趣笑问:“看来这些弟弟你是没少琢磨,那就不妨全都说一说吧,譬如……齐丹亚,你又会是个什么感觉?”
美莎哑然失笑,笑着笑着又化成一声感慨,她说:“齐丹亚,其实很单纯,单纯的人,大多不会心狠。”
父亲欣然点头:“嗯,这倒是。你不知道,自从你婚礼后,我把穆里妮支回家去,大概是受了训斥+指点,急匆匆跑回来以后,就说从前对孩子管教失职,自请去阿丽娜神殿守墓谢罪了,齐丹亚跑去都拒不肯见。结果弄得这孩子着急跳脚慌了神,没完没了的要跑来替阿妈求情。你猜齐丹亚是怎么说的?说他现在已经长大了,从前是他归阿妈管,但今后是阿妈归他管,如果母亲再有什么行为失当,那都是他的责任,他会负责到底。还有啊,自从你这长姐嫁人走了,孩子堆里就数他最大,倒真是有个做哥哥的样子,很会照顾小弟小妹。”
美莎想起来:“对了,齐丹亚去哪了?怎么回来都没见?”
凯瑟王一阵苦笑:“是他的外公,哈塞尔亲王真快不行了,所以赶着回去探望,说不定就是要主持操办葬礼。这不,一溜烟的跑走,连14岁的成年礼都不顾了。”
美莎有感而:“是啊,亲人为大,这或许正是齐丹亚最可爱的地方。”
凯瑟王欣然同意:“嗯,我也觉得,这孩子是个重感情的。虽说是有不少毛病吧,但好在有毛病能改,凡是提点教训过他的,基本都不会再犯。”
美莎不再多言,没有再说出来的品评:重感情,知错能改,却也同样爱记仇。由穆里妮这个生母多年的影响决定,齐丹亚的心胸,不够宽广。再有亲人为大,这固然是可爱的优点,但是换一个角度,也极有可能是会任人唯亲……
想着想着,才刚刚舒缓些的心情又开始阴郁,郁闷孩子弯弯嘴角挂哭相,搂着父亲的胳膊开始撒娇耍赖:“阿爸,还是你活到一百岁好了,说定了,你要活到一百岁。”
凯瑟王被逗得失笑:“够狠,想累死我呀?”
耍赖丫头坐定不讲理:“我不管,反正阿爸就要活到一百岁,就算是长出满脸皱纹了,秃头谢顶了,驼背弓腰生出松垮垮的大肚腩和老人斑了,我也会觉得很顺眼的,保证不嫌弃还不行吗?”
好么,听着都像老怪物,他拒做一百岁的老妖怪行不行?
“不行!阿爸你就要做、就要做、就要做!做不到的是小狗!”
耍赖丫头不依不饶施展缠磨**,磨得老爸苦笑不迭,幸好有木法萨进来救驾。
忠心侍从满脸黑线,拜托,原本只是来道个晚安,没想到他在外面站得腰都酸了,还迟迟不见出来,进门催促,迎面就听到一百岁的叫阵缠磨没个完。
木法萨嘴角抽筋,诚恳提醒一句:“美莎,真想让阿爸活到一百岁,那就要早睡早起才能身体好知道吗?有多少话明天说不得呀,再不安歇天都亮了。”
美莎恍然回神,立刻松手:“哦,对对,阿爸赶紧去睡吧,明天还要与太阳同升照耀帝国呢,呵呵呵,想想都痛苦,记得信守承诺,多睡美容觉才能不长皱纹。”
爱美男人狠狠戳头,磨牙切齿:“坏丫头,你还敢说!看到没有,这长出来的皱纹,可全都是你的功劳。”
坏丫头眨着一双无辜大眼:“真的?难怪我觉得还挺好看的。”
凯瑟王:“……”
满心哀悼,等到明天与太阳同升照耀帝国的时候,只怕皱纹又要从此再多两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