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火淹广晨(1 / 1)

四周有片刻的寂静。

青樱端着茶壶的手一抖,壶中的水溅出来不止一两滴。

“噗”的一声,弈樵刚入口的热茶喷出去三尺远。

唯独被婴勺抓在手里的雪兔依旧挣扎着,趁着她扭捏之际一举挣脱,飞快地蹦下了石桌。

婴勺不住地瞄着曦和,不敢说话。

方咬下的一口包子几乎哽在喉头,青樱赶忙给曦和递茶水,帮她顺了顺气。她花了好大力气才咽下去,喝了茶水又咳嗽了两声。

听见婴勺闯祸的苗头之时,她原本并不觉得有什么厉害,但经这丫头一提点,她才想起来,昨夜瞧见那一大片光海之时,便想过若那当真是火,那么这火的声势该是何等的浩大。

而今看来,果然不是一般的浩大。

她面沉如水地将目光挪向婴勺:“你竟烧了天族太子的广晨宫?你拿什么烧了人家的广晨宫?”

“卯日星君的火种……”

“咔擦”一声,曦和手里的茶杯裂成数瓣。

婴勺老实地噤声。

曦和缓慢而深沉地吸了一口气。

难怪她能将广晨宫烧去大半,原来是借了卯日星君的火种。卯日星君千万年如一日地掌管太阳升落,其府邸中的火种虽非至阳至烈,却决计是六界之中最难扑灭之火。那等如太阳一般长燃不灭的大火,一烧起来便是没完没了,也难怪凭天族那么大的本事,一时之间也难以将其浇灭,更何况,她还隐约记得,着火的时候,广胤还在梵度天与众位仙僚喝酒来的,估计等他回去的时候,那火已经将能烧的都烧光了。

一旁的弈樵用袖子擦了擦嘴,道:“得,这回你在天族算是彻底红火了。得亏这一任天帝是个好说话的人,否则你现在还能好好坐在这里?”

婴勺瘪了瘪嘴,哭丧着脸道:“天帝确实好说话,但那天族太子可不太好说话啊。”

弈樵来了兴致:“怎么说?”

婴勺道:“我原本是趁着天上的神仙们都在二十九天吃酒,无暇顾及下面的事,才去卯日那儿偷了一粒火种,还都用玉瓶好好地存着了,谁知道卯日那家伙不好好待在上面喝酒,居然提前回了府邸,发现少了火种之后立时便来追我,我当时正路过二十八天,逃跑的时候一阵风吹过来就把瓶盖掀掉了,我原本想要下去捡,谁晓得卯日风风火火奔来就要抢火种,我一个不小心就掉下去了。”

曦和哼笑:“你自己捅了篓子,倒还怪到别人头上去?”

婴勺道:“才不是这样的,师父自小教导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看见火种掉下去就知道要闯祸了,连忙下去追,谁晓得那火种沾上了云层便开始燃烧,一路势不可挡地烧到了广晨宫去,我使尽浑身解数,弄得灰头土脸都没办法将其阻拦,我就只好在一旁待着等人来拿我。卯日下来一看也吓坏了,但他一向有的是放火的本事,灭火却无能为力,就陪着我一块儿等人来救火。”

“然后呢?”曦和喝了口热茶,问道,“你不是说广胤不好说话么?那你又是怎么脱身的?”

“外界不是一向传言天族太子为人公正严明,对他交口称赞的么?我好心好意在那里等他准备赔罪,就算是让我多做几年的苦工也行啊。谁知道他扑灭了火之后问了我的姓名,便说这一场大火不仅烧了大半个广晨宫,连着二皇子和几位仙伯的地盘也有所受损。此番我闯了这么大一个祸,仅凭我这个年纪还担不了什么事,让我回家找师父来说话。”婴勺悲愤道,“他也不就是个刚成年的小子么,我就比他小一万岁,用得着这样鄙视我,还让我找家长么!”

二人总算知道了来龙去脉。

弈樵问道:“如此说来那广胤倒是表现得很看不起你。”

婴勺愤愤地点头,深觉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弈樵道:“虽然你觉得不舒服,不过那广胤恐怕也有他自己的考量。若是只冒犯了他一个人倒还好说话,只是你这一把火不仅烧了他的广晨宫,连着周边几位神仙的住所都遭了秧,他身为天族太子,在某些事情上必得有分寸。你昨晚烧的二十八天,今日朝会之后,估计全天宫的神仙都要知道了,你可晓得这会让他们天族损了多大的颜面?”顿了一顿,“对了,他可知道你是讹兽一族的小帝姬?”

“我报了姓名之后他就知道了。”婴勺道,“若是寻常小祸,我编个名字也就混过去了,但也晓得此番事态严重,必得好好地担起这个责任来,就跟他讲了真名。”

弈樵赞道:“嗯,这一点上倒还做得不错。”

曦和冷眼看过去:“这还做的不错?”

弈樵挑了挑眉,忽地恍然大悟:“啊,你这一说我算是明白了。四海八荒哪里有神仙不晓得西南荒的婴勺乃是你曦和的徒弟,她这么老老实实地报了姓名,广胤必然晓得她师父是你。”双眼发亮,“唔,看来他此番放了这丫头一马,竟还是冲着你来的?”

曦和面色木然。

婴勺闻言一扫方才的愤懑,兴致勃勃地凑过来:“你们说的冲着师傅来是什么意思啊?”

弈樵奇道:“你不是一向八卦最灵通的么?怎么连今日天上最大的八卦都不知道?”

婴勺道:“这不是一闯祸就来找师父帮忙了么,今天还没去打听。怎么了怎么了?师父和那天族太子怎么了?”

弈樵道:“那说来可话长了,昨日你师父赴宴的时候啊,在蟠桃林里跟那广胤偶遇,原本那里景美人美,乃是一处邂逅的好地方,谁晓得那广胤胆儿忒肥了,竟然将你家师父……”

曦和出言打断:“既然说来话长那就长话短说。”

弈樵噎了一噎,故作正经地咳了两声,道:“简要来说,就是那广胤在凡界历劫时原是你师父三千年前带的一个弟子,只是广胤一直比较低调,回到天界之后一直没提起这事儿,而你师父又把之前的事情都忘了个干净,此番偶遇才晓得天族的太子殿下亦是他们尊神的一位高徒。”

曦和点头,用神色表示事情经过就是这样。

弈樵咂了咂嘴继续道:“现在这桩八卦在天宫那些神仙嘴里可是被传得沸沸扬扬形形□□,又说此番尊神来参加他们天族太子的成年礼,乃是对这个曾经忘记了的徒弟相当的看重啊。”

曦和皮笑肉不笑:“难得看你如此津津乐道,看来这八卦正是出自你的嘴无疑了。”

弈樵打了个哈哈。

婴勺道:“意思就是说,那广胤实际上根本就没把我烧了他房子的事放在心上,原本便是想借此跟师父您亲近亲近?”

“……”曦和瞪她一眼,“小孩子家不要乱说话。”

婴勺:“……”她哪里又说错了什么话,都要这样用年龄来鄙视她!

弈樵原本想要落在曦和发顶的手在遇到后者目光之后不着痕迹地转了个弯,落在了她的背上,给她顺了顺气,道:“这个广胤年纪轻轻的,脑子却很是好使,难怪声名如此之盛。”

“因此我一向最是讨厌那种脑袋好使的神仙。”曦和道。

弈樵大笑。

婴勺在一边绞了绞手指,满脸期待地看着自家师父:“那……师父,你可要替徒儿去会一会那个脑袋好使的天族太子?”

曦和沉吟片刻。

弈樵斜了一眼婴勺,再看向曦和,道:“这件事儿吧,依我看,你最好去见一见那广胤。他不是说要你去说话才有分量么,其实说得也确实不错。这丫头此番的祸确实闯得挺大,她若要一个人担着,你就别想让她兑现那两百年的帮工活儿了,而你作为她的师父,她犯错你也有份,广胤让你出面,也算是情理之中。你就去见他一面,说几句好话,他还敢难为你不成?你跟在婴勺这丫头身后收拾烂摊子也不是头一回了,横竖不会少块肉。”

婴勺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表现出强烈的赞同。

曦和默了一默。

弈樵虽然对天上的八卦很是了解,但他也仅仅晓得昨日广胤将她当成孩子抱了一把让她吃了个哑巴亏,却并不晓得广胤同她说的那些话。

那人不仅晓得她的喜好,言语之间还颇为亲近,举手投足之间都流露出一股自然而然的亲密,虽然并不算出格,但也足以让她感受到明显的不寻常。她原本想着这人是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故作姿态,但当他拿出那一串紫藤萝精魄所制成的手链时,她是彻底懵了。那手链是第一任天帝亲手为她打制,数万年来随她涅槃,始终护着她的元神,三千年前封神印松动之时,若非失了那手链,她的真元也不至于伤得那般严重。

这手链虽然算不上对她有多重要,但到底是一直放在身上的东西,若非亲眼所见,她简直无法相信自己会将其授予他人。

这么一来,她本能地感觉到这个广胤的出现乃是一桩麻烦事。

她数万年来一直住在洛檀洲,清闲惯了,对于这等看上去便相当之麻烦的事想来是敬而远之。

但又始终有那么一点好奇心在作祟——

她和广胤之间,究竟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

曦和咬了一口肉包,抬眼望了望婴勺可怜巴巴充满希冀的眼神,终于点了点头,口中含含糊糊地道:“罢了,就再帮你一回。”

婴勺终于长舒一口气。

等曦和用完早膳去看望白笙之后,弈樵见到婴勺那窃喜的面孔,挑了挑眉,小声问了一句:“广胤说让你找家长来,可有指明了是你师父?”

婴勺弯起眼睛笑得春暖花开:“广胤说了,要么找老爹,要么找师父,我衡量了一番,觉得在脱一层皮和多做几年园丁之间,显然是做园丁比较划算。”

弈樵望着前面不远处丝毫未察觉自己被诓了一道的幼小尊神,咂了咂嘴,叹道:“讹兽,果真是招惹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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