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上有长长的紫藤花穗垂落下来,花瓣轻悠悠地飘落,落在曦和的发上,缀在衣间。
曲镜微微出神,伸手意欲将她发间的花瓣取下来,却在半路止住了冲动,收回了手reads;。
曦和仿佛什么都没看见,将棋盒放在了一边。
曲镜只不自在了片刻,便又陷入了纠结中。他来洛檀洲原本是想找长渊的,来了之后又想问曦和究竟为何对流琴起了杀意,可真正见到了她的面,只是对视一眼后,便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曦和盘膝靠在椅背上,调整了个更为闲适的姿势,恰逢一片紫色花瓣落在手背上,她将其捻起,轻轻地转着,目光一寸寸地抚过那花瓣上细腻的纹理,颜色深浅的变化,道:“你想知道的事,与其来问我这个不愿意说的人,不如去问你胞妹,她知道的必然比我清楚。”
曲镜怔了一下,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苦笑:“你还会读心术么?”
“我各脉法术皆懂些皮毛,唯独不会这一行。”曦和捋了捋长发,“你是她的兄长,一母同胞,固然兄妹情深。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暂且不动她的性命,不过,保不齐我哪日又动了杀心,便由不得你了。”
曲镜微微眯眼。
花瓣自指尖滑下,曦和抬眼看向他,微微一笑:“不必如此防备,比起我,你现在更应该担心广胤和北海龙王,我放过了你那个妹妹,不代表他们就愿意放过。”
曲镜知道流琴心口的龙珠是北海三公主的,若是北海龙王来寻仇也在意料之中,但广胤这一桩却仍旧想不明白。只是他清楚地晓得曦和是不会再多说了。
身侧有飞花散落,沉默了片刻,曲镜换了表情,笑了一下,喝了口面前的茶水,嫌淡,搁下了:“在凡界刚见你的时候,我还道你性情温和,只是不晓得天高地厚,那副自以为是的模样甚是令人讨厌,却没想到败在你的手下。若你真想要杀她,我便是倾妖界之力也防不住你。”
曦和煞有介事地思忖了片刻,继而赞同地点了点头。
曲镜见她这副模样,不禁一哂:“先前长渊跟我说你跟他是打了几场架才认识的,我还有些不信,但看你在青要山的气势,却委实不似我想的那般温和。”
“唔,看来你喜欢的是你妹妹那样温柔如水的性子。”曦和一手撑着额角,把玩着剔透的白玉棋子,嘴角噙着笑,玩了一会儿,扔下棋子,支起身子朝曲镜探过去。
曲镜挑眉,见她倾身过来,下意识地打开了手臂方便她拿东西:“做什么?”然而下一刻,曦和的手却如闪电一般握住了他腰间的红鲤剑,“噌”的一声利刃出鞘,曲镜瞳孔剧烈地紧缩,因之前的姿势,此刻他在曦和眼前空门大开,下意识地一手挡剑,浓烈的妖气涨起,身前法术试图阻挡切来的红剑,却被剑身如破纸般切散,剑锋贴住喉咙。
曲镜望着跟前从未如此靠近的那双眼眸,下意识地动了动喉咙,然而此刻卡住命脉的剑锋却令人兴不起半分绮念。
曦和盯着曲镜的眼睛,她的表情仍旧很温和,唇角衔着的笑意都一成未变:“看来你是不喜欢我这样的了。”
曲镜咽了口唾沫。红鲤剑乃是妖界数一数二的利器,只要出鞘便必见血,虽然她只抽出了一段,剑尾仍留在剑鞘中,但此刻那剑锋贴在自己喉间却如平凡铁剑一般,可见是执剑之人克制了其戾气。
她很少与他对视。上一次如这般的距离,已经是在凡界他睁眼的那一日。只不过那日是他掐着她的脖子,今日却是她抵着他的命门reads;。
那双眼睛,漆黑,剔透,深沉,却令人捉摸不定。
极美。
鬼使神差地,曲镜握住了自己眼前她执剑的那只手:“他如此待你,你何不选一个全心全意爱你的?”
而后他便看见曦和脸上的笑意迅速消失了。
曲镜回过神来,立即拧了眉,暗自骂自己莽撞。
曦和手腕一动,将他的红鲤剑甩回了剑鞘,冷冷地靠回椅背上:“怎么,你是觉得我一把年纪了,该将自己料理出去了?”
“这……我不是这个意思……”
“行了,我如今已经没有嫁人的打算了,你还是找像你妹妹那样不舞刀弄剑的做妖后罢。”曦和闭了眼睛。
曲镜顿了一下,瞪眼:“你这意思是,你这辈子,就在广胤那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了?”
曦和摆了摆手,没有回答。
曲镜捂住脑袋,猛烈地叹气。悲伤了好半晌,他换了个话题:“四境轮快要压不住了。”然而刚一说完便有些后悔。
果然,只见曦和眼睛睁开一条缝,哂道:“你怎的一来便说些这样令人不快的话。阎烬都快要破落神涧的封印而出了,四境轮的戾气压不住是理所当然的。浮屠石一旦破裂便无法修复,那里头有阎烬将近三分之一的元神,与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要阎烬一日不除,你就别想妖界安稳。”
“说到这个……”曲镜似是想起了什么,“你是不是把事情都交给长渊去做了?”
“怎么了?”
“我正找他呢,他最近忙得很,我跑了趟魔界,不仅人不在,而且无人晓得他去了哪儿。”曲镜道,“我还以为你们正密谋什么,防着我呢。”
曦和皱了皱眉。
曲镜见她神色便猜中了:“你也没见过他?”
“他这几日都不曾来过。”曦和心下起疑,虽然长渊身为魔尊,偶尔要办些隐秘的事也不足为奇,但这一次她总觉得似乎有些不对,但一时还想不出个究竟来。
这时一只身上有金色纹路的白色讹兽从回廊外跳进来,撞翻了棋盘,刚收好的棋盒翻在地上,黑白棋子洒落了一地,那圆润的小身子在地上滚了两遭,咻的一下四足站起来,抖了抖尾巴和身上的皮毛,然后转了个圈,化作一名少女的模样。
曦和无奈地摇摇头:“看来你很是闲得没事干,既然园子收拾好了,那便把这棋盘也收拾了,对了,青樱说厨房也许久未曾打扫了,这事儿便交给你了。”
婴勺又冒失做了坏事,不敢讨价还价,只得低着头应诺。
曦和见到她,便想起这丫头也是个消息灵通的,开口询问道:“你近来可瞧见你长渊叔叔了?”
婴勺仔细地回忆了一番,笃定地摇头:“没见过。”
曦和“嗯”了一声,摆摆手:“行了,去罢reads;。”
婴勺蹲下来扶住曦和的手臂,道:“青樱叫我来的,说师父今日坐得久了,该去床上躺躺了。”
曲镜闻言看了一眼曦和,知道这是在下逐客令了,于是拍了拍衣襟,站起来:“既然你要休息,那我便先告辞了。若是长渊来了,且帮我知会他一声,我找他问些事。”
曦和点头。
曲镜来得快,去得也快。巨大的蛟身穿出洛檀宫,震动了大片紫藤萝,花瓣簌簌地落下来。
曦和望着那漫天飘舞的紫藤花瓣,再次无奈地摇了摇头。
“师父,来。”婴勺将曦和慢慢地扶起来,“身上感觉还好么?”
曦和微微颔首:“再养半个月,我出去一趟。”
“去哪儿?”
“长渊失踪了,这事有点蹊跷。旁的也没甚可担忧,我去落神涧看看。”
“哦对了,方才幽都有人送了信来,是给师父你的。”
“幽都?是渺祝?”
“看印章应该是巫祝,但上面有法术,我打不开。”
“去看看。”
……
…………
沉浸在墟洞之中的双眼,早已适应了暗无天日的世界。
唯独那具平躺的窈窕躯体,在暗夜中泛着微微的莹光。那莹光不是任何法力,而是正在逐渐脱离肉身的魂魄。
魂魄的光点从皮肤上逸散出去,经空气流动,缓缓渡入一盏无光的铜灯中,凝聚成一颗圆珠。
“如果你在四帝台的动作快些,早就完成了,何必要蹉跎至今日,还白白生出那么多麻烦。”沙哑且苍老的嗓音在黑暗中响起,打断了榭陵居的凝视,一双蒙着灰翳的眼睛隐约闪现。
榭陵居一身青衫,在黑暗中已经看不出颜色,仅有那张冰雪般的面容在荧光下显出清冷的棱角。对于朽翁的埋怨,他不予理会。
朽翁亦不在意,沙哑地笑了几声,继续道:“倘若你先时听了老朽一言,先以那北海三公主的躯体练个手,亦不至于今日这般生疏。”
榭陵居的目光仍旧望着皇后的身体,却并未继续保持沉默,他道:“我们寻了此处,他们无论如何也寻不来。时间不是问题。”
“时间不是问题?”朽翁发出难听刺耳的讽笑,望了一眼墟洞未明的深处,双眼灰白无神,却凝着一股洞明世事的锐利,“倘若你有十成把握,又何必找到这里?幼君福大命大,居然从枉死城中逃出来了,这委实出乎老朽的意料。到底是父神那家伙的后裔,你可莫要小瞧她。”
“我从未小瞧过她。”榭陵居望着最后一点光泽从那躯体中拧出来,目光仍是淡淡的,不曾有半点波动,“所以我找到了这里。即便她猜到了我的藏身之处,在最后关头之前,也不敢轻举妄动。”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