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妹一直心惊胆战地望着这一切,看姬贤痛苦的样子,心里忽酸忽凉的没个究竟。想上前搀扶他,刚迈步过去,却又被女人的冷笑声逼回去了。
“昏君无道,荒淫酒色,权奸蠹惑,眼见兴衰,我不与他个报应,岂不枉费我的灵感!实话告诉你也无妨,你画中的心上人,分明酷似始源君的绝色夫人!那昏君看上了她,她就要进宫来了,你就等着看他们如胶似漆,恩恩爱爱吧!”
姬贤脸色苍白,抑制不住地叫道:“不会是她!我和紫苏定下誓约,‘石头城’客栈不见不散。她怎么会去始源国,当了始源君的夫人?我不会相信!”
女人一把拽起姬贤,一直到梳妆台前,长袖朝菱花鎏金镜前轻轻扇拂,冷笑声在空气中飘忽着。
“这会是谁呢?”她反问。
镜子里波光粼粼,画中人幽幽地立在水岸边,做工精致的裙缎恍若涟漪。她的脸上染着淡淡的胭脂色,神情恬静,明眸朱唇,也不知想起什么就笑了,那清清浅浅的艳,却是直摄人几乎呼吸窒息。
姬贤的脸色更见惨白,浑身无力连站都不能,只能惶然着。
“怎么样,没骗你吧?”女人收起长袖,又说道,“你告诉过我,紫苏与你青梅竹马,但她不过是姬佐氏家的一名上等丫鬟罢了。姬佐氏被灭至今一年有余,她独自流亡在外,左盼右盼不见你来,或者听说你已经和戎狄家的傻女儿成亲,自然心死了。女人嚒,总要有个归宿,何况是绝色美女。以后的事,你我不用猜也知道,她去了始源国,被始源君撞见,成了他的夫人。”
女人娓娓说着,好像对紫苏的过去了如指掌,话里有依有据不无道理。傻妹看得真切,听得仔细,也就信了。
姬贤似乎也同样相信了,他垂着头,默然不语。
女人换一个温柔的媚笑,还没待姬贤反应便依偎在他胸前。姬贤一惊想推她,却被她牢牢地束缚住,力度肆虐,贪婪得像是怕他跑了,嘴里喃喃地诉说着情话。
“即使告诉你紫苏的下落,这宫阙森严,你进得来,也休得出去。我能把你弄进来,就有办法让你出去,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姬贤,我在市廛第一眼看到你,便喜欢上了你。你若是离开我,这深宫的日子更难熬。姬贤,只要你陪我,伺候我,包你以后衣紫腰金,封妻荫子,有无穷享用……”
傻妹看得寒凉剔骨以致不复忍耐,感觉身子在一截截的发寒,突然想起半炷香时辰已到,只好飞速地离开玉溯宫。
月色似纱,一切朦朦胧胧又不似真的。傻妹在寂静无人的院外无声地流泪,尽量平复激荡不定的心情,等待着姬贤出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院子里有灯光晃动。姬贤独自一人出来,手里执着一盏琉璃宫灯,他低着头,月色笼在他浅浅的孤寂身影上。
傻妹鼻子一酸,声音抵在喉咙,唤道:“姬贤。”
姬贤抬头警醒地朝两边看了看,方才与傻妹打了个照面,似是不相信,那双迷蒙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
傻妹咽了咽,说:“是我,傻妹。”
傻妹说得很清晰,姬贤却不料陡然一惊,叫出声:“怎么……怎么是你?”
“我知道你还活着,所以一路找来。姬贤,我找你找得好苦。”
傻妹述说着相思,眼泪差点落下来。
姬贤执灯的手晃了晃,仿佛这才看清是傻妹,脸上积起一层阴霾,冷声道:“你来干什么?”
闻言,耳朵里像是听了一记夏天的蝉叫声,震得傻妹哑口无言。她以为,姬贤既然已经失去了紫苏,又是如此这般境况,看到她,他会欢喜不已,甚至会像那夜一样把她轻轻抱住。
二人隔着距离,傻妹缓缓上前一步,姬贤骇得连退几步,用手挡住,喊道:“不要过来!我不想见你!”
傻妹的睫毛瑟瑟地抖着,嘶哑着声音问:“为甚么这样?你可是我的夫君啊!”
“住嘴!”姬贤咬牙,恶狠狠地道,“我跟你没关系!和戎狄家族一丝一毫关系都没有!”
半空里突然传来大头陈的声音:“哎呦,怎么说话呢?你媳妇找上门来了,你却这样说她!”
紧接着,大头陈出现在傻妹的身边,朝姬贤斥责道:“哪有你这样做丈夫的?你媳妇历经千辛万苦从吴越国寻到南唐,还冒死混入皇宫,为的就是和你团聚,你倒好,翻脸不认人!”
姬贤遭大头陈一阵劈头盖脸的凶叱,又见他一副奇怪长相,反倒冷静下来,问道:“你是谁?”
大头陈差点被问住,想了想,才回答:“我……她的朋友!”
姬贤冷冷一哼,毫不客气地揶揄道:“怪不得。一个傻,一个怪。”
“喂喂,谁傻谁怪了?”大头陈吹胡子瞪眼,“我可是有本事的。没有我,你媳妇差点被色狼吃了。”
姬贤不再理睬大头陈,径直从傻妹身边走过。傻妹的心挤得透不过气来,看着姬贤冷漠的神情,一时不知如何说话,只能无奈地看着他走向黑暗深处。
大头陈还在叫:“小子,别扔下你媳妇不管啊!”
傻妹拦住大头陈,眼泪挂在脸上,只是嗫嚅:“让他歇着去……他一定很累……”
禁门宫树月痕过,转眼漏滴四更。这样迷离凄凉的夜,傻妹坐在与姬贤见面的地方,很久很久。她什么都不说,朦胧间看着不远处姬贤歇息的地方,灯光若明若暗。姬贤苍白的容颜恍惚幻在眼前,今夜的傻妹不能留住他,只好看着他走远。明天的他,能回来吗?
傻妹不断安慰自己,剪下一段段甜蜜的回忆,裹住心里的不安。
大头陈走到傻妹面前,老头有点抵受不住寒气,不断埋怨道:“空殿看人入,深宫羡鸟飞,果然清凉。这种鬼地方有什么好留恋的?真不明白,好好的媳妇就在面前,他为何不认呢?”
傻妹的眼泪已经凝成了冰珠,幽幽道:“是我家对不起他。我爹杀了他全家,还要毁他性命,他恨我是应该的。”
“你这孩子,只会一味怪自己。”大头陈啧啧道,“实话告诉你,他八成是被里面那个刘芳仪迷住了。”
傻妹这时想起那股阴风,和宫里那个女人魅惑般的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忙问:“你不是去打探了吗?”
大头陈这才绘声绘色地说道:“刘氏原是民间大家闺秀,知书达理,德性幽娴。知州为讨好李璟宠臣冯荆芥,欲以礼贿之以结其心,将刘家以莫须有之名治罪。刘氏本已定了姻亲,为保全家,其父母无奈将女儿献出。冯荆芥自然将此女进贡宫闱,以侍皇上。李璟起初还算恩宠有加,将刘氏升至九嫔六仪之位。刘芳仪纵是一万个不从,以为上可以保宗社,下可保一家,也就无奈顺从。岂料时日不长,李璟本是荒淫好色之人,玉溯宫门庭渐渐冷落,刘芳仪频频遭人妒害。后来又闻得家里受奸臣陷害,父兄双双被戮。她本是弱女子,日日以泪洗脸,郁郁而终,临死前只有心爱的狸猫守在身边。”
听到这里,傻妹大惊,失声道:“刘芳仪死了?里面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