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白鸦的脸色看起来,永远像是死了爹娘一样。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工作效率还是有自己的一套的。白鸦伸出双手,放在口边,合拢成圆形。他轻轻一吹,破碎的黑影就如同蝴蝶一样,从他双手的缝隙间飞出来,没入黑暗的影子中。
黑暗术法,侦查之蝶影。
我挑了挑眉,看来白鸦比乌鸦更有天赋这件事情,倒不是空穴来风。而且,指使他做事比乌鸦更有莫名的愉悦感——大概就是某种欺负小孩子的愉悦感。
……这么一想我真是太坏了。
等了半分钟之后,白鸦睁开眼睛,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羊皮纸,草草在上面画了一个草图,然后递给我。我接过,上面标记的地址让我忍不住挑了挑眉,怎么会是……也对,就那个地方平时没什么人在。
“还有别的事情吗?”白鸦臭着脸问。
我摇摇头,他随之隐没到了墙边的阴影里,但我知道,他其实并没有走远。不过……我忍不住发了一下呆,整个皇宫虽然守卫力量比不上神殿,但什么时候变成敌方人员可以来去自如的了。乌鸦还可以解释为种族优势,倒是白鸦……连亡灵都能漏进来,还是让国王陛下不要在这上面省钱了。
脑子里想着不相关的事情,我晃悠悠地走向了目的地。四周的光线渐渐亮起来,浅色的大理石柱子支撑着屋顶。我慢慢地穿过长廊,迎面是长满了玫瑰的花园,许久没有人打理,那些枝条乱长着,甚至干涉到了人的行走。
上一次到这里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记忆了。
我推开门,古旧的木门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在我的前面,确实站着一个在眺望远方的男人,昏暗的光线让人看不清他的脸。我下意识地伸手捞起对方的袖子:“总算找到你了,凯文,你知道阿米在找你吗?”
“我知道。”那人被我的力气带得往前跌了一下,“……但问题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声音竟然异常的耳熟。
我表情僵了一瞬,心头把白鸦骂了一个狗血临头,脸上勉强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国王陛下……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这里是个很正常的事情吧。”国王陛下淡淡地说,他把袖子从我的手中抽出来,目光不经意地落在我的手指上,“你这句话问得挺奇怪的。”
说的也是。
这所宫殿就是当今的国王陛下,泽兰·迪亚所度过整个童年的住所,对于国王陛下而言,大概这里存在着许多无法被遗忘的回忆。当然,这种认知让我有些错愕,在我的印象里,国王陛下大致是那种思想境界超脱凡人,有着济世救人的崇高内心,和铁血无情的政治手腕,从未允许过自己陷入软弱的回忆中。
这是世人所期待的明君。
但奇妙的是,我对国王陛下最深刻的印象,始终停留在他轻轻伸出手,弹飞那只金龟子时,洁白的手臂上露出的紫青色的痕迹。
“弗朗西斯?”
我从走神中微微回过神来:“我在。”
“你说凯文在这里?”
“……应该是的把……”我不肯定地说,但白鸦确实是这么宣称的。
国王陛下手抵下巴想了一会儿,随即转身在身边的抽屉里抽出一个带蜡烛的灯座,点燃它。他举着灯座,跳跃的火焰照着他的脸明暗不定。国王陛下说:“来吧,我知道他可能在什么地方。”
国王陛下对这里十分熟悉,我跟在他身后,我们在狭窄的漩涡形状的楼梯上慢慢往上走。国王推开二楼的门,这是一间较为狭小的储物间,各类杂物集齐阻碍视野。国王陛下随手打开一个衣柜门,就看到一个红发男人从里面滚了出来。
“好久不见了,凯文。”国王陛下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这种笑容放在任何一个人的脸上都会让人感到温暖,唯一不能使用的只有国王陛下——他无时无刻不散发着一种居然敢让我来为你收拾烂摊子,你怎么不早点自我了断啊的阴森感。
我深深同情地看了一眼凯文,后者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颤。
凯文·卡恩斯有着一头颜色艳丽的柔顺红发,前额的头发挡住了一半的脸。他穿着一身深棕色的旅行长袍,用了很久了所以显得有几分皱巴巴。他整个人有一种懒洋洋打不起精神的气质,实际上,也是凯文的处事守则,能偷懒则偷懒。
他心虚地用露出的一只眼睛打量了一下国王陛下,随即错开,向对方行礼:“晚上好,国王陛下。”
“晚上好。”国王欣然地接受了凯文的致敬,他天生有一种气场,无论场中有几个人,他永远都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个,“我能否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我只是找个安静的地方午睡而已。”凯文吞吐地回答。
国王陛下挑了挑眉:“在这里?”
凯文假装没听到这句话。
我实在是看不下去这两人的哑谜了:“凯文,你和我一起去见阿米吧。”
凯文被我的话吓了一跳,他脸色又白了几分,看起来像个幽灵。他吞吞吐吐地说:“可是,我不能去见他,大家会杀掉我的……”
“怎么可能?你们是同伴啊……”
“要是现在不是了呢?”凯文看起来快要哭出声了,“对不起……我,我把我的圣名神具弄坏了。”
“……”
“……”
我表情差点就裂了,和魔王大战几千万年的圣名神具居然说坏就坏了……你这是让历代魔王都死不瞑目吗。凯文你到底在搞破坏上面有何等的战斗力……我叹了一口气,对他说:“你拿出来让我看看?”
凯文的圣名神具叫做刺神之锥,是一个灵魂攻击的武器,它不但能直接攻击亡灵的灵魂之火,堪称亡灵克星,而且最大的妙用是可以让使用者的灵魂进入敌人的身体,成为光明神殿的内应。
当然,现在后一种用法在如今取得了新的战术。凯文只要和敌人在一起,就会出现敌方人员全部被他的厄运搞死的结果。
现在,只有巴掌大的刺神之锥安静地躺在凯文的手心里,淡金色的材质,表面缠绕着一层红色的花纹,在烛光的照耀闪闪发光。从表面上来看,似乎没什么问题。我把它从凯文的手心中取下来,光明圣力在我的手指上灼烧出淡淡浅粉色烫伤,但随即就愈合了。
看起来圣力也没问题啊……
“它明明很正常啊,哪里坏了?”
我把刺神之锥递回给凯文。凯文瞅了我一眼,露出了视死如归的表情。他深吸一口气,举起了刺神之锥,拳头大小的小锥在他手里散发出淡淡的火焰形态的圣炎:“它的问题其实是出现在灵魂转换上啊……它已经不听指挥了,不信你看!”
刺神之锥瞬间爆发出一阵白光,我的视野瞬间只剩下一片白,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身体像是变得孱弱起来,不再如过去一样轻盈自如了。过了好一会儿,视野才重新清晰起来,但我站立的位置和之前有了一定距离。
……真奇怪,我刚才没感到空间魔法的波动啊。
我转过头,我身边站着另一个自己,啊,这么一看我还长得真帅气啊,漆黑的头发披散,一双血红的眼睛幽深,就是盯着我的表情有点奇怪,但这很正常嘛!我要是突然看到身边有一个和我长得一样的人也会吃惊的。
这时候,凯文举起锥子向我示意:“国王陛下,情况就是这样,灵魂转换的功能除了问题,时灵时不灵的……”
我旁边的另一个“我”表情更古怪了。我想我自己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面皮抽抽:“你叫我什么?”
“国王陛下……”凯文不明所以。
“我是谁?”我不死心地再度确认了一番。
“泽兰·迪亚,紫荆帝国的皇帝……”
“泽个头啊。”我无法用言语来描述那一瞬间的震惊,“我是平克·弗朗西斯啊。”
凯文傻眼了。
这时候,站在我身边的那个“我”也开口了,他苦笑一声:“嗯,我是泽兰。”
凯文默默地抱住了头:“哈哈哈我不是故意的,我,这是……”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只是用倒霉来拖累我们而已。
我磨了磨牙,正打算好好的教训一把凯文,突然感到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就难以克制地从喉咙里涌了出来。这是一种我活了二十几年都没有感受过的昏沉沉的痛苦……不,甚至很多代的魔王也从未感受过。
这种痛苦让我直接眼前一黑,就面朝大地直愣愣地栽了下去。在全世界都昏暗之前,我看见了凯文和国王陛下慌张的脸。
……真是太讨厌了,那明明是我的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