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少爷,充其量只是个‘少爷’
纪容笙带着母亲就这样住在了宾悦楼,名为酒楼,实际上就是以安怀敏为主的戏园子,园子的主人周仲麒是个奇怪的商人,手上产业无数,却只驻扎在这里,对安怀敏的态度也很奇怪,若说是情人,缺少情人间的温情,若说只是合作关系,却对安怀敏的脾气十分包容。纪容笙母子的到来,明知是个麻烦,但是安怀敏决定了,周仲麒就根本没有反对的余地。
众人也仿佛根本不知情一般,只是园子里多了一个手工活出众的中年美妇和一个颜色天成的‘懵懂’少年。
纪容笙和母亲住在安怀敏房子的偏院里,原本凭借苏玉溪的绣工,可以直接进入周仲麒手下的其他店铺,也能保证人身安全,只是安怀敏却执意将他们留在身边,而纪容笙也乐的留下来,毕竟只有经常在他们面前晃荡,人家才不会忘了有你这个人。
周仲麒对安怀敏的要求无异议,只是盯着纪容笙的脸脸良久,然后说了一句,“周承安,又是一个周承安。”
而安怀敏在听到周仲麒的话时则是沉下了脸色,瞪了纪容笙一眼便甩袖离开,丝毫不顾及老板的面子,而周仲麒仿佛习惯了一般,周围的人也对他的行为见怪不怪。
“别在意,安大家的心情不好,不是你的错。”这是当时拦住纪家下人的那个少年,憨憨傻傻,却是最真诚不过的人物。
“恩,谢谢你。”纪容笙微微一笑,俨然是一个腼腆的带着些许自卑的少年。“我还是去看看安大家吧,毕竟是他救了我们母子的命。”
染月闻言也就不再说话,看着走远的周老板,默默的点了点头,容笙只是一个孩子,他去找安大家的,周老板应该不会生气吧,应该吧。
“……”纪容笙正埋头走着,猝不及防在转弯道上撞上了驻足的安怀敏,得到白眼两枚。
“做什么,走路不长眼吗?”安怀敏明显心情相当不好,正努力平复心情,随手推开少年,掸了掸袖子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背过手没好气的说道。
“对不起。我只是有点担心您。”纪容笙愣了一下的说道,却不如刚才般怯怯,眼光直白的看着安怀敏,却是将真实的性情露了出来。
“不装了?”安怀敏上下打量了一下少年,“真看不出像你这样被圈在院子里的孩子竟然也会有这么深的心机。”
“安大家过奖了,不过是为了活命罢了。”纪容笙微微一笑,说不出的凉薄,回答道,“纪延嗣的本事安大家应该也清楚的狠,这样的人,怎么会允许外室子出头的日子呢。”
“不知道安大家是否愿意收留容笙,纪容笙不虽才,但是这些年培养了这一手音律本事,勉强还是拿得出手的。”
“你想加入我们戏园?”安怀敏有些惊讶,“你不是纪家的少爷么?”
“安大家说笑了,纪家的家谱上可没有容笙这两个字,也没有纪苏氏这个人。他开心的时候,我们是少爷,夫人,不开心的时候,我们不过是随手可丢弃的阿猫阿狗罢了。”纪容笙说的很直白,纪延嗣没有为他们留下余地,那纪容笙的生命里就没有父亲这两个字。
“这宾悦楼虽然是小本生意,也不是谁都可以进来的。”安怀敏淡淡的说。
“我可以给你机会,只是能不能得到大家的认可,看的是你自己的本事。只是有件事必须告诉你,入了这一行,这一辈子,你也就是个‘少爷’了。”说完,安怀敏自嘲的扯了扯嘴角,戏子戏子,付出的可不仅仅是功夫和时间。
“无妨,容笙此生所求,唯有母亲的健康幸福。”加入戏园子是真正在周仲麒的羽翼下了,同时安怀敏头上还有个什么将军的,必可不必再受纪家的威胁,而对于自己来说,根本没有什么损失。
纪容笙精通音律,十几年的时间,除了识字,便是在学习乐理中度过,这也是纪延嗣能够这么轻易的放弃他们母子的原因之一,一个注定了不会成才的儿子,不会突然冒头影响自己的声誉,有或者没有,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如此,先谢谢安大家了。”纪容笙看安怀敏看好戏的眼神,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安怀敏愿意给纪容笙机会,纪容笙自然得好好准备一下,回到居住的小院子里,纪容笙敲开了母亲的房门。
“母亲。”没有以前的华而不实,这个简单的小院,是现在的容身之所,却远比之前来的安定悠然。
“容笙你来了。”苏玉溪正在绣着什么,看到儿子进来,放下手中的活便迎了上去。“周老板没有为难你吧。”
“母亲,我想加入宾悦楼。”牵着母亲在炕上坐定,少年的话简单而直白,只是带着不可掩饰的坚决。
“容笙,你说什么?是他们跟你说了什么?”苏玉溪的眼睛陡然睁大。
“母亲虽然没用,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打算,你可知道,戏子最是下九流的行业!”苏玉溪有些激动,摔开儿子的手,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儿子,长得比自己高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也有了自己的想法。
“我知道。”纪容笙依旧淡淡的回答,对母亲的反应不以为意,“母亲,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帮助我们,而纪家不会放过我们,要想活下去,必须找到依仗!”
“况且行业不分贵贱,母亲,纪容笙已经不想那么狭隘了。此生不求其他,唯求活的潇洒恣意,不再受人束缚胁迫。”苏玉溪一生都在纪延嗣的阴影下面,担惊受怕,苦苦压抑,这让为人子的很不是滋味,一样是一辈子,剩下的路还能走到几时,只要母亲顺心了,自己的付出才值得。
苏玉溪不再说话,她也知道自己儿子的尴尬,纪延嗣可以翻脸不认人,可是他的那位夫人可不打算放过他们母子,儿子的决定,她可以理解,只是一时还是无法接受。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你看安大家,不就比其他人活的自由,世人偏见,不过是不敢踏出这一步罢了。”
“而且,母亲我需要您的帮助。安大家让我自己去争取,当年的那曲《柳梢头》,请您为我伴奏。”纪容笙将考核的事情告诉了苏玉溪,苏玉溪沉默了良久,还是点头答应了。
《柳梢头》取自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是苏玉溪亲自填的曲目,当年不知真相的时候的甜蜜回忆,都蕴含在这里,而自从知道纪延嗣的家室之后,苏玉溪就再也没有碰过这首曲子,如今要重新拿起来,却早已物是人非。
“往事不可追。母亲,我们总该向前看,就当是与过去的人生告别吧。”纪容笙尽力开导着母亲,求不得,放不下,都只会空增烦恼罢了。
“你的考核是在什么时候,我需要些时间。”苏玉溪掩去脸上的神色,淡淡的说道,也许是该放下的时候了。
“两天后,安大家说,那天会给我们一段时间,若是能够引得众人的喜爱的话,考核便算过了。”纪容笙明白母亲这是打算慢慢放下了,便安下心来。
两天后,宾悦楼。
纪容笙与苏玉溪带着玉箫和古琴静候在后台,前面正是安怀敏在演出,真正的大家,无论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都能够不带个人情绪的融入到故事里,而安怀敏就是这样的人物。
台下的阵阵的喝彩声不绝于耳,宾悦楼的客人,大部分都是冲着安怀敏来的。
演出告一段落,安怀敏谢幕下台,染月带人往舞台上搭上一层帘幕,台下的人不明就里,议论声纷纷传来,纪容笙有些紧张,虽然自己曾经在很多人面前讲过话,但毕竟那都只是同辈,这样利益相关的面对面,真的是第一次。
“容笙,这一步跨出去了,可就不能再后悔了。”上台前,苏玉溪淡淡的说道,仿佛带着某种解脱。
“纪容笙不会后悔,”想着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纪容笙用双手拍了拍有些僵硬的脸颊,随后放松身体,带着玉箫上台了,成败在此一举。
看到有人上台,台下渐渐的安静了下来,影影绰绰看不清楚,当众人正好奇的时候,琴声响起,纪容笙闭上双眼,缓缓的将玉箫递到了口边,悠扬的乐声响起,与以往的都不尽相同。
也许是纪容笙箫声中的情绪感染了众人,习惯了笑闹的酒楼突然间就安静了下来,这是一首陌生的曲子,带着奇异的韵律节奏感,仿佛诉说着少女欲语还休的心事,让不少人都回忆起了自己与那人初遇的时候……
箫声间歇,现场一片沉静,很奇特的表演,箫的表演者隐约可以看出是一个男子的身形,也许只是一个少年,而琴声的由来则不得而知了,根本没有看到持琴者。
“有趣吧,我早就说过仲麒这里不得了吧。”二楼的包厢内,与外面的反应不尽相同,一个年轻的男子抬起下巴对他身边的青年说道,双腿架在桌子上,眉宇间尽是毫不掩饰的娇纵。
“那人是谁?”身旁沉默的青年蓦然开口,倒是让原本感觉有些无趣的娇纵少年睁开了眼,正打算问身边的人,却见对方朝自己摆了摆手表示也不知道。
“这找仲麒过来一叙不就清楚了,这么一说,我都好久没跟怀敏聊聊了。”少年性子跳脱,一向说风就是雨。
“重光,去吧周老板和安老板给本少爷请上来。”少年懒懒的吩咐着。
此时,一曲终了,外间客人仿佛刚刚回过神,热烈的掌声响起,经久不息,已经有人开始打听这两个人的身份了,拉着园子里的小厮们询问的人,得到的结果自然是不知,越是神秘,就越惹人探索,纪容笙这一招,算是用对地方了。
后台的梳妆室里,安怀敏正在做着繁重的卸妆工作,那位少爷一来,每次的工作就都会被打乱,只是安怀敏却是乐的这样。
“安大家的,我刚刚表现的怎么样?这个样子,算过了吗?”少年的声音有些颤抖,忍不住对安怀敏问道。
“待会你跟我出去见个人,对你将来会有好处。”安怀敏没有正面回答,却是提点着纪容笙,这算是被认可了吧。
“是!”纪容笙回答的毫不犹豫,未来的职业规划,从这一刻开始正式进入正途,只是若是他知道这一去,便会遇到那个让他纠结一生的人,是不是还会回答的真么干脆。
“染月,麻烦你帮我送母亲回去吧。”纪容笙回头看到母亲的脸色不佳,只是却不便陪同,随即做出了决定,而染月早已成了他的忠实想好友,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随后才反应过来,求助似得看着自己的主子。
“罢了罢了,染月这个傻孩子是完全被你收买了,去吧。”安怀敏笑道,朝苏玉溪略一点头,随后示意染月带她离开。
待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安怀敏认真的对着纪容笙说道,“待会我带你去见的人,是荣将军的儿子,荣庭秀,待会不管人家说什么,只要点头和微笑,明白了吗?”
荣将军的儿子?怪不得安怀敏会重视,这是在整个国家都可以横着走的人物,若说纪延嗣最怕的人,除了他家的母老虎,便是这荣将军的宝贝蛋了。
纪容笙眼珠子一闪,便有了主意,装巧卖乖,这可是当年被纪寒川宠出来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