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没想到会骤然听到秦子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得狠狠愣住了。
他们之间相处的时间已经超过十五载。
哪怕嬴政心中说过只给秦子楚十五年时间,可在秦子楚光明正大的态度下,嬴政可以接触到全部政务。
哪怕只是顶着太子的名头,他决断事务也无人阻拦。
嬴政几乎遗忘了自己对自己的承诺。
否则,他也不会年初满十五岁,快到年末才举行冠礼也不不想去催促秦子楚。
但不得不说,秦子楚现在主动释放手中权力的举动,让嬴政心中更加开怀。
知道“秦子楚不会被权利迷惑”和亲身体会到秦子楚将手中的权利不断转移到自己手中,这两种感觉完全不同。
在座的臣子们虽然心中有些奇怪国主的举动,但秦王子楚之前没做过任何一次分疆裂土的举动,还在国中不断推行郡县制。
有许多从其他国家赶到秦国为了功名利禄而奋斗的人才,事实上对这一点并不满意。
战国一直有分疆裂土以求人才的说法。
秦国变法后,加强了中央集权,哪怕有人获得过“分疆裂土”的机会,可他们能够得到的只是封邑内的税收,任何法令仍旧都要按照国家统一颁布实施,甚至,这种恩赐是不可延续的。
人死了,恩赏也就结束了。
秦国当地尚且有贪心不足期盼能够千秋万世享受封地内财富的人存在,更何况从小生长环境就与秦国不同的其他六国的人才呢?
而不肯分疆裂土酬谢有才之士这一点也能够从侧面在“秦国君主刻薄寡恩,为人多疑”上面做文章。
这是极为遭人诟病的。
荀况如此温和谦恭的老师手下,尚且有学生以此认为秦子楚愧为明君,更不用说朝堂之上自以为替秦国贡献良多的臣子们了。
只不过是因为字昭襄王起,君主们大权在握,身处高位的臣子也与他们君臣相得,从不反对中央集权的行为。
因此,昭襄王收回了亲生弟弟手中的权利,并且将其远远的驱逐回到领地,无人敢多言。
秦子楚也是手握重权。
因此,哪怕他一直压着异母弟弟们,给他们吃饱穿暖却绝不分疆裂土的行为才没有被臣子们群起而攻之。
但不可否认,这些人是乐于见到分封制永远存在的。
因为,只要分封制存在的一天,他们就会有机会封侯拜相,子孙无忧。
秦子楚今日许诺给嬴政的关中腹地,正代表了这一点,满朝文武无不为此高兴。
秦子楚坐在位置上有些紧张,久违的紧张。
他已经准备好了受到忠臣的责难,却没想到……
“国主英明,国主宽厚,国主大度,真乃我大秦之福啊!”一个秦子楚平时用不太上的老臣忽然一抹眼睛,哭嚎着当殿叩拜起来,把额头磕得通红一片淤血。
这老头一开口,其他有着同样心思的大臣立刻跟着扯开嗓子哭嚎,一个个都表现得激动异常。
而另一些人却面无表情的坐在桌案前该吃酒吃酒、该用膳用膳,全然不被嘶声力竭着哭嚎的臣子表现当做一回事。
大殿之中极度的反差把秦子楚看得双眼发愣。
沉默了片刻,秦子楚侧过脸对嬴政轻声说:“阿正,他们这是怎么了?”
嬴政深邃噬人的眼瞳之中闪过一道冷光。
压低声音对秦子楚解释了一番后,他忍不住嘲讽:“哭嚎的这些,都是盼着分割我大秦疆土的蛀虫;而对此不做声的臣子,则是看清楚了我们下定决心在疆域之中郡县制的,可以提拔一些。”
秦子楚听到嬴政的话,脸上忍不住显出笑意。
他柔声说:“阿正,日后许多事情你可以自行决断,不必特意与我商量。我知道你是顾及我的情绪,可我们想得一样,你能够顾虑我的情绪,我也不能因为不好退位而一直让你被迫压抑才能和本事——我们常年在一块,日夜不分,根本不必这么……客套。”
禅位当然是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照此办理之后,秦子楚似乎彻底从繁忙的政务之中解脱出来,地位也变得异常高,不会有人慢待于他。
但现实却正好相反。
秦子楚若是禅位之后能够彻底不再出现在臣子面前,做个逍遥养老的上皇,“禅位”未必不是一个好选择。
可秦子楚不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他不可能整日无所事事的养花种草,与宫妃行欢作乐。
甚至,秦子楚与嬴政之间还有着非同一般的亲密关系,根本不可能与嬴政分开!
因此,一旦秦子楚彻底退出权力中心,他一定会遭遇危险。
天无二日,民无二主!
只要秦子楚活着,并且健健康康的活着,那么在他接触政务的时候,国家的老臣绝对会更加忠心于旧主;而急于获得权力和更高地位的年轻臣子则会以嬴政为名,扯虎皮做大旗,硬是造成新旧两代臣子之间的仇怨和分歧。
秦子楚若是敢禅位,秦国之乱近在眼前!
因此,无论秦子楚是否自愿,他都必须坐稳国主之位。
秦子楚可以让臣子们觉得国主宠爱太子到任由权利外流,却不能让任何人觉得国主大权旁落,而横生枝节。
急速扩张之中的秦国首要做的事情不是建立威信,而是维持稳定!
所以,无论如何,秦子楚不会做出禅位这个不现实的选择。
嬴政抬头对上秦子楚的眼睛,平静的说:“朕想要对你好,照顾你的想法和感情,这一点,朕控制不了自己。”
秦子楚眼中闪烁出欢快的笑意。
他直接起身拱手对在座的大臣道:“寡人不胜酒力,诸位继续享受晚宴,寡人先回去躺躺。”
语毕,秦子楚直接拉着嬴政往寝房快步离去。
“备水。”回房途中,秦子楚一刻都不停顿的吩咐,宫奴们立刻将热水准备好了。
秦子楚扯着嬴政一进门,直接将他压在门板上,用力亲了起来,灵活的舌头撬开嬴政紧闭的牙关,上下勾画着他唇间的弧度,很快与嬴政起舞。
两人互不相让的推挤着对方。
刚刚被嬴政穿在身上的衮服立刻被秦子楚扯下,腰间悬挂的珠玉叮叮当当的落了一地,嬴政更加干脆利落的剥出秦子楚。
他一把抱起秦子楚,将他轻轻丢入水中,自己跟着压了上去。
浴房之中水花四溅,因为激烈的动作而涌出浴桶的水渐渐凝成一滩,伴随着水中接连不断的低喘和压抑的叫喊,交织成片。
秦子楚坐在嬴政腿上,忽然紧紧绷住脊背,胸膛拉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随后,他有气无力的倒在嬴政怀里,一口接一口的咬着嬴政的脖颈,让呼吸慢慢平静下来。
嬴政摩挲着秦子楚的脊背,低声笑道:“子楚今天晚上好像特别的激动,朕说出口的情话这么让你开心……”
秦子楚故意在嬴政腰下磨蹭几下,让嬴政呼吸一窒,停下了未出口的话。
他转了转眼睛,嘴角悄然勾起一道弧线,柔声道:“阿正,若不是体力所限,我真愿意跟你一起死在被褥里。”
嬴政脸上的表情越发柔和,摩挲着秦子楚腰背的动作也显得更加温存。
他咬着秦子楚的耳朵,呵气道:“朕也愿意。”
秦子楚这才接上之前的后半句话:“可惜,听你说了情话之后,我决定还是恢复之前的约定。十日一次——你每次都故意说些我爱听话讨好我,趁机胡作非为。我不能一直纵容你了。”
嬴政面色一僵,握着秦子楚的腰再次进入温柔乡,一连串的进攻已经让秦子楚头昏脑胀的忘记了自己刚刚所说的话。
“……子楚,能自己走吗?算了,朕扶着你。”嬴政看着完全瘫软在他怀里昏昏欲睡的人,根本舍不得叫醒秦子楚。
没想到秦子楚听到他的声音,费力的眨了眨眼睛,迷茫的眼神渐渐凝聚,竟然清醒过来。
他喘促一声,扶着桶壁站直身体,对嬴政露出一个笑脸,随后道:“甜言蜜语佐餐,我吃得很饱。”
露骨的话让嬴政也不由得涨红了脸色,秦子楚却已经抽紧腰带,施施然走出浴房。
月光之下,缓步而去的人姿态潇洒,没有一丁点局促羞赧。
嬴政心道:朕有一股自己被秦子楚玩弄了的诡异感觉。
难道秦子楚今晚打定主意放纵一回,而朕顺着他的设想做了么?
嬴政眯起眼睛,随意将衮服搭在肩上,大步前行很快追上了秦子楚。
“子楚,你……”嬴政一开口就顿住了声音,忽然不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秦子楚却微微侧首,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舔了舔嘴唇,轻声道:“我就知道你是为了权利而生的,果然手握重权之后,释放出更过真实面貌了——比起你可以收敛起气势,我更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嬴政停下脚步,深深的凝视着秦子楚。
他忽然展露出充满了霸气的笑容,抬手捏住秦子楚手腕,拉着他往寝殿走出。
嬴政很快将仍旧散发着水汽的身体从冕服之中剥了出来,再一次压入被褥之中,咬着秦子楚的耳朵开口道:“你若是喜欢朕真正的模样,朕还客气什么呢?”
来不及出声反对,秦子楚又一次被他拉入漩涡之中。
第二日清晨,渐渐适应了夜晚辛苦的秦子楚按时清醒过来。
他揉着自己疲惫整夜的腰露出苦笑,低声道:“……我真是自讨苦吃。”
秦国今年最大的盛事就是嬴政加冠,此事一结束,原本的进攻计划立刻被提上日程。
“镇守边疆的司马尚传来消息——匈奴单于死后,他十六个成年儿子已经打成一团,根本无暇南顾。司马尚趁机出兵,将十三人斩于雁门关外百里,剩余三人带着残部继续向北撤退。他们原本逃得够远了,没想到又继续北撤。”秦子楚脸上挂着笑容,高兴的拍着桌子。
华夏的历史就是一部与游牧民族的抗争史。
哪怕秦子楚没有军事才能,能够打得匈奴不敢“南下而牧马”也是让他开心不已的消息。
嬴政露出与有荣焉的笑容,直接说:“李牧将军,你曾经说过守将而言,司马尚上是难得的人才,此时匈奴已经不足为患。既然你回来了,我们有打算同时攻打燕国和魏国,王翦将军被任命为攻打魏国的主帅——由你带着手下的兵马,攻打燕国如何?”
王翦已经领略过了秦王子楚对于太子的信重。
他毫不拖泥带水的拱手回答:“臣愿意带兵与与匈奴一战,但李牧手下将士折损近五万人,仅剩的十万兵马不足以对抗燕国五十万大军。”
嬴政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
没想到,他却摇头回绝了李牧的要求。
对上李牧的眼睛,嬴政认真的说:“李牧将军手下皆为赵地的士兵。若是给你秦境的士兵,谁都保证不了他们不会打起来——长平之战不远,长平飘荡的鬼魂也许就有他们的父兄。”
李牧无法平静的接受了嬴政给出的答案。
他反驳道:“太子仍旧称呼我手下的士兵为‘赵境之兵’?太子若是也如此,赵地的士兵又怎么会觉得自己是秦国人呢?”
嬴政闻言笑了起来。
他走到李牧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非但显出怒容,反而笑着说:“李牧将军,话能够如此说,但事情不可如此办。秦境不缺士兵,可你我都清楚,他们是无法友好相处的,既然如此,何必要去相互掣肘呢?”
李牧显然被嬴政说服了。
他脸上显出失望的神色,叹了一口气之后,向嬴政接连叩首三次。
李牧无可奈何的说:“太子打算将赵境的士兵全部消耗在战场之中吗?”
嬴政面上神色不变,语速平稳的说:“是也不是,此战一了,政准备让他们解甲归田,过几年再从赵境募兵——赵境的兵都是好兵,不用太可惜了,可现在他们却不能都活着。”
嬴政眼中的冷酷之色一闪而逝,低声道:“若是战死沙场,赵境士兵家中老弱妇孺可以从当地官府连续领取十年的米粮供养自身,与我秦境之中相同;而他们若是活着,却未必有本事让妻儿老小吃饱穿暖。甚至,一旦被原本赵国的贵族们招揽供养,马上要面对被处死的情况。李牧将军,政不对你隐瞒此事的决定,你觉得自己该如何做?”
李牧目露惋惜之色,再次叩首后说:“此事并非李牧存了私心,而是七国之中,唯有秦赵两地士兵彪悍神勇、临死不惧。臣手下又都是经历了许多长大战而能够落下来的精锐,哪怕只有十万人,他们的能力也远非燕国那五十万酒囊饭袋可以相比。臣不是没有把握以十万赵兵攻打五十万燕军,而是舍不得这样优秀的士兵。”
嬴政却完全不为所动。
他直白的说:“李牧将军保证不了他们的忠心,这些人不能留,战死或是养残,只能有这两个结局。”
李牧遗憾的叹了一声,却没有再次反对。
他心里也很清楚嬴政的决定是正确的。
修筑长城尚有十多万赵国士兵,若是加上他手中剩余的兵数,对任何一个上位者而言都是一股可怕的、不能够容忍的力量。
嬴政还愿意在他们战死后抚恤家属,已经是难得的仁慈了。
“是,国主!”李牧最终只能叩首接受了这个他一点都不想接受的任务。
但嬴政将这个计划对李牧和盘托出,是对他的信任;李牧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将这个消息再吐露给第三人知晓。
分配下去任务,李牧只得告辞离去。
他低落的神情,无论嬴政还是秦子楚都看得一清二楚,可两人谁也没有开口改变最初的决定。
能够无知的死在战场上是这群士兵最大的福分,否则,他们会面对更加可怕的未来。
每当有这种事情发生,心肠不够冷硬的秦子楚总会受些影响。
嬴政见秦子楚笑意不展的模样,开口道:“子楚觉得朕做错了?”
秦子楚摇摇头:“恰恰相反,我心里不舒服是因为我知道自己会做出与你相同的选择。……当时,哎!善待他们的家人吧。”
说到此处,秦子楚顿了顿声音,终于说:“阿正,我们该面对现实了,你考虑过秦朝未来由何人继承吗?”
嬴政忽然抬头,惊疑不定的看向秦子楚,失声道:“谁对你胡言乱语了什么?!”
秦子楚有些莫名其妙的看向嬴政。
沉默片刻,他忽然眯起眼睛,低声威胁道:“看来你有事情瞒着我,坦白从宽,赶紧交代。”
嬴政拍了拍秦子楚的手背,苦笑道:“然公子见嬴集年近三十仍旧未曾娶妻,着急了。他一直卧床不起,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只好派人传讯给朕,希望能够为集公子寻找一名淑女为妻。”
话到此处,嬴政明白过来秦子楚根本不是发现他私底下从各国贵族之中挑选淑女。
他神色古怪的说:“对了,子楚,你怎么会忽然想到继承人的问题上来?”
秦子楚面上闪过尴尬之色,垂首停顿了许久之后才开口说:“其实我能够想到继承人问题是从抚恤战死、残疾士兵的事情方面延伸的。”
嬴政点点头,继续询问:“你觉得朕有什么做的不妥的地方?”
秦子楚十分犹豫的说:“这件事情其实有点复杂,我慢慢说。你过世之后,李斯和赵高反叛,逼死了其他公子,拥立胡亥为帝。你待李斯不薄,他为何要这么做呢?你手下的大将无数,为何他们也袖手旁观呢?我想了一阵子,发现了一件事情——秦国无论对将领本人封赏多高,但一旦本人死亡,享受的一切权利地位都烟消云散。我当然觉得这个规矩很好,但是,无论文臣武将,连改郡县制为郡县制不分疆裂土给大臣,他们都觉得无法接受。那么到了他们手中的权利,他们真的会心甘情愿送回来吗?”
提完这个问题,秦子楚自己摇头否定了问题,回答道:“绝不可能。但只要国主昏庸无能或者不是名正言顺,那么他就必须依靠着臣子的力量坐稳自己的位置,才会继续给现有的大臣们许诺高官厚禄。”
秦子楚说了这一长串话,但事实上,他很难开口描述心中真正的想法。
说到这里,秦子楚再一次沉默了下来。
嬴政从新回想了一遍秦子楚的话,忽然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因此,嬴政不解的询问:“子楚的意思难道是让朕要向这群臣子保证他们后代的高官厚禄,哪怕是无能之人也要奉养吗?”
这是嬴政深恶痛绝的恩泽,会养出一群废物。
秦子楚却艰难的点了点头。
他当然知道比起动不动就给三代五代爵位的做法,秦国现在谁有本事谁封侯的做法要出众得多。
但最好的并不是最合适的。
战国人的思想觉悟绝没有到这个高度,秦国这一步迈得太急太大了,他需要克制住嬴政的步伐。
秦子楚深吸了一口气,认真的说:“封君之子,三世而收爵禄。”
嬴政已经以为过于先进的做法跌倒一次了,他不能让嬴政跌在同一个大坑里面磕得头破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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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比肥硕的第二更。
加一起字数没有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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