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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鸠占鹊巢(1 / 1)

圭园。

后宅的花园内,百花正在怒放,虽不似春天般姹紫嫣红,但却多了份夏日的浓烈。

环绕花园一圈的石渠内,流水潺潺,水流穿过人工堆积的假山怪石,穿过古朴精致的木桥,傍着蜿蜒的回廊,流向远处的荷塘,再由荷塘里的一架精美的水车,抬升到高处的石窖里,从石窖里又流回到园子,如此周而复始,既营造了小桥流水的九曲婉转,又给这炎炎夏日下的园子,送去阵阵清凉。

园子中间,矗立着一座巨大的凉亭,亭内,几个妙龄女子,或红或绿、或粉或白,均着一身轻便的纱裙,一面叽叽喳喳,搔首弄姿,向周围释放着妖艳,一面绢扇轻摇,给躺在凉椅上闭目养神的桓彝送去徐徐清凉。

如此美好的生活,当真只在天庭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桓彝慨叹,对比现在的生活,自己以前四十年的人生,简直就是白活了。回忆起自己出生、长大的三秦之地,一年到头,除了刮风就是刮更大的风,整日里黄沙漫天,一碗饭都得吃进去半碗沙子。

相比之下,还是江南好啊!到处莺歌燕舞,花红柳绿;女子肤白貌美,婀娜多姿。自打来到这里,桓彝只感觉,眼神都不够用了,即便是大街上那些衣衫褴褛的民妇,也都是细皮嫩肉的,更无需说大户人家养在深闺里的女人了,怎么看怎么舒服,哪像西北秦境的那些个妇人,个个虎背熊腰,粗粝不堪。

打下这楚都寿郢以后,桓彝一眼便看上了这处宅子,立即派兵严加看管起来。他知道,是时候为自己找条退路了。

自从无意间惹怒了军中第二号人物蒙武,桓彝就已经明白,自己的军旅生涯算是结束了,王翦老将军不可能为了自己去开罪蒙大将军,此次,能保住一条小命,已经实属万幸了。

桓彝慢慢睁开眼睛,缓缓转动着头颅,望着圭园内鳞次的宅院,以及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琉璃屋面,越看,心里越满意。

楚国人,真他娘的会享福啊。

听说这处宅子,是那个叫李鹤的长史的家族私产,这又怎么样?楚国都亡了,一个楚人,难不成还敢跟自己叫板?一个失败者,哪里还有所谓的私产?随着楚国的灭亡,这里的一切,土地、财富、房产,甚至包括女人,都已经属于大秦,属于光荣的大秦将士!

好在,这小子倒还识趣,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跟自己提过此事。哼哼!就是提了,便能怎样?难不成让老子搬出去不成?

想到这,桓彝的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吓得身边一位妖冶的妇人,立刻花容失色,惶惶然不知哪里惹着了这位喜怒无常的主子。

桓彝站起身,将身上被这些妇人拽的七歪八扭的衣袍理了理,看了看天色,已然不早了,晋黎也该来了啊。

今天,是桓彝请客的日子,客人只有一位,楚郡郡丞晋黎。

对于晋黎,桓彝是极其熟悉的,两人年纪相仿,作为王翦将军的贴身近卫,有一段时间,两人几乎天天见面。但论私人感情,就只有天晓得了。桓彝知道,这位猎户出身,与王老将军有点远亲晋黎大人,内心看不上自己。而桓彝,又属于那种你在我面前昂头,我只会把头昂得更高的主。

后来,精明强干的晋黎,被王翦派去专司大军后勤补给,再后来,晋黎外放出仕,两人再无交集。

这次,两人又在新设立的楚郡重新聚首,桓彝的内心,是很想跟晋黎多亲多近的,几次三番邀请晋黎过府喝酒,无奈晋黎总是有各种理由婉拒,桓彝虽然内心不悦,但却不好说什么,因为,他亲眼所见,晋黎确实很忙。

就在桓彝打算最后邀请一次,如果晋黎不来,就不会再有下一次的时候,晋黎竟然答应了,今日来桓彝府上赴宴。

桓彝转过身,看了看亭子正中的圆形石桌上,摆满的凉盘和各式炖菜,心里一阵恼怒。娘的!来就早点呗,这都日上三竿了,连个鬼影子都不见,人不鸟大,架子倒不小。

一念及此,桓彝的鼻孔里,又是一声冷哼。这一次,比刚才弄出了更大的声响,亭子里的几个女人显然都被吓着了,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爷,又是哪里不爽了。

花园里,瞬间安静下来。

正在桓彝不耐烦之际,花园的月亮门处,响起了晋黎爽朗的笑声,桓彝扭头一看,只见身形高大精瘦的晋黎,双手高高拱起,满面笑容,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桓大人,晋某一大早便被郡守大人叫去府衙议事,姗姗来迟,祈请桓大人恕罪啊。”

桓彝虽然知道晋黎是真忙,但每每如此,桓彝心里便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今天更是如此。

桓彝勉强挤出三分笑容,拱了拱手说道:“不迟不迟,晋大人来的刚刚好,快请入座吧,今天桓彝没请外人,就咱俩,边吃边聊。”

两人分宾主在石鼓上坐定,都是来自军中的豪爽汉子,又是一贯知根知底的,不由分说,上来先干三盏。

晋黎抹了抹嘴角的酒渍,抬眼向四周望了一圈,笑着说道:“桓大人,好福气啊!这样的宅子住着,赛过天上的神仙啊。”

桓彝“呵呵”笑道:“晋大人,桓某是想得开的人,今天有乐呵,咱就先乐呵着,至于明天天塌了,自然有那高个头顶着,哪里轮的着我这小身板操心?”

桓彝看了看对面晋黎的一副黑脸,笑着说道:“怎么样,晋大人,要不要桓彝替你谋一处好点的住所?你那宅子,太过逼仄,耍弄不开啊,你在里面住着,不难受?”

晋黎的府宅,桓彝去过一次,一座三进深的小院,极其普通。

晋黎拱拱手,说道:“谢了!我那院子,你别看它小,但住着舒坦,我可舍不得。再说了,我听他们南方人说,宅子小,聚气,人不容易生病,晋某还想多活两年哦。”

一句话,让桓彝的脸色黑了下来,心里暗骂,你他娘的,这是在诅咒老子么?

对于桓彝的黑脸,晋黎仿佛视而不见,自顾自地夹了一块牛筋,放进嘴里,“咯吱咯吱”地嚼着,不及嚼碎,便吞了下去,噎得细长的脖颈上,青筋暴起。

晋黎端起酒盏,恨恨地闷了一口,和着酒水,将卡在食管里的食物咽下,意味深长地看着桓彝,说道:“桓大人啊,我那院子虽然小,但那是老将军赏我的,名正言顺,我住着踏实。不像你这里,好是好,却是你抢来的。而且,这处宅子的主人不但回来了,还是我楚郡郡府的官员。所以啊,你要小心点了,别到时候让人给撵出来,你这脸可就丢大了。”

“他敢!”

桓彝一声暴喝,脸红颈粗,气息咻咻。

“你跟我说说,他有什么不敢的?”晋黎脸色沉静,凌厉的眼神,注视着桓彝,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别忘了,‘大秦律’上可写的明明白白,官员强抢民宅,官降一级,罚俸三年,何况你这还不是民宅。你更别忘了,‘大秦律’可是王上逐条拟定的。”

桓彝看着晋黎像两口深潭一般,深不可测的眼睛,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半晌,桓彝端起面前的酒盏,一口喝干,恨恨地说道:“我就不明白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缘何就能得到郡守大人的如此信任,难道他们两人之间,有何渊源不成?”

晋黎扫了一眼身边团团围坐的几个女人,皱了皱眉头,说道:“桓大人,晋某耐不得浓香,你这园子,本就花香四溢,再加上这几位香气扑鼻的女子,熏得晋某老是想打喷嚏。”

桓彝明白晋黎的意思,冲着几个女人挥了挥手。

女人们纷纷站起,轻摇莲步,款款而去,身后,留下香风阵阵。

望着几个女人袅娜的背影转过月亮门,晋黎才转过头来,看着桓彝轻声说道:“对于李鹤此人,晋某了解的也不多,只知道此人出身豪富,后为了避难,举家迁往黔中,就是在那里,此人才得以结识我们这位郡守大人,并深得其赏识。据说此人幼时身体不好,几欲丧命,为了强身健体,才研习武道,虽然师出不详,但此人乃是罕见的武道奇才,一身功夫极其了得,且胆大无匹,十二三岁就敢当街杀人,桓大人切不可等闲视之。”

桓彝一听,哈哈大笑,手指着晋黎说道:“晋大人啊,我看你是这么多年当官,把胆子都当没了吧。要说治政理财,我桓彝确实不行,甘拜下风,但要说领兵打仗,仗剑杀人,这小子给我提鞋都不配。”

“你我都是少年从军,慢说几十年下来,东征西战,亲历大小战役无数,就说咱们经历过的阵仗,这小子怕是连见都没见过吧;咱们杀的人,这小子掰脚丫子能数得过来么?晋大人的谨慎是对的,但也不能灭了我大秦军人的威风。”

晋黎“呵呵”一笑,说道:“晋黎只是提醒桓大人小心,并不曾有你说的灭自家威风之意。”

桓彝端起酒盏,与晋黎一碰,两人一饮而尽。

放下酒盏,桓彝嘿嘿一笑,说道:“晋大人啊,非是我看这李鹤不顺眼,实在是这小子已经开始挑衅桓某了。不知大人可曾听说,半月以前,我从城墙上带回来,枷在府衙门口的那名人犯,被这小子带去司寇衙门了,这是什么意思?打桓某的脸吗?”

晋黎想了想,缓缓说道:“此事郡守大人已经跟我说了,李鹤此举,并不能完全理解为挑衅。不知桓大人可曾看过王庭新近颁发的‘大秦律’新卷?”

桓彝疑惑地看了看晋黎,摇摇头说:“不曾。”

晋黎叹了口气,说道:“桓大人啊,不是我说你,你再会乐呵,也总不至于日日笙歌,夜夜春宵吧,你总还得花点心思在政务上吧,正如郡守大人所言,往后不打仗了,咱们这些人,该学点治理地方的本事咯。”

听着晋黎隐含戏谑的口气,桓彝老脸一红,没吱声。

“晋某劝你,还是好好读一读‘大秦律’新卷吧,那可是丞相李斯大人的心血,王上一力推动的啊,此律就是咱们以后做事的规矩。桓大人,不懂规矩,单是逞匹夫之勇,迟早是要吃亏的啊。”

“臂如,那名叫作董路的人犯,被你抓住以后,按律就得移交给司寇衙门审问处理,而不是像你那样,私自用刑不说,还别出心裁地羁押在府衙门口,你想干什么?是想显摆你能干?还是想出郡守大人的洋相?”

一番话,说得桓彝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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