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面无表情,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皇甫景宸一眼。
皇甫宇轩的心思让他很是不爽,如果皇甫景宸也是这样,他就得考虑一下,他的孙儿们是不是个个都以为他老了,敢拿他当枪使了?
皇甫景宸目光清澈透亮,清湛如湖水,眼神里还有几分无辜,表情也显得很是单纯无害。
他就像一个心直口快的少年,凭着一腔热血,把自己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之后,便满不在乎地等待着别人的处置。
皇上眯了眯眼睛,又看了诚王一眼。
诚王更加大大咧咧的,嘴角还带着笑,只是看着皇甫景宸的目光中有几分这傻小子不如老子的表情。
皇上再把目光落到路千雪身上。
然后,他就在心里摇了摇头,再看着皇甫景宸的目光,便有了几分惋惜。
这个孩子,被诚王夫妻教得一点不像皇家子孙。
光风霁月?君子之风?疏阔清瑜?正义正直?赤子情怀?侠义?抱打不平?
见鬼!那是江湖中有才有的没用又可笑的东西,老五这个混蛋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知道教,景宸这性子,怕不是跟着他那没规矩没心计只知道逞勇斗狠的母妃学的!
他的眉心直跳,想起两年前文博院院正顾瀚墨对他说过的话,这孩子有才有智,却被这对愚夫愚妇给误了!
一点没学到皇家子弟该有的驭人之术,抱打不平这种事,强行出头这样的性子,到时候会被人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他意兴阑珊地瞪了诚王夫妻一眼,对皇甫景宸道:“不要胡思乱想,你是朕的孙儿,若是皇家子孙在京城这天子脚下都要担心杀身之祸,那禁军京畿卫京兆尹就该都滚回老家去了!”
皇上一向喜怒不形于色,难得这样没好气地说句话,但由此可见对于他刚才这样大大咧咧的说话,皇上并没有生气。
甚至,这语气里还有几分宠溺?
皇上没有再提影阁的答案是什么意思,这件事显然是要就此揭过去。
而且这时舞伎们已经上来了,乐声响起,穿着舞裙的美女们翩翩起舞。刚刚成本其实有些紧张的气氛,在乐声和舞步之中消散!
在听到那个二字时,皇甫宇轩心中大震之下,已经有些失了方寸。
这时候再也不敢节外生枝,他看到了皇甫景宸的眼神,那眼神清透,却又深不可测,带着洞悉人心的深意。
他毫不怀疑,如果他继续纠缠,皇甫景宸将会说出更多惊人的话,而且让他更加措手不及!
他气闷地将面前的酒杯端起,一口喝干。
他也知道今天匆匆动手,有些匆促,再加上宁王的临阵脱逃,皇甫景宸的横插一脚,使得原来只有七成能够成功的计划,现在直接败北!
他有些不甘心,这样好的机会,没能把康王拿下来。巡卫队没能控制在他的手中,之后所有的计划都要重新调整。
还有公羊先生,他本想让公羊先生替他测算一下吉凶,这几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竟然会突然抱病在床,无法测算,无奈之下,他才会直接动手。
许多事情都透着诡异,难不成,所谓的天命,发生了变化?
要不然,为何他诸事不顺?
厅内虽是欢声笑语不断,歌舞升平,一派热闹景象,但是饮酒皇上也好,笑容满面的鲁王信王篱王也好,被冷落的庄王梁王也好,满不在乎的诚王也好,谁的心中只怕都不平静。
晚宴相比较中午的小宴,就更热闹了。
在晚宴上,东唐使者递交国书,为东唐的皇子求娶南夏的公主。
朝中适龄的公主只有十七公主,十七公主今天一整天没露面。她虽然不在,南夏众臣的气息却是一滞,虽然东唐使者言辞诚恳,是为对方的皇子求亲,但是,公主嫁往他国,是为和亲。
南夏的国力,和东唐不相伯仲。
和亲这种事,总归不会让人太愉快。
但东唐使者表示,两国结秦晋之好,自然不起刀兵,不生战事,也是为了更好的发展,这双赢的好事,还请南夏皇帝成全。
他们会在南夏京城待上一个月,给皇上充分的考虑时间。
皇帝没有马上答复,显然是在考虑中。
晚宴结束,皇上想到十七公主,毕竟是现在膝下唯一的一个公主了,真要把她嫁去东唐那么远的地方吗?
十七公主可是娇身惯养,金枝玉叶。
还是先等明天早朝之后再说吧!
第二天早朝,皇上让众臣廷议。
这件事,众臣意见不一。
有人觉得,东唐主动交好,可以免两国战事,自古两国建交,都是从和亲开始,虽说要嫁去一位公主,但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也有人觉得,南夏如今国力强盛,和东唐相比并不差。嫁公主和亲毕竟是处在弱势的一方,凭什么是东唐求娶南夏的公主?我们南夏的皇孙不也可以求娶东唐皇室的公主吗?东唐若是真诚心交好,理当是送公主前来和亲才对!
两方各抒己见,争得面红耳赤。
皇上听得烦躁不已,目光扫过,见有些臣子并没有参与,反倒在一边看着,他眯眼道:“赵卿,你意见如何?”
被问到的赵太傅出列,拱手道:“皇上,老臣以为,此事无需争议!”
皇上道:“嗯?”
赵太傅呵呵笑道:“皇上之所以犹豫,要让众臣廷议,是因为皇上是父亲,心疼女儿,舍不得女儿远嫁的缘故!但皇上想想,远与近,其实更多是心中的执念。乡间百姓,跨村镇便觉得远了;城中商户,跨府郡便觉得远了;但顾先生之女,嫁与云州鸿儒之子,却觉得海内存知己,涯若比邻!左相的儿子娶的是梁州已致仕的袁首辅的孙女,袁首辅亦曾笑谓‘两情相悦时,他乡即故乡!’”
皇上瞪了他一眼,道:“所以你的意思,朕的女儿嫁到东唐去,其实也不算远?毕竟是国与国之间的亲事?”
“皇上英明!”赵太傅又捋须笑,道:“听闻东唐的三皇子性情温雅,君子如玉,行止有度,处事有方,行事多智,有才子之名,与十七公主正是良配!十七公主能嫁这样一个谦谦君子,何必拘泥于他出身何处?”
皇上道:“话都叫你说了,朕若不答应,你是不是要骂朕是昏君?”
赵太傅弯腰行礼道:“皇上,折杀臣下了!”
口中请着罪,神色却很轻松。
皇上当然也不是向他抱怨。
其实在东唐使臣递上国书求娶时,他心中便已经有了主意,如赵太傅所说,身为皇上,他会这么做,但身为父亲,终究有些犹豫罢了。
刚才不同的意见争得这般激烈,但皇上在问过赵太傅,赵太傅轻描淡写的一番回答之后,那些原本觉得以公主和亲有失南夏体面的大臣们,知道再多说也无益,反会惹皇上厌烦,便都乖觉的闭了嘴。
退朝后,皇上回到龙驭殿,此时,殿内几位皇子都在。
刚才廷议之前,皇上已经令冯公公派人通知了几位皇子龙驭殿见驾。
皇上走进殿中,皇子们跪地行礼!
皇上挥手:“平身!”
众皇子谢恩后站起。
皇上走到案后,转身面对众人,目光扫过他们,道:“昨日东唐使臣求娶南夏公主之事,你们都知道了吧?”
几个皇子自然是知道的,不过这虽是家事,也是国事,得由皇上定夺。
皇上又道:“朕已决意答应和亲,由你们十七妹嫁去东唐!”
鲁王道:“父皇英明,十七皇妹远嫁,做皇兄的,一定会备上一份厚礼,为十七妹添妆!”
信王道:“父皇,儿臣以为,东唐这是想占咱们南夏的便宜呀。”
“此话怎讲?”皇上扬了扬手,示意他们畅所欲言。
信王神色间有几分傲然,道:“我们南夏嫁过去一位公主,东唐理当也嫁过来一位公主,这才是礼尚往来!互为吃亏嘛!”
“荒唐!”诚王冷哼一声,道:“照你这么说,十七妹的婚事在你眼里就只是一桩生意吗?”
信王摇头道:“话不能这么说,五皇兄,十七妹反正是要嫁人的,在京城招驸马也好,嫁去他国和亲也好,只要她得遇良配,过得幸福!这固然是美好的愿望,也是咱们这些做皇兄的该为她考虑的。但十七妹要嫁去东唐,又不是简单的嫁人。这事关两国邦交,若我们光是嫁女出去,不娶妇进门,那不是亏大了吗?”
鲁王在一边淡淡地笑:“五弟,你当年也是战场上过来的,应该最清楚打仗的时候,既耗银子又耗人力。战事绵延时间越长,消耗的就越多。父皇心系百姓,愿意送女出嫁和亲,以结两国邦交之好,让百姓少些灾难之苦,让国库少些因战事而起的消耗。这是父皇的英明仁慈,不可意气用事!”
凡事无亲情,兄弟之间真的你死我活常见,而皇室的公主运气好的在京择婿招驸马;运气差的可不就被父兄送去和亲,以换得两国之间的一段安宁。
梁王和庄王没有出声。
梁王是想起以前当太子时,只要出声建言,多半会被父皇斥责,现在不当太子了,不说话总成吧?
庄王却是知道在众兄弟之中,如今他的位份最低,他连吃了好几个亏,如今情况不明,少说少错,免得惹父皇生气!
篱王笑道:“儿臣赞同六哥意见,东唐来这一手,这是在试探我南夏吧?须当让东唐也嫁一位公主过来,让东唐不敢小看我南夏!”
诚王皱了皱眉,不想与这些兄弟们争论,他行礼道:“父皇,东唐虽有此意,但他是求娶,我们也并不一定非要答应!再说十七妹就在宫中,理当问一下她的意见。若她肯嫁,此事方可为定;若她不肯嫁,身为皇兄,儿臣愿意往东唐一趟,谢绝和亲之事!”
信王嗤笑道:“五哥,我没听错吧?这有什么好问的?身为公主,和亲难道不是她的职责之一吗?百姓供奉她,让她锦衣玉食,珍贵无比。她能用自己一己之身,让国家少一些战事,这才是她的价值所在。”
篱王也笑了笑道:“六哥说的对,五哥这话不妥。再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呢,父皇在这里为她的终身大事做主,还需要问她什么意见?”
本来不想说话的庄王见机会难得,也道:“能免百姓战事之苦,终归是好事!十七妹一定很高兴,五弟这话说得着实不妥当!”
这次他倒不是要在皇上面前表现,而是想对诚王落井下石。
皇上不说话,不阻止,看他们兄弟相争,似乎还饶有兴趣。
诚王目光一扫,发现几个兄弟这回倒是拧成了一股绳,一致针对他了。不过他可不怕,他冷笑道:“你们身为皇子,不同样是被百姓供奉,锦衣玉食,珍贵无比吗?而且你们是男子,如今你们居然要把能免百姓战事之苦的事压在一个弱女子肩上?免战事,让他国不敢侵犯的,从来不是和亲!而是群明臣贤,朝内有贤臣,边境有强将!”
庄王厉声道:“老五,你这么说是不是又想打仗了?听说你云州那边早些年天天打仗,百姓们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你那边面对的只是一些不成器的蛮夷之辈,左右吃不了亏。现在你还要挑起东唐和南夏的战事吗?”
好轻巧的一句左右吃不了亏,刚到云州时,诚王孑然一身,无兵无将,无粮无饷,知道他是因为不得圣心才被扔到这个地方,惯会踩低捧高的地方驻军眼高于顶,地方官员阳奉阴违。
后来诚王征地方百姓为兵勇,自筹粮饷,练兵护境,守土安民,二十年经营方才要今日,被他们口中说出来就那样轻飘飘的。
不过这些诚王也不想对他们多说,这些在京城养尊处优,或者在富饶封地全无后顾之忧的人,说了他们也不懂!
诚王冷冷地扫过这些兄弟,硬梆梆地道:“东唐若有意对南夏用兵,送一个公主过去就能免吗?东唐若无无意对南夏用兵,不送公主过去和亲就一定会打起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