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曾国藩还没来得及说话,梁大少爷已经抢先发言了:“学生恳请恩师举荐彭师兄和郭师兄复出”。
曾国藩皱了皱眉头,嘴里只发出了一声“嗯”,不知道是不喜欢打断了他想说的话,还是对他的建议有点犯愁。自从平定了太平天国以后,曾国藩就笃守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主动裁撤湘军,开始韬光养晦;可就算如此,朝廷也是明里暗里的对他挤压;如今要他举荐昔日的幕僚朋友,这有违他的低调原则,可当着大家的面又无法拒绝,否则会寒了这些老兄弟们的心;这个小子啊,尽给我添麻烦。
可一旁的郭嵩焘心里却是乐开了花,虽然这么多年的仕途风雨也算是练出了养气功夫,可那一丝笑意还是不经意的露了出来,这个小师弟上路子啊,而且眼光敏锐,一眼就看出了我等过来所为何事,把我不好意思说的话替我开口了,看来以后要好好结交一番的。
彭玉麟已经不想说什么了,也无话可说,他这趟出来就是散散心,找老朋友叙叙旧情的,那成想被人当成了靶子;郭嵩焘的心思他当然清楚,所以现在他也不能推辞反驳,否则就是伤了郭嵩焘的心了,这个老弟兄已经被左宗棠伤了一次,自己千万不能再伤他了。
唯独赵烈文依旧是那副看热闹的死样,他目光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这几位的心思他已经了然于胸了。
曾国藩做事素来就是不急不慢的,所以他依旧在沉吟,梁大少爷等不及了,又开口插话了:“老师,您就算低调低调再低调,朝廷对你的防备之心和打压手段依然不会减少,何不反其道而行之,再看看朝廷会如何应对您的举荐,毕竟从大义上来说,您确确实实是在为国荐才,这可是阳谋手段。”
“好!”,这回大声叫好的是心腹幕僚赵烈文:“好一个阳谋!镇西此计甚妙!大人,我也赞同,我们不能一味退缩忍让,否则朝堂上的那帮人真以为我们是泥塑木胎,没有火气了,何况这的确是为国举荐人才,雪琴兄和筠仙兄的才能和功绩又岂是能随便抹杀的”。师爷就是师爷,什么时候都是八面玲珑的,这番话捧了在场的所有人。
曾国藩点了点头,他也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随即慢慢开口道:“雪琴啊,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礼记》有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们既然学了圣人学说,自然就得学有所用;你看镇西小小年纪,从小在香港西洋学堂读书,但他却是做到了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在全国各地购买收养孤儿,那些孤儿其中估计有不少是那场战乱造成的,不仅给他们提供吃住,还教导他们读书和学习各项技艺,在上海和广州更是投入巨资创办各类西式大学和中学,所以他对你所说的确是一番真心实意,以己度人,你也不要见怪”。
曾国藩这番话让彭玉麟心里好过了许多,今天这么一交流,才知道此子绝非凡人,学识和眼光都是一等一的,看来我彭某人在家闲了几年,差一点小看了天下英雄,彭雪帅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他随即朝梁思瀚这边拱了拱手:“受教了”。
梁大少爷赶紧起身回礼:“不敢不敢,雪帅客气了”。
曾国藩做完了和事佬,接着说道:“至于举荐之事,你们两位都由我举荐不合适,筠仙这边可以由我出面,雪琴这边我会给李少荃去信,让他出面举荐,朝廷也会乐于见到此等局面”。
梁大少爷心想姜还是老的辣,曾国藩对朝廷的局面了如指掌,反过来将朝廷玩弄于股掌之间。
“善哉善哉,这样就万无一失了”赵烈文也是连声称赞:“只是大人将给彭兄和郭兄举荐哪个职位呢?”
“嗯,这个嘛”,曾国藩又沉吟起来,目光也随即看向了彭,郭二人,可奇怪的是,他还将目光看向了梁思瀚。
彭玉麟对官场并不热心,虽然这次是陪太子读书,勉强答应复出,所以也不想提什么要求。
郭嵩焘虽然对官场比较热衷,但又怎么好意思当众提出想谋取哪个职位。
梁大少爷却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我觉得以彭师兄的资历,可以举荐他担任总督职位,但总督一职乃封疆大吏,位高权重,朝廷格外重视,且名额有限,恐怕只能举荐四川总督或云贵总督;郭师兄三年前从广东巡抚上退职,此次可举荐其担任浙江巡抚,想必朝廷不会反对吧”。
在场众人细细思量了一番,觉得这个建议确实不错,关键是被朝廷通过认可的可能性很大,曾国藩就一锤定音:“那就照此办理,李少荃那里我会跟他说清楚的,雪琴,筠仙,你们二位有没有其他想法?”
彭,郭二人俱是摇头,郭嵩焘连声向曾国藩和赵,梁二人道谢,弄得彭玉麟也连忙照样来一遍礼节性的感谢。
一场会面总算是以皆大欢喜收场。
对于刚才曾国藩的目光示意,梁大少爷是心知肚明,昨晚他们二人的会谈内容并没有第三人知晓,事关身家性命,曾国藩不会跟任何人透露,虽然今天在场的各位都算是自己人,但有些事到了该知道的时候他们自然会知道,所以又何必节外生枝呢。梁大少爷当然更不会跟其他人透露了,毕竟他干的是提着脑袋造反的事。
曾国藩示意他提议彭郭二人的举荐职位,一是让他给他们二位卖个好,二是涉及到将来的布局,只要是湘军系的人掌控的地区,那么将来要起事时,对梁家军的抵触肯定会相对小得多,如果到时候曾国藩能出面暗示一下,那就更好办了。
见过了彭郭二人,梁大少爷终于可以向老师告辞了,容闳更是归心是箭,这几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写着幼童留美学习的详细计划,还有预备学校的筹备计划,忙得不知白天黑夜的,连彭玉麟和郭嵩焘来了也不知道,直到向大家告别时才见到了他们。
容闳与彭,郭二位也是老相识了,连忙向他们告罪致歉;彭玉麟和郭嵩焘都很欣赏容闳的学识和为人正直,对他的这颗赤子之心也是连连赞叹。
彭玉麟更是向容闳拱手致礼:“今日一见纯甫,方知我彭某人确是狭隘了,位卑不敢忘忧国,何况我非蓬蒿人!梁师弟,你的心意我懂了,咱们来日方长,日后可要多多联络”。
此刻方知彭雪帅果然不同寻常,格局大,气量宏,当真是能做大事之人。
梁大少爷觉得此番磕头之旅还是颇有收获,起码曾国藩是真正将他视作自己人了。
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古人诚不欺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