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惊堂木二十五(1 / 1)

同一片黑夜之下。

京都城南面倾宏街上,坐落着一座大气古朴、庄重恢弘的府邸。府邸占地面积宽大,硬是将街边近三分之二的地域纳入麾下,府中各处更是经由能人巧匠精心设计雕琢,日夜赶工才建造设计出昀国大将军府这样鸿图华构的精致府邸。

府中最深处的一间书房内,顾家家主顾训老将军身子笔直地端坐地书案后,即便已是花甲之年,他依旧精神灼烁,满目抖擞的精光。

他仅仅是端坐在那里,浑身已然不自觉地散发出那股早年在沙场上磨砺而成,生生用百万尸骨堆砌而成的杀戮感和威严气场。

“哒——哒——哒”他粗厚地指节轻缓富有节律地扣在几案上,他闭目敛神,另一只手的掌心转握着两只石球。石球摩擦滚动的声音响起,却让面前一直以军姿站立的几人浑身一颤,心中沉重如大石一遍遍碾压过。

“老二什么时候回来?”

“回禀顾老将军,边疆形势大好,顾觞将军又打了几次胜仗,皇上已经下令,再过半月即可班师回朝,接受赏赐。”几人中一人出列,昂首挺胸。

几不可闻地,顾训点了点头。

房中寂静一片,静谧的空间里只有几人微弱地呼吸声尤为清晰扩大。

顾训突然开口:“听说我们安插的人……死了?”他顿了顿:“是她做的?”

听闻他突然问起这个话题,所有人呼吸一滞,大气不敢出。

不说话等于是默认——顾训转着石球的手掌陡然一紧,面上缓缓睁开了一双犀利的眸子:“死了也好,若要消除隐患,灭口的确是最佳选择。”他的语调有些轻有些悠远。

听到他如此说,几人的心不自觉地稍稍安定,可是下一秒——

掌中的石球一瞬碎裂,爆裂地声音像刀刃划过耳膜,刺痛无比。

顾训一掌拍在案几上:“既然她杀了人,为何不做得干净点?现在倒好,弄得满城风雨,常余清这乳臭未干的毛小子都查到我这里来了!”他浓眉一皱,气势狂霸阴冷:“养你们何用,她手脚不干净,难道你们脑子也不清楚了?为何不帮她善后?!”

良久后,其中一人才颤颤巍巍道:“回老将军,当日我们暗中看着她弃尸,麻袋上她还栓了大石,几乎是万无一失,谁知道……”

“知道有句话怎么说么?”顾训收回拍在案几上的手掌,其下赫然是一个深凹下去的手印:“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们这些年是白跟我了?这些道理都不懂!”

“属下知错,请老将军责罚。”

顾训眯了眯眸子,抚了抚下巴上的胡须:“现在常余清调查到何地步了?”

此时,之前一直悄然隐在墙角的一抹暗影缓缓走出,附身在顾训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只见顾训蹙起了浓眉,手上抚须的动作一顿。

“方淮之……么?”

……

郊外一间破败的草屋,肮脏又简陋,曾诺等人弯身藏在距离这间屋子不远的草丛内,注视着屋内人的一举一动。

屋内烛光微弱到极点,只能隐约从纸窗上透出的漆黑影子判断屋内人在做什么。

一时之间,屋内的人没有什么大动作,常余清有些不解的开口:“既然已经找到凶手了,为何不抓?”

曾诺:“通常第一次犯案的凶手,如果不是心理素质特别强大的,或是长期密谋的,在杀了人后,应该会因为害怕露出一些蛛丝马迹,未免打草惊蛇,我们可以先观察一番,再作行动。”

“至此为止一切只是我们的推论,还没有确切证据来定她的罪,况且……”方淮之说到此处,突然不做声。

他没有立马出手的原因其实远非没有证据如此简单,事实上他并不担心这名女子到底是不是真凶,他心下顾虑的另有一事。

假设他和曾诺所有的推论都是正确的,屋内的女子的确是凶手,那么依照曾诺的描述,她应该是一位大户人家丢弃在外的私生之女。若是普通门户,自然不会阻碍他抓人,但是他陡然想起之前常余清追踪翠儿那路线索,竟追溯到了昀国大将军府上。

那么,会不会这名凶手——实际上是顾训几位儿子中的一个在外风流留下的私生女?

明面上看这也许只是一宗简单的凶杀案,可背后牵扯的复杂家族权势,名门权贵的肮脏丑闻,甚至依照昀国大将军现今的地位——不但深受当今圣上喜爱,百姓爱戴,最近顾家二子更是在边疆打了一场胜仗。这其中牵涉太多,动一发而牵全身,若要妥善处理且置之度外,又何来简单一说?

抓,还是不抓?

思索良久后,方淮之下意识眯了眯眸子,眼下情势,而今看来是不得不赌一把,就赌昀国大将军府上的人,是否还在乎这位私生女的生死。

他正想说什么,曾诺突然拉了拉他的袖子,指了指远处的那座草屋:“有动静了。”

她拉他的行为只是下意识顺手的动作,然而这个动作在男人的眼中解读成了——恩?依赖他?

原本是极为严肃深沉的气氛和情绪,可是曾诺无意的一个小举动,竟让方淮之陡然间心情大好。他深深望了几眼曾诺秀丽静美的侧脸,便也朝着那座草屋的方向看去。

此时天色昏暗,约莫差不多亥时左右,屋内的人影一直没有上床歇息,而是一动不动地坐在桌上,脑袋低垂。蓦地,突然站起了身。她开始在房内来回打转,焦躁不安地情绪透过纸窗上的影子清晰可辨。

半响,屋内烛火一灭,突然满室漆黑。

曾诺不动声色地往藏身的杂草堆前挪了几步,她觉得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观察古代变态杀人凶手犯罪后的心理轨迹,尤其对方还是个女性,女性变态杀手的数量相对比男性要少得多,这大大增加了她的求知欲和探究欲。

远处,草屋的木门突然从里面被人小心翼翼地推开,昏黑的夜色下,即便是清冷的银色月光也难以将那人身上的漆黑色调驱散。

月光似乎亮了些,那漆黑略带臃肿的人影朝门外左右看了看,才慢慢地踏出了房门。

当她整个暴露在皎洁的明月下时,那晦暗阴霾的模样让常余清瞳仁一阵收缩,惊呼声差点出口,但是瞬间却被方淮之眼疾手快塞了一把随手拎起的杂草在他嘴里,满嘴涩苦的泥土味让他一时间整个人懵掉,差点脱口的惊呼也随之咽了回去。

“嘘,不要打草惊蛇。”始作俑者目光始终在那鬼祟的人影身上。

常余清心中甚是苦闷和纠结,他好歹也是堂堂一名京都知府,要不要那么不给面子……

那个人影跨出了门,却不急着动作,她在原地呆呆站立了一会,低垂着脑袋,良久后才缓缓迈开步子朝着草屋的后院走去。

三人紧跟着她的脚步,一路借着杂草作遮挡,尾随到了那间草屋的后院。

那也是一个用满满凌乱的杂草堆砌而成的简陋棚子,浓浓地臭味从里面飘散出来,草棚只有一处设立了木栏,将里面几只瘦弱的鸡牢牢圈养在其中。

那人影甫一踏入,里面的鸡就开始慌乱地扑扇翅膀,一阵鸡飞狗跳。

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让方淮之和常余清简直不能置信。

那人虽然体态很臃肿,速度却很快地逮到了一只惊慌失措的公鸡,她动作温柔,像是安抚一样圈抱在自己的怀里,一只手轻缓地抚在那只鸡的背上,她双目紧紧逼视那只公鸡,犀利地不放过一丝一毫:“我知道你还留在这里,你就是不肯放过我是吗?”她语调低沉沙哑,带有一些恍惚。

她望着那只不敢动作的公鸡,一只手刷过它身上的羽毛:“你知道么,这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掌握自己的出生、家室、相貌。而我不过运气差了那么一点点,沦落到这样的地步,你不过是个粗鄙的贱/货,又凭什么踩在我的头上指责我、瞧不起我?”说到后面,她的语调又快又急,音调不受控制地拔高尖锐,随着她话音刚落,怀里的公鸡一阵嘶哑哀鸣,那人面不改色地竟将它的一只翅膀生生扯了下来。

“你不是说你美吗?你不是说你比我有姿色吗?我拔光你的羽毛,折光你的臂膀,我看你怎么在我面前炫耀!”一时之间恐怖的张狂笑声和公鸡的哀叫声在整个草棚里回荡,在漆黑的夜色下带着渗人的凉意。

此时月光打在了正在疯狂虐杀鸡的人影身上,常余清又是呼吸一滞。

方才只是粗粗一扫,他心下已然惊恐,现在清晰地看到她的模样,他的胃里陡然一阵剧烈翻腾。

这是怎样的一名女子?以发敷面,皮肤皴裂,像是枯败的树叶又如干涸的小溪,生命的气息似乎在她的身上死绝了一般。层层黑发之中,此时的她,眸中只剩下癫狂和魔怔,公鸡身上的鲜血喷涌在她的脸上,她伸出舌头,将唇角的鸡血舔吃入嘴。

这似乎加剧了她虐杀的兴奋和快乐,她手下动作越发狠决,她力气本来就大,两手用力,把那只鸡从鸡冠的地方生生撕裂成了两半,那只鸡之前并没有死,此时被生生剖开,连哀叫都来不及,肚肠鲜红已经淅淅沥沥掉落了一地。

静谧的夜晚,郊外清新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她疯了么?有这么杀鸡的吗?!”常余清捂住嘴,压下心底强烈的恶心感。

“她的思想已经偏激扭曲……”人格分裂——这句话曾诺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因为她不知道该如何和方淮之常余清解释这个名词。

现在的她,已经完完全全变态。长期的嫉妒和惊恐情绪达到了一个限度,必将影响这人的心理和行为,想必她最近也听说了翠儿尸体已经被发现的消息,杀人之后的恐惧焦躁使得她的神经本就衰弱,更何况内向的人本来就比外向的更容易得精神疾病,这样一来,这倒是反而激发了她阴暗扭曲这种病态心理的滋长。

她的心理已经受到了完全的破坏,丧失了正常的理智和行为。她也许以为那只公鸡就是翠儿的化身。

常余清再也看不下去,他攒了攒拳头,蓦地从草丛后站了出来:“住手!”方淮之再要拉他已是来不及。

那虐杀公鸡的女子听闻大喝,浑身一抖,手中的公鸡尸体掉落在地。

“你……”她像是卡壳的机械一般,扭曲迟钝地转着脖子,浑浊的双目投射在常余清的身上。她脸颊的发丝微微散开,露出其后的糜烂肌肤:“翠儿派你来抓我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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