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淮识字有限,更不通文墨。望了那幅字几眼,也看不懂,便不再去理会。一转头,只见徐夫人正望着自己,说道:“公子看这幅字,可有什么不妥么,还望不吝赐教。”鹿淮蓦地脸上一热,讪笑道:“我识字不多,可不懂这个。”
原本按照鹿淮的性子,哪怕不懂也会犟嘴说自己明白,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一见这徐夫人端庄大气的神态,竟不由得心生尊重,当下也不胡言乱语,老老实实问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徐夫人道:“这不过是我多年前胡乱写的,文辞粗鄙,不值君子一晒。”鹿淮道:“哪里,我看写得很好。”他见徐夫人言语谦逊,心有好感,虽然不懂书法,还是出言赞叹。
那佘妈已然端上茶来,徐夫人接过了,命佘妈下去把大门关了,今日不再接待香客。佘妈下去之后,徐夫人对鹿淮道:“公子请坐。”鹿淮便在一个蒲团上坐了。徐夫人坐他对面,双手奉上清茶,说道:“公子请用茶。”鹿淮连忙双手接过。他向来喝的是大碗粗茶,哪用过这样精致的茶盏品过香茗?只觉得端茶盏的手都在发抖,小心翼翼喝了口茶,也不论好坏,连忙放下了。
奉茶已毕,徐夫人问道:“敢问公子贵姓?”鹿淮道:“我姓鹿,叫鹿淮”。徐夫人道:“原来是鹿公子,不知公子是哪里人,师从何人?”她见鹿淮手脚不动就把佘妈震在地上,自是练过功夫了。鹿淮道:“我是昊天州元启城人,师父嘛……”他心想,景千重直说不收自己为徒弟,虽曾拜过吴梓棣,但心里万分不愿承认他是师父,踌躇一阵,便道:“我没师父。”
江湖之人不愿透露师门,原是常事,徐夫人也不以为意,说道:“鹿公子,你先前说有人托你给我带话,其中原委,还望赐告。”鹿淮当下把海滩上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叙事已毕,便道:“那人临死前,有话让我告诉您,说是什么花瑕岛有人来,让您赶快躲避。”
听完之后,徐夫人一脸平静,只痴痴望着窗外,好似在沉思。过了半晌,鹿淮轻声道:“徐夫人……”声音低沉,好似不敢打扰。徐夫人收回目光,略带歉意,说道:“失礼失礼,刚才想到了一些往事,自顾自出神,怠慢公子了。”
鹿淮连忙摆手,说道:“哪里哪里,那个,徐夫人,您不打算躲避么?”徐夫人缓缓说道:“我早知道这一天会来,没想到的是,竟让我等了二十四年。”听她的意思,好像这件事早就应该发生,此时才来,让她等太久了一样。
鹿淮心里好奇,问道:“徐夫人,我多句嘴,能问问您是什么事么?”徐夫人瞧他一眼,说道:“这件事曲折繁复,牵涉甚广,且易给人招来祸端,公子你年纪尚轻,还是别听的好。”言下之意,已经婉言拒绝。
鹿淮生性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也不在意徐夫人的拒绝,仍旧问道:“您就跟我说说呗,那花瑕岛是什么,有人来找您,为什么您要躲呢?您告诉我,说不定我还能帮您什么忙呢。”徐夫人见他一派小儿神态,莞尔一笑,心想:“这事哪是你这少年能办得了的。”嘴上却说:“多谢公子热心。”
沉默一阵,徐夫人才道:“也罢,有些话今天不说,往后也没机会说了,公子年纪虽轻,但侠义心肠,受人之托,义无反顾来此报讯。既然公子想听,那我便将这些事的前后缘由,告诉公子。”鹿淮最爱听故事,以前常在茶馆听人说书为乐,先前听徐夫人出言夸赞,心里十分高兴,又听得徐夫人答应讲述事情原委,不由得大喜。
徐夫人见鹿淮喜于形色,不禁莞尔,缓缓说道:“先前公子问我,花瑕岛是什么,花瑕岛的来历要说起来,那可就长了。”说着双目凝望窗外,露出回忆的神色,把千头万绪,牵引到了多年以前。
徐夫人道:“二十五年前,正是前朝渊流四十五年,当朝的皇帝,正是前朝的末代君王渊流帝。渊流帝才华出众,艺境无双,尤其填词之技举世难觅敌手,世人尽传其文渊风流。只可惜,在他之前的帝王不施仁政,将大好江山祸害得七零八落,他非亡国之君,却当亡国之运,祖宗造孽,报应在他的身上,最终四海义士揭竿而起,要推翻朝廷。”这些前朝往事,鹿淮也知道一些,却不明白和花瑕岛有什么关系。
只听徐夫人续道:“当时起义的义军,大多是江湖上的仁人义士,他们招兵买马,遍访能人,以‘重辟九州’为号,创立‘九州会’,与朝廷分庭抗礼。”鹿淮惊道:“九州会?”徐夫人道:“是,公子知道么?”鹿淮摇摇头,心里却想到,那日冯将军墓前,灵音子和祁玉谷好像就提过“九州会”。
徐夫人道:“当时朝廷已民心尽失,官军在战场上毫无士气,几场大仗下来,九州会有如摧枯拉朽,将朝廷兵马扫荡无余,朝廷风雨飘摇,岌岌可危。可就在此时,西方月国趁我中华身处动荡之期,有机可乘,便发兵东征,进犯中原,欲占据我神州大地。”
鹿淮奇道:“月国?”徐夫人道:“是,月国在大西界之西,举国拜月为尊,以月为国号,虽不若中华强盛,但在西方诸国之中,亦算强国。”
鹿淮心里又想到灵音子所说的月国夷兵来犯,便道:“那便是什么‘月华大战’吧?”徐夫人道:“正是。当时内忧外患,朝廷负隅顽抗,外夷又大兵压境,九州会人众便推选出两位首领,一位姓方,另一位姓桓。九州会兵分两路,方大首领率一路兵马扫荡朝廷,桓大首领率另一路兵马抵御外夷。月国夷兵在战场上比朝廷官军厉害得多,这是中华存亡之际,便有许多江湖名门正派人士,也随那位桓大首领抵御外来强敌。”鹿淮遥想当年江湖豪客的义举,心下透露出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