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修心事重重,之前并未发现夕颜进园,此时听到她的声音,更是惊讶地回头:“嫂嫂?”
“是你吧?否则这么潇洒的一段剑也不会被你舞得如此寂寥。”夕颜走向他。
他负手将剑别于背后,引夕颜到院中石桌前坐下。
“什么都瞒不过嫂嫂。”少修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条小道还真是曲径通幽,风景异常。”果然不出所料,夕颜同子岚二人晚宴后沿着溪流走的那条路,便是之前少修想与子岚一起走的小道,许是没了心中之人的陪伴,少修便独自行到那里,却不想听见子岚夕颜二人的一番让他铭心刻骨的谈话。
少修苦笑:“可已经没有人愿意同我一起去赏它的美。”
夕颜展开手掌接住一片方才因剑气零星飘落的蔷薇花瓣,将它紧紧握住:“倘若我希望你不要放手呢?”
少修也任一片粉瓣飘入手心,将要去握,它便已随风舞去:“可这并不是我不舍就能挽留的住的。”
“你能!只有你懂得她的美,她的纯,她的善,只有你愿意守护着她,无论青丝白发,都不离不弃。”夕颜松开手,让那花瓣再次翩然到空中。
“嫂嫂?”少修有些悸动不安地望着她。
夕颜也看向他,嘴角现出美丽的弧度:“你想知道我为何将你的心思看得如此透彻?”
少修微微迟疑,终点了点头。
“因为你和子岚很像,同样的热情洋溢,快人快语,同样的心地纯良,待人诚恳。这样的你们,不难懂。”夕颜站起身来,望了望天:“这也是我希望你不要放手的原因,彼此相似的人才更能体会到双方内心的孤单。不过嫂嫂也不勉强,只是觉得很可惜,你好好想想吧!夜深路黑,我也得走了。”说着,便要离去。
“嫂嫂!如果我不想放弃,该如何……能守得住?”少修急切的追上两步问道。
夕颜转身一笑,伸手去要他手中的剑。少修递予她,将一接剑,便盘旋屈膝落地,暗花白色裙经这旋舞着定,如同这十六之夜天上安然无尘的玉盘,她瞥目看向少修:“如何能守住?就看你能否看懂嫂嫂的这剑舞了。”
语刚落音,便起身挥剑如惊鸿翻飞云端,衣袂襦裙时卷时舒,洋洒未定,足尖轻点,盈若扇翅蝶媚,凝脂芙蓉面,在手中剑身的银光下,或暗或明,目光凌然自若,唇间一抹笑颜。最美的是那手中剑影,早已没了冷硬的躯干,恍如白绫流水,在她手中腕间,收放自如。
突然横剑刺向一株蔷薇花枝,一朵嗜血娇颜被生生划下,却在将要落地之时,定于剑尖身平之上,如此继续轻舞剑雨,仍她怎样的翻转盘旋,那朵蔷薇虽处于坠落的边缘,却始终纹丝未动。抬足举臂定身,蔷薇花依旧开的如火如荼。
少修鼓着掌走上前来,将到近前,夕颜手轻轻一松,银剑“叮铛”落地,而伴它一起的,还有那朵转瞬即坠的花朵,一片片散落满地,随风扬起而去。
少修停住了脚步,木然地望着地上的剑和残留的几瓣落花。
“这落于剑尖的蔷薇花便是她,不可一味收入身前,那样只会剑指于己、身心俱灭。若单一个剑身的距离,让她同你有若即若离之感最好,如此你来我往,收放自如,才不会像曾经一心付出的你那样疲惫。可倘若在将要曲终人定之时,你舍了剑,那花便也只能随风而去。明白吗?”
夕颜将剑交到他手上,转身穿过满天飞舞的花境离去,未闻身后之人有任何动静,她忍不住侧过脸来附赠一句:“这剑便是你对她的那颗天地可鉴的真心,千万不要舍了。”
少修这才从方才的漫天思绪中依依回神,目光落在那柄剑上,迟迟不移。
回到牡丹园已经是月悬高空了,夕颜觉着有些乏,便摒去随同的下人,往浴房而去,一番沐浴后,身着曳地殷红寝衣,只腰间轻系穗带,却显得婀娜多姿。
转目忽见游廊边的那株用陶盆一直来的牡丹花,夕颜蹲下身子,细细看去,枝破烟尘,叶如绿墨,微拢的娇瓣中心,隐隐透出一点红,怎样看去,都是生得十分茂盛,怎会迟迟不开呢?
想到这夕颜忍不住将手伸向那花,皓腕微露,葱指白皙,将要触碰之时,却恍然听到飘至耳中的乐器之声,在这明月稀云的夜晚,一缕一寸地牵得她心旷神怡,缩回玉指,直起身来,轻依在廊边的红柱边,拼命想要遗忘的又都如铁马金戈般闯入脑中,冷风拂面,夕颜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发觉自己刚才的出神,不由得轻揉了揉额头,那悠扬的声音依旧不断地翻云覆雨而来。
突然意识到什么,她马上警觉的仰头望了望四角的天空,又向屋檐上环顾一圈,眉头紧蹙,忙慌忙跑到卧房,见子逸正坐于窗前,朝后院的牡丹花群动情吹箫。发觉到夕颜的匆忙闯入,他停了下来,嘴角一抹笑:“怎么了?如此慌张?”
夕颜顾不得其他,走到他面前,一把夺过那箫。子逸惊诧地望着她,笑容顿时僵持在脸上。
她意识到不该如此唐突,挤出一个笑来,说道:“昨儿就一夜未眠,如今还不睡?又在这吹箫赏月,你说我该怒不该?”
子逸这才恢复笑道:“原来如此,好好好!怕了你了,我去睡还不行吗?”
自觉刚才有些紧张过度,夕颜一面扶他上床一面无意地问道:“我怎不知,你还会吹箫?”
“如此雅致的事情,我怎能不会?”子逸满目宠笑道:“我最擅长的还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夕颜随着他的话问。
子逸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是作画。”
想起子逸表露心迹时给她所看的那副她如今容貌的画像,夕颜不禁脸上一热,道:“我对画才不感兴趣,因我也擅画。”
“那箫呢?”子逸从她手中夺过那支通身透绿的玉箫。
夕颜又是一慌,忙去夺:“这个玉箫不可。”却是一个趔趄,朝子逸而去,子逸也是因突然受到撞击仰面而倒,在两人都以为将重重摔到地上之时,却如扑入云端般绵软,幸得两人刚才已行至床边,如今皆跌在床上。
夕颜从刚才的惊慌中回过神来,却俯身对上了子逸沧海深潭般的双眸,顿时心如小兔乱撞,忙爬坐到床沿,不去瞧他。
子逸这才坐起身,将箫递到她手上:“你若喜欢箫,我可以教你,只不知这玉箫为何对你如此重要?”
“这……这是父亲所赠。”不知是因还未从方才暧昧的气息中回转过来,还是不愿子逸卷入更多的争端,她对他撒了谎。
“难怪见你如此不舍,今后我教你吹箫如何?”子逸面色真诚。
夕颜本就愧于对他撒谎,如今见他竟相信,而且这般恳切,便笑着答道:“好啊!”
子逸笑望着她,迟迟不肯挪去灼热的目光。如此眼神看得她有些发慌,干笑一声,催到:“还不快休息,又想叫我恼你不是。”说着便自己先卧到床上,闭目欲睡。
子逸见此,也随她一同躺下。
忽觉脖间有气息攒动,一双大手从背后环住自己的腰间,夕颜不禁睁开眼来,却不敢动弹,凭自己怎样躲闪,终避不过这一日。
“颜儿!”呢喃声起。
夕颜不敢应他,只如同木头般岿然不动。
子逸渐渐靠近她,夕颜觉得后背一片暖热。他依旧自语道:“爷爷一定很希望早日抱上曾孙。”说着,滚烫的唇已落入她的颈间。
夕颜如触电般瞪大双眼,她做不到拒绝,倘若身后唤作他人,就算拼个你死我活,也是断然不会让他碰自己一下的。可如今,他是这世上自己亏欠最多的男子,一个愿同自己生死相随的痴情男子,让自己无从抉择的男子。
一只手附到她的肩上,稍稍用力,欲将她扳向同他一面。却是这一个用力,拉动了夕颜右肩上的疼,白日里苏灵薇手在她肩上用力去抓时,她就已是忍住疼痛,虽说寂鹰的真气可让伤口恢复快些,但那毕竟是穿肩而过。
一时痛楚难耐,夕颜闷哼出声,子逸心细,忙停住手来,问道:“你的肩怎么了?”说着便要去掀开来开。
夕颜怎能让他知道,忙捂住说:“不是肩痛,是昨夜惊慌逃离时摔倒,如今浑身酸楚难耐。”
听到此话,子逸满脸愧疚:“那好!你好好歇着,我陪着你。”语罢,为其盖上薄被,面朝向她而卧。
两人相视一笑,闭目而寝。
不多久,便听到子逸均匀的呼吸声,夕颜却是缓缓睁开眼来,辗转难寐,她没有想到这一日来的如此突然,今后伤好,她又要如何去面对身侧这个男子的情深之举?
十六的月夜仍旧如此通亮,照得卧房中恍惚可视。猛然房中一闪而过的阴暗,夕颜朝窗子望去,并没有什么东西遮挡,怎会明暗不定?她盯着那窗子,果然,一个身影飞过,屋中又一阵由明至暗,由暗重明。
看窗子所朝的方向,这身影似在后院牡丹丛中往复,夕颜摇了摇,悄悄起身,覆上一件披风便朝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