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朦胧的烛光,两人才瞧见,来的人,正是吴兰惠,她满脸掩饰不住的怒火,微微喘着气,似匆匆赶到这里。
夕颜却看到她眼中流露出一丝恐惧,于是便上前一步道:“尹夫人,是我,乔夕颜。”
那尹夫人并未答话,只仓皇地看了看她,又看看灵位,挤上前来,用背抵住那供桌,面对着两人说道:“你们……看到什么了?”
夕颜微微一笑:“真得很抱歉,误闯到您的卧房中来,我们只是进来瞧瞧,什么东西都未曾碰过,若有失礼的地方,还请夫人见谅。”说着,她微微一欠身,落葵见此,也忙低头行礼。
稍稍稳了稳气息,那尹夫人恢复了淡定自若,悠然道:“大少奶奶是萧家的媳妇,我也自然不会说些什么,只你也算是大家闺秀,这点子规矩今后还要注意的才好,主人不在,切不可再擅自独闯,这是犯了大忌的。”
夕颜面含愧色:“夫人教训的是,夕颜再也不任性妄为了。”
“走吧!咱去大厅,这里头黑乎乎的,也不好说话儿。”尹夫人欲引两人出去。
夕颜随她一起,却忍不住又回头瞧了一眼那幅画,这一眼正被尹夫人看到,她解释道:“那是我的丈夫,早年前就已经去世。”
“想您的丈夫当年也定是个翩翩少年。”夕颜随她一齐出了那卧房,回到厅中。
刚一落座,就见着方才那个李管家端着茶水进来了,他一面放茶一面笑道:“大少奶奶久等了,只是我家夫人方才正在诵经,不想中途而弃,便念完了那一篇才来。”
“不碍事,听听雨,看看景,也是好不惬意。”夕颜端起茶来,还未至唇边,又放置指间,对尹夫人说道:“夫人府上的人还真是少,不知够不够使唤?”
尹夫人身子向椅后靠了靠,笑着说:“我喜欢清静,人太多总觉得吵杂,所以闲置的我都给遣了回去,所谓人在精不在多,留下的自然都是一心愿意跟随于我的。”
夕颜笑了笑:“夫人果然有自己的道理。”
尹夫人呵呵一笑:“大少奶奶为何想到今日到我府上来坐坐?是有什么事吧?”
掀开茶盖,夕颜皓齿微露:“今儿就是赶的巧罢了,这雨下了一夜都没有停的意愿,我同落葵想趁着大清早雨小的时候上街瞅瞅春里铺子新上的衣料,却又遇密雨冷风的,正在您府上周围乱转,瞧见了,便想来看看您,顺便躲一会子雨。”
“原来是这样,早知道应该叫下人多备些东西,你第一次来,总不能亏待了才是。”尹夫人慈眉善目,如母亲般祥和。
“若是提前说了,怕尹夫人操心准备,于是便连个招呼都不打的来了,还望夫人见谅。”夕颜看着她,总觉得那笑有些暗藏冷森。
抿了一口茶,眼珠微微灵动,她头也不抬地凝着杯中的茶,悠悠然道:“不知夫人的丈夫是为何而逝,既是多年以前,那一定正值年少,不应该会是得病而终。”
想不到她会突然问及此事,尹夫人不免一怔,望了望向身侧立于一旁的李管家,这一瞬的对视正被夕颜的余光瞥见。
半晌,尹夫人才叹了口气:“世彦命薄,说到逝世,本是家丑,不足为外人道来。但尹家同萧家亲如同族,所以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
轻轻咬了咬唇,她继续道:“世彦是因当年一时糊涂,私吞了上面拨下来的赈款,才在几年后东窗事发,得到了严惩。”说罢,竟掩面痛哭起来。
夕颜看了看她,又望向身旁极力克制心伤的李管家,启唇安慰:“夫人快别伤心,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您应该早些释然才是。”
见她未有停息之意,夕颜朝落葵吩咐:“刚才我在院子里瞧见的几个花甚是娇美,让李管家带着你再去寻寻,讨要些花种来,回去了好种给我在家里瞧。”语毕,朝李管家笑了笑。
落葵会意地对李管家说道:“不知李管家这会儿可有功夫,我家大少奶奶对那花喜欢的很,您同我一起去取些种来可好?”
李管家忙应声道:“大少奶奶既然喜欢,我便去那花房瞅瞅,落葵姑娘,劳烦先给小的指指大少奶奶是看中了哪几个花样。”他朝尹府人望了望,见她没有不允之意,便随落葵一同出去了。
夕颜起身坐到与尹夫人一桌之隔的椅上,低声问道:“那夫人可否告诉夕颜,将伯父严惩的,是哪一位官员呢?”
顿时止住哭泣,尹夫人拿开掩面的巾帕,猛地扭头看向她,惊讶而愤然。夕颜望着她,她眼中竟确有泪光闪闪,而并不是自己猜测的在做戏。
两人如此凝望着对方,屋中静地能听到细雨飘然而入的落地声。
僵持片刻,夕颜开口了:“是我的父亲对吗?”
尹夫人像已料到她会如此说,竟已经收起了将要流下的泪水,瞪着圆眼看她。
她继续道:“那么说,设计给花惜毒药给两个丫鬟赏赐的人,是你?”
尹夫人只冷冷一笑,却不答话。
“还有,收买杀手在城郊林中欲让我横尸荒野,派人暗中在萧府跟踪监视我的一举一动,也是你?”
她这才微微一怔,满脸的疑惑,却依旧没有吱声。
“你是想用我的命来换你丈夫的离去,让我的父亲也尝尝失去至亲的痛苦?”
她将头深深埋下,黯然神伤。
夕颜收回逼问的目光,长长舒了一口去:“也是!父亲的债,本该由我来偿,可是你这样一个贤良的女子,怎会被仇恨蒙住了双眼?”
尹夫人这才抬起头,惊愕地望着她。
“伯父是因罪获刑,我父亲只不过秉公办事,你怎能将一切的罪责都推脱到他身上,这样浅显的道理您都不懂吗?”稍稍顿声,她继续道:“到最后,害的是谁?还不是被您弄巧成拙伤到的子逸!”
尹夫人终于按耐不住:“是!毒药是我吩咐昭雪院中那两个丫鬟去刻意给花惜的,想利用她的恨来要了你的命。我也不曾想会害了子逸孩儿,对此,我一直都含愧于心。萧家于我有恩,我倒头来竟害了他们家的长孙,真是有违天理。”说着竟颤颤巍巍地从袖中掏出一串念珠,默默而语起来。
夕颜平息着内心的激动,婉声道:“我知道,不管怎样,父亲都是直接导致你们家破人亡的人,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您……能看在这次子逸的牺牲上,原谅我,原谅我的父亲吗?”
“不可能!”尹夫人竟怒目相对吼道。
夕颜显然惊到,心中隐隐不安,莫不是昭雪所言是真,她此刻的反应竟同昭雪出奇的一致,“为什么?”
尹夫人冷哼一声:“因为你是乔擎羽的女儿,乔擎羽是致使我们一家离亡的侩子手,世彦为人光明磊落,从未做过那种苟且之事!”
果然,她方才是在掩饰,她终于说出了夕颜最害怕的事情,若是单纯的父亲因秉公审案,也倒不致于此,其中确是真的另有它隐,也就意味着,她同昭轩注定要被这上一代的仇恨纠葛所牵连,注定不可能做回朋友,甚至注定做不成陌生人。
“这么说……伯父是另有隐情了?”夕颜小心翼翼地探问道,却是声音细得连自己都听不到,她太不愿接受这样一个事实了。
尹夫人已经恢复了方才的漠然,一颗一颗地拨着手中的念珠,闭目不语。
“夫人?”夕颜再次开口,却依旧换来一阵沉默,“那夫人是定要用我的命来偿了?”她摇头无奈:“我竟妄想同一个恨不得要了我命的人妥协,真是天真的可笑。”
夕颜起身:“既然夫人这么不欢迎我,那我也没有赖在这儿不走的道理。”说着,迈步朝门外而去。
“我并不想要你死。”身后传来的声音止住了她的步子,只听那人继续道:“你方才所说的林中遇到的杀手并不是我所收买,在萧府跟踪你的人,也非由我差遣。自那次借花惜之手误下毒药后,我已是夜夜噩梦相伴,在得知昭雪那两个丫鬟死,更是日日念经超度,我的心已经全然承受不了这些血腥了。”
夕颜不可思议转身疑问:“这么说,您是不知道那锦盒中有暗器了,您是不想害了那两个丫鬟的,可又是为何呢?”突然想到什么,她忙继续说道:“恕夕颜多问一句,那毒药和锦盒,都是同一个人给您的吗?”
尹夫人点了点头。
“那您可知,那是什么样的毒药?那锦盒里盛着何物?”
“皆不知,那人说此计可帮我报了丧夫之仇,他将锦盒递与我时,再三嘱咐,不可打开。”尹夫人有条不紊道。
“果然,您也是受害者,夫人!恐怕您中了那个人了计谋。”夕颜凝视着她,而眼前的这位尹夫人,满脸的惊措不解。
向她探了探身子,夕颜试问起来:“那么除了您,还会有谁又是为何要至我于死地?而那个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