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颜弯月悬于遥遥的天际,周身环绕薄淡的稀云,来来往往,反反复复,始终看不清那一半遮掩后澄月的本来面貌,虽是如此,因昨晚一夜的疾风骤雨,如今的窗外颇为干净,净得仿佛与这纷乱的生活无关,有的只是一层不可深探的幽秘和淡漠。
有一丝凉意顺窗而入,穿过只身着寝衣的夕颜湿润的齐腰长发,瞬间地清醒如初,她这才抬手将支着窗棱的木棒取下,悄然关上。只这轻轻地一阻,便顿时隔了空大的后院里含苞牡丹传来的寂寥之感。卧房中雕莲烛台上,高高的红柱,悬着三两滴半凝的盈泪,像极了深海初生的珊瑚珠。
“吱呀”的开门声,在这寂静的屋子里显得分外亲切入耳,熟悉的清淡龙诞香气细细密密的近了。
原本关上窗后低头细瞧几案上牡丹花的夕颜,盈盈回头,直直的如瀑墨发随着这突然来回轻摆,淡淡一笑:“爷爷那侍弄的花儿早就竞相开放,为何如今后院的牡丹依旧没有展露?可是你这些日子没有精心地照顾?”
秀然身姿靠近,伸手抚了抚从临溪园送来的那几株开的极为张扬的花枝:“往年,它们每每不能如愿,总会让我肝肠寸断,可如今有了你,我便不似那般落寞了。由它们去吧!只要你能陪在我身边,就算它们要再顽固上十年二十年,我也愿意等待。”
夕颜的手被倏地握起,从他厚实掌心传来的温暖顷刻让她忘却了方才看向窗外的失落。她不由自主地朝那牡丹花香混为一味的气息依去:“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冰凉的额头被烙上火热绵柔的一吻,夕颜缓缓抬头,迎上那如清波荡然的深眸,像流淌在两人之间温热的空气般自然缠媚。
“子逸!”望着他若有所思的眼,她将要开口,便被那瞬间移落的唇瓣覆盖,一点一点紧贴柔转,疼惜而又渴望。
被他这突然之举骇地瞪大双眼,沉默片刻,夕颜明白,这一日终是要面对的,她的脑海中突然回响起姜郎中的一句话:“和萧子逸一起安然度过这一生吧!这样于你,于他,都好。”
虽然她始终不能理解这是何意,但这句话就似一个真理一般,时常会出现在她脑海之中,警戒着她,该如何,不该如何。此情此景下,再次重温起这句话,她似乎有了些许参悟,眼前的这个丈夫,自己应该付出让他安心才是,或许就像那院中的牡丹花,倘若它愿将自己初展的容颜一生赠予那个日日期盼它开放的人,即使在花期结束,也能安然入土。
方才子逸的那句令她动容的话依旧回荡在耳畔,不能再逃避,既然决定将所有的一切都忘却,而一生留于眼前这个男子身旁,就该做能让事实成局的决定。
微微转颈侧脸,迎上那火热的唇吻,顿觉丝丝烈火从心头燃起,伴着那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激热,是身上丝帛寝衣的滑落。
紧闭的双眼因那垂落蓦地睁起,黛眉柔柔地蹙着,如同远处绵延的秀山,光亮的黑睫又随着那无法呼吸的唇齿舌触而缓缓闭上,遮住了眼前模糊而熟悉的容貌。
夕颜能够感受到那个与自己紧紧贴在一起的身子褪去寝衣的一瞬火热,依旧残留的能让她宁神的龙诞香,经着那温肤灼汗的蒸腾,更多了几分暧昧。
只觉身子一轻,那曳地的寝衣这才完全脱离脚尖的勾绊,毅然凌乱垂落,夕颜本能地勾上那结实的脖颈,蓦然迎上子逸的满目柔情,低低垂下密密的双睫,两靥如同那正烧地旺盛的火烛,两人就这样缓缓地穿过层层帷幔,被放在榻上一瞬恍如陷进绵软的云端,懒懒托住她纤弱的身姿。
稀稀疏疏的吻缓缓落在她的颊上,脸侧,颈间,却蓦地停在肩上,子逸的声音在这充斥的温情与安静的空大房间中让夕颜异常渗入心间:“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夕颜这才恍然,刚要去捂住那箭伤留下的有些明显的疤痕,便已被方才的暖唇一寸一寸遮掩。
一声情不自禁的嘤咛,子逸慢慢覆到她的身上,却是缓下了动作,声音如从远天之外飘来:“你如今可是真心愿意做我的妻子?”
夕颜抬目,眼波婉转,她并未想过子逸会在如此的时候问她这个问题,既是问她是否愿意,又为何要加上那“真心”二字?怕他又疑心多虑,只短短的片刻相望,她便含羞点头,坚定地如同至死不渝的磐石。
子逸知足地笑了笑,珍惜地将她紧紧抱住,丝丝额发深埋在她的颈间,他能够仔细看见那一双带着些许惊怕恐慌眸子,胸中顿时澎湃起伏。
带着一分分的紧迫感,夕颜紧张地浑身都变得有些僵硬,仰偏过头去,仍他神驰,却在千钧一发间,感觉到子逸迟缓下来的落吻,眯开眼来朝他斜斜瞥去,见他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不紊,脸色惨白如纸。
“子逸!”她低唤着,不知他却为何突然如此异常地气喘?
然而子逸竟突然轻咳出声来,且喉咙愈来愈不能停下,却依旧抚慰她道:“怕……怕是方才在屋子外面扑了凉风。”
夕颜早已没了缠绵的心思,只忧虑地扬脸看着他,又不敢出声,怕惊扰他的这急咳,只希望他能慢慢缓下来。
突然而至的一股温热,伴着异常刺眼的鲜红耀然而下,在那已经凝结燃烧一半的烛光跳跃下,分外令人悚然。
见子逸如拍翅击空的苍鹰般瞬间殒落在自己眼前,夕颜早已惊愕地不知所措,片刻的仓皇,她瞬间醒然,连忙将子逸躺卧在榻上,为他穿上寝衣,然而他却毫无知觉地木然昏迷,嘴角依旧不停地流着血。
夕颜抓起地上自己已被他方才那第一口喷到塌侧的血染红的寝衣,胡乱地裹在身上,见子逸突然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忙一面大声呼喊一面用锦被将他裹住抱紧。再一次害怕失去的恐慌油然而生,就像是当初在杳云亭上看到倒在罗汉床边的他一样无助。
“子逸!子逸!”夕颜声音颤抖地连自己都辨识不清:“怎么会这样?你要挺住!挺住啊!”
遥遥听到喊声的丫鬟们,顷刻间冲了进来,见到地上正渐渐变乌的鲜红场景和手上脸上甚至寝衣上都如泼洒般血点的夕颜,不由得吓得心中顿时凉作一片。
“快!花蝶!去请张太医!花素!去临溪园通知太老爷!”还是落葵沉稳,定下心来,有条不紊地吩咐着,齐聚在屋中的几人,顿时恍然,这才赶紧听命而去。
“小姐!”一声大叫从卧房门前传出。
夕颜茫然中感觉有人在叫她,却是目光始终不敢离开子逸半分,拥着用锦被包裹地正抽搐不止的他,心也因那痛苦地有些痉挛地脸而如水深火热般煎熬。
“小姐!你没事吧?”方才那声音近了,是锦儿。
夕颜依旧只盯看着子逸,半响没有回话,仿佛她的一个回眸他望,眼前的人便伴着那快要被折磨摧毁而卒的身躯会慢慢冷去。
锦儿见到此番场景,只看着正瞪大眼睛惊恐无神的夕颜无助地大哭。
“子逸!”夕颜终于因那渐渐缓慢下来的抽搐而哭出声来,那样张皇失措,毫无办法地只能够哭泣:“子逸!”又是一声凄厉尖锐的哭喊,在偌大的房间中,撕扯着每一个人的心。
花忍和落葵已经打来热水含泪立在一旁,面对这样的场景,她们也有力所能及与虔心祈祷了。
急急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落葵首先听见,马上放下手中之物,站在门前候着。
“怎么回事?”伴着这焦急的问话,张太医已经走到跟前,却只望见伏在子逸身上将他紧紧抱住防止其剧烈抽搐的夕颜。
“大……大少奶奶!”看到满地的血迹的殷红,又望了望子逸的症状和夕颜此时哭泣的惨烈,从未见过此等场景的张太医也是十分的惊愕,他不由得劝阻道:“大少奶奶要保住身体啊!老夫定会竭力医治大少爷的。”
落葵见夕颜渐渐缓下了哭声,情绪比方才不许任何人靠近时稍稍稳定了一些,这才同花忍一同将她扶到一旁的梨木圈椅上。
一将她挪开,张太医便连忙坐到床榻边,将锦被掀开,此时的子逸虽已渐渐停止了抽搐,但似乎更加神志不清了。夕颜泪水依旧在止不住地往下掉,一旁的落葵看得心疼,一面自己落着泪,一面取下帕子为她不停地擦着,却始终是应接不暇。
张太医见此,忙打开随身携带的盛着器物的小木箱,展开卷放在里面的一个厚实的锦布,齐齐摆放着粗细不一长短错落的银针。
明晃绕眼的银针耀地夕颜渐渐冷静了许多,张太医为子逸解开上身的寝衣,疏密有致地仔细落针,众人屏息凝神,只能听到那银针从固定其的锦布抽出时的悉嗦声。
一炷香地时间过去了,张太医接过花蝶递来的巾帕,擦了擦额上豆大欲落的汗水,叹了口气道:“恐怕是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