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甜美的容貌,再加上这样谦让的性子,倒真是夕颜从未猜到的,想来旭王府的前王妃也必定是个知书达理十分贤惠的女子,否则也不会教出如此出淤泥而不染的女儿来。
“昭轩哥!今儿府上有事耽搁了,才这样晚过来。”公孙珂满面笑容地朝城门内走去,像是那里有人在候着。
夕颜正放下帘角的手不经一颤,心头也似被重重一击,一霎的惊愕后,又匆忙掀开马车后垂着流苏的帘子,一幕异常温馨的场面赫然映入眼中。只见公孙珂手中拿着一个层层相叠的食盒,正含笑同尹昭轩说着什么,有一点羞涩又满目的柔情,而昭轩也是注视着她仔细听着话,嘴角咀了一抹笑,目光丝毫都未朝自己的马车望来。
心间乍然一片凉寒,手中一颤,帘外温情流转的画面被瞬间阻隔,夕颜蓦地坐回到座位上,方才那人,她看得清清楚楚,正是昭轩不假,虽是身着侍卫总管的衣服,虽是脸庞消瘦了许多,但他那只对自己才有的笑容,她至死都不会忘记的。
难道是自己错了吗?还是昭轩已全然变了?当初海誓山盟的诺言都只是清风一拂吗?夕颜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这条路自己本就选择错了是吗?她苦涩一笑,或许自己早不该对他和对两人之间的感情抱着那样大的信心,或许自己是时候了却这折磨许久的感情,或许王母是对的,他用情不深,而自己本应该安然在天宫千年一日,这赌注太大,而自己,太害怕输了。
手中的帕子已经被绞绕在手中再拉扯不动。夕颜的眉头自方才便一直紧锁,目光也只是死死盯在一处,静静的车中,只听到百合髻上金钗垂下的几条流苏,一声声碰撞。她忽而目色一凝,心念:“若是就此放弃,那便不是我的,向来他的隐忍是两人矛盾的根源,这次必又是有什么缘故在其中,毕竟他重新为三王爷办事。其中有太多的迫不得已也是可以想象的。”
忽而想起方才他的笑容,夕颜还是会心中疼痛的,那笑容太真。而那珂郡主又如此卓群,两人之间缠绵不肯挪开的目光,一点点灼烧的她理不清思绪。头痛之感再次袭来,夕颜揉着额头轻笑,自己如今到底是在和谁较真呢?可她就是如此性格。很多事情,若不清清楚楚说明白,她是不会甘心的。
待到了萧府,仰头去望,乌云竟早就散了去,天际远远挂着一道五彩的虹。整个空中也似稀稀薄薄不甚均匀的涂上了胭脂,红得娇娆万分。
“大少奶奶可用过午膳了?用不用小的去准备准备?”庞管家听了下人的禀报,忙迎出门外来。
夕颜出了马车。谢过那些凤凰城中的侍卫后,一面朝侧门走去,一面抑制住满心的伤,笑道:“公主留我在宫中一同用过了。”
庞管家见她并不从正门入,微微一怔。随即想到了萧老爷子在大少奶奶初回萧府时的吩咐,不禁摇头叹息起来。忙下了台阶,紧紧随着她一起从侧门进到府上。
“太老爷说了。”庞管家缓缓跟在夕颜身后,良久才再次开口:“公主若是吩咐萧家做些什么,萧家必定会极力配合的。”
夕颜摇头笑了笑:“没有什么吩咐,只是一直惦记着萧家曾对她的好。”原本落葵是询问过她的,能不能帮助她重拾起萧老爷子的信任,但她并没有答应,因强给的命令只会给那个心思沉重又痛失儿孙的老人更大的反感,一步步来就好。
待快到牡丹园时,夕颜终忍不住朝庞管家问:“爷爷没有传我去他那里说说进宫的事情吗?”
庞管家明白了她的意思,无奈道:“就连方才的话都是小的征求了太老爷的想法后,他老人家才叫我来询问。”随即又叹了口气:“自四老爷与大少爷先后去了,太老爷的身子便大不如前,现在渐渐连事情都不肯多想,只是每日静静地出神,常常都是我在一旁央求着他出门走走,他才在院中溜上一圈,话也不多,好像心中堵着万千事情。”
这话说得夕颜有一些心疼,毕竟她是萧老爷子满怀着期望为子逸挑选的妻子,而当初又那样委以重任,每每出了事情,都会站在她的立场上说话,全然像一个亲爷爷像待孩子般疼惜,尤记得当初萧老爷子在临溪园中的院落里同尹昭轩一同品茶舞剑,颇有老当益壮之势,而如今却成了这副模样,这前前后后转眼间也不过数月的时日,果真是生与死的诀别带给人的不仅是恐惧与距离,更多的是伤痛。
“那我今儿用过晚膳后去瞧瞧爷爷吧!”夕颜开口道。
庞管家一愣,忙回道:“大少奶奶还是不要去的好,太老爷曾吩咐过,没有特别的事情不见任何人,只每隔几日二少爷会去同他禀明铺子中重要些的进出账目。如今三小姐醒了,太老爷是连落蔷院都很少再去了,说是怕看到孩子们的面孔会想到大少爷。”话未说完,已抬起了衣袖去拭泪。
夕颜听得心中堵塞,想到了四叔与子逸的死,都多多少少同自己有关,便再明白不过,萧老爷子定是不想见到她的,既然他不想见,那便如此罢了,他老人家已是日日孤独,自己也不忍再去忤逆他的心思。过了片刻,她才压低了哽咽的声音,轻声道:“若哪一日庞管家见爷爷心情好了,麻烦试问一下愿不愿见我,我只是想多陪陪他老人家而已,毕竟这府上,他老人家曾经信任的人并不多了,我只是不想他太孤单。”
庞管家有一丝犹豫,终用力点了点头:“小的记着了。”
夕颜有些疲惫的踏入了牡丹园,前些日子的闲适之感荡然无存,一解了禁足,事情便接踵而至,叫她应接不暇。
一进到园中,方妈妈与罗妈妈便不知何时悻悻地跟在了身后,夕颜虽是察觉了出来,也不愿多去理会,只是朝前行着,待过了石桥,直直往卧房中而去时,那方妈妈才开了口说道:“大少奶奶!您有客人在东边屋子里。”
夕颜心中焦躁,再加上头痛之感愈加强烈,便扶了扶额头说道:“同那客人说,明日我再亲自去登门造访,今儿着实是疲了。”
“大少奶奶好大的架子!近在跟前了都不肯来瞧瞧。”夕颜正欲抬脚往前,东边屋子便已经传来了笑盈盈的声音,缓缓顺风绕过鼻间的,是淡淡的木兰香气。
听了这声,夕颜便已然听出是谁,忙转身迎了过去,待她出了来,才摇头一笑道:“你好生勤快,这还没有嫁过来,却日日将萧府当做自己家一般。”
杜语彤瞥了瞥院中的那两个妈妈,并不去理会她的话,只笑道:“姐姐你真是进了趟宫就身价倍增,连妹妹都不肯见了。”
“不是这个缘故。”夕颜牵了她的手,往屋子中进。
语彤随着她一起,寻一处椅上坐下,目光却忍不住往这屋中低矮的窗外望去,这东侧的厢房窗子正对的是后院牡丹花圃蔓延到墙角的一处风景。她抚了抚自己的裙面,仰起脸来笑问着:“那是个什么原因让你这般愁眉不展,姐姐给我讲一讲。”
夕颜立在了窗边,望着外面已然开败凋零的牡丹花出神许久,才开口道:“太多事情,不知该从何说起。”
“姐姐你的那些个事情无非就是情与责所致,而姐姐你又偏是个重情重义的女子,所以才会比旁的人平添许多的忧虑。”语彤抬眼望了望神色飘忽的夕颜,皱了皱眉,问:“姐姐你身子不舒服吗?怎么脸色这么差?”
夕颜笑了笑:“记着曾同你说过,是那断红妆的毒未除尽所致,头痛之感时常会不期而至。”
之前夕颜也是这么轻描淡写地说,语彤只当她是同自己说笑,不想今日见了她这痛苦的表情,竟是真的如此,惊得站起身来:“既然如此,为何迟迟不医治?萧家也算是名门望族,能够请来的大夫必定不会差的。”望着窗边女子摇头苦笑的模样,她心疼地恼道:“姐姐你太不知道疼惜自己了,这样的身子还如何同子宇一同撑起萧家?”
夕颜无奈说道:“并不是我不想医治,只是这病已无人能医,总算之前吃过了解药,虽最后一颗被毁,但这残留的余毒不致夺了我的性命。”
语彤蹙着眉头,走到夕颜身旁,紧紧攥着夕颜的手,竟有些哭腔:“我只是不想看到姐姐你这样苦!”她揉了揉鼻子,忍了片刻,终定望向夕颜,坚定道:“不行咱就回去!”
夕颜笑容顿时凝住,不容犹豫道:“我不会回去的!”
“为什么?难道姐姐你就不想家吗?姑姑心心念念地盼着你回去呢!”语彤不解道。
夕颜苦涩地叹了口气,子逸与四叔的死,那个跃龙堂的堂主,自己的父亲,是万万脱不开关系的,她做不到去面对他,甚至连质问的冲动都被如今的生活消磨殆尽了,每个人都有他的贪念,也同样有着无可奈何。自己的父亲是听命于三王爷的,他没有选择,纵然他能够选择,他的欲望也已将他的良知磨灭。这个曾对自己万分宠爱的父亲,叫自己怎么忍心斥责,又怎做得到大义灭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