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但无罪还有功?赏金万两,开御道、特使亲迎,好大的排场!居然,开御道……”平淡的语气渐渐尖锐,透出一丝不甘与怨恨。
御道,专供帝王巡游之用,人民不得行走。乃先皇骄奢,命人加土填高、铁锥筑实,费时数载修筑成的道路,道路宽敞,车马便利,比走寻常道路快捷许多。
一室寂静,偶有红叶自窗外飘入,悠悠然打着旋儿,落在倚窗的高脚几上,几上一盆深碧兰花,细长的叶子随风抖动,活泼精致。
姬允祯躺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这静中有动的景致,只觉心烦意燥。原以为这次原云意必死无疑,不想今上竟然老迈昏庸至此,对原云意的宠爱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原云意因祸得福,而自己却差点丧命。不甘心,绝不放过!扭曲的神情,在那人视线转来之际,化作一丝温和的微笑。
“微暇,我的手,还可以复原吗?”她仰头看他,眼神脉脉中带着一丝凄楚。双手腕骨折断,又被刺了一刀,与废人无异。
“先把药喝了吧。”玉微暇小心翼翼地将她扶坐起身,将药碗凑到她的唇边,“至于你的手,只要调治得当,定然可以痊愈。反倒是那一刀,伤得颇重,须得慢慢养。”
姬允祯抬头看他,只见他病容之上波澜不兴,全然没了往日的亲近,心念一动,就着他的手将苦涩的药汁喝下,眼底掠过一丝算计。
“无暇!”见他要走,她忙将手搭了过去,却触动伤势,疼得直抽眉,无暇忙地按住她,“别乱动。”
“你是不是厌弃这样的我?”双目盈盈,面带戚容。
玉微暇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旋即轻轻一叹,苍白的唇弯了弯,“别想太多。想我玉微暇享誉天下,不仅仅是因为医术,还有亦正亦邪的性情。虽然你与我想象中的不一样,不过,我并不会因此厌弃你。”虽然不明白她为何变成如今这样表里不一,不择手段的女子,但自她从水中救起自己的那一刻,便注定了这段缘分。
“我只是,气你那样轻贱自己。”喜欢的女子对着别的男人献媚,任谁也无法不介怀。
“微暇——”她动容而泣,身子一斜,顺势靠在他的肩头,泪盈于睫,嘴角微勾。是算计得逞的自得。
男女相依,脉脉温情。
“公子!公子,不好了——”天星惊慌失措的喊声,惊破了温馨的氛围。
“何事如此惊慌?”玉微暇站起来,天星已推门闯入,喘气道:“奸相带人闯进来了,说是要宣圣谕!”
“多半是冲着我来的!”姬允祯冷笑。
“右相大人何在?速速出来接旨!”尖细拖长的嗓音,出自宝湘。不过片刻,一行十数人已浩浩荡荡地闯入。
为首者,正是身坐轮椅的云意,她身边是身着宝蓝太监服的宝湘。
“哟,数日不见,大人这是怎么了?”云意明知故问,笑容艳艳,“瞧这手裹得像猪蹄,脸白得跟鬼似的,怪不得连圣旨都不敢出去接。”
“敢情是怕吓坏人吧,呵呵,不愧是爱民如子的姬大人!”宝湘翘着兰花指,捏着帕子捂嘴吉吉笑道。
人群里传出几声闷笑,姬允祯面不改色。云意忽而肃容,“皇上口谕,右相大人还不跪下接旨?!”
“她身受重伤,怎能下跪!”玉微暇冷斥,面色森寒。
“不跪?”宝湘眉梢一扬,若无其事地吹了吹指甲,“杂家就当他抗旨了!”
玉微暇手捏一排银针,上前两步冷声威胁道:“倒是看看谁敢让她跪!”
“玉微暇,你凭什么阻拦?”云意冷冷一嗤,“论武,你不及华殇,用毒,你比不过风息。没有实力,就别在本相面前叫嚣!滚一边去!”
心高气傲的玉微暇何曾受过这等羞辱,目色一厉,银针脱手,飞射而来,分别冲着她的眼睛、喉咙、心口等要害部位而去,不可谓不毒辣。
然,他的针再快也不及华殇的刀。刀光剑影,十数银针皆被反射回去。高下立见。
“臣允祯,跪听圣谕。”一字一句,皆带仇恨,自齿间迸出。
玉微暇霍然回头,却见姬允祯已挣扎下床,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豆大汗珠,倾注如雨,顿觉揪心,“允祯!”
“微暇,不要冲动。”姬允祯咬牙将他推开,抬头直视云意,目中难掩恶毒,这一跪,跪的不是圣上,而是原云意。假传圣旨这类事,她没少干。而事后去找陛下理论的,都是蠢人。
宝湘清了清嗓,拖着怪异的腔调,高声道:“皇上口谕,命右相亲自护送左相回京,不可有误。钦此。”
“臣领旨谢恩。”
“嗯,右相大人可得仔细了!”宝湘捏着尖细的嗓音,意有所指地笑道:“左相大人离京日久,陛下思之若狂,加之左相大人又立了大功,这一路上,可万万不能出差池,否则、这罪责,可无人担当得起哪——”
“多些宝公公提醒。”姬允祯颤声道,忍住剧痛,挣扎着起来。玉微暇弯腰要扶,一人比他更快一步,站到了姬允祯面前。
“不如,本相来扶姬大人吧!”温柔至极的语调,却寒凉入骨,银红色的衣袂在眼前拂过淡雅的幽香,姬允祯震了下,抬头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张妖娆邪魅的脸,“你、站起来了?”
“是。”云意眉眼一弯,银红色的立领袍子,衬得她容色绝艳,颠倒众生,秀美的手扶着姬允祯的肩头,缓缓滑落,蓦然往她伤处用力一按,“我站起来之刻,就是你跪下之时。”
“啊。”姬允祯痛得浑身一抽,差点晕厥,面色如纸,冷汗淋漓如雨,痛楚难当。
“原云意,你别太过分!”玉微暇飞快将姬允祯抱起来,阴森地瞪着云意,细长的眼眸燃烧着怒火。
“过分?呵!”原云意被挑断手足筋,就是罪有应得,姬允祯痛一下,就是旁人过分……云意冷笑连连,“这只是开始!”
她从来不是善良的人。只是,师父十余年的谆谆善诱,让她渐渐将心底那一丝阴暗掩埋。
而今,她没了顾及,又终于能够摆脱残废,行动自如,没了那份彷徨无依的惴惴不安,如获新生。何不,让自己活得肆意一点?
绝世大奸臣哪,这样的身份,注定可以活得比姬允祯张扬快活。不是有话说么,这世界这么乱,装纯给谁看?
“姬大人速速收拾行装,立刻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