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到了裴将军营中之后阿仇就不再为这件事可惜了,陈文珝也并没有傻到亲身上战场的地步,到了营中就直接和裴将军通了气。裴将军虽说表情有些愕然,却没有立刻表现出来,而是配合着陈文珝糊弄了过去。等第二天出现,陈文珝就成了裴将军的新随从。
这种情况下,就算阿仇想要下手成功的可能性也不大,反而不用再在意错失良机的问题。
业亭城久攻不下,裴将军才想着找阿仇来领一支机动性高的骑兵扰乱敌人。因为是秋收时候,业亭刚刚抢收了今年很大一部分的新粮,完全能够继续坚持很长一段时间,但是若是在这里和越军打起了持久战却是不智之举。时间拖得越长,可能有的变数就越多。
阿仇看过了整个业亭附近的地形图。想了想,说道:“越军守于城中,食粮充足,不好对付。我等最好先与其制造些许困障,将其士气打掉。城内人心惶惶,我们才能更好地浑水摸鱼。”
裴将军问:“阿仇可是有什么主意?”
阿仇说道:“我看了地形图,城中似乎有一条河流环城而过……想来,应该是城中百姓往日饮水的来源吧?”
“阿仇莫非是想要截断水流?此事太耗费人力,恐怕短期内无法奏效。”
阿仇摇了摇头,说道:“只要让他们不敢引用其中的河水就可以了。城中肯定还有水井,但是大军入驻,一旦河水不能使用,那么用水必然变得极为紧张,自然会使人心浮动,我们才更好用计。”
有副将稍作思索,问道:“若是要投毒,我们也没法找到能给整条河下毒的毒药吧?”
阿仇摇了摇头,说道:“投尸体。混杂着野鼠蛇兔等小型野物和敌军士兵的尸体,一同投入上游——这种情况下,除非想要士兵全部患上鼠疫,否则他们必然不敢再饮用河水。”
这主意其实不算狠辣,但是却着实令营帐中的将士惊愕。
“此计……倒是可行。”裴将军如是说道,然后问阿仇,“可还有后计?”
阿仇点了点头,与裴将军又说了一番自己的想法,把整个军帐之中的人都听得面露惊愕之色,才说道:“我欲领军绕过这几城,深入越国腹地进行骚扰,迫使其早日出兵击退我军……如此一来,即便此计不成,我们也能强逼越军出城。”
裴将军大军不敢深入越国腹地,主要还是怕同韩越之战一样,退兵的时候被人伏击,包了饺子。阿仇只带一队急行的骑兵,就算被人伏击,也可以一触即走。
于是随后阿仇就离了主营,而军中也开始按他所说用计。
业亭城守备森严,日夜都有警戒,然而无论如何,夜间总不如日间森严。
近来城门口经常发生奇事,说是士兵听到框框当当的响声,于是让墙头的哨兵观望一番后开了城门去确认,却在城门外捡到了好几锭的金子。
这传闻传了出去,自然引了将官来质询,没多久金子就被全拿走了,说是燕军必有阴谋,金锭是证物,至于是不是真的上交了,却是不得而知。
但是这事却还没结。燕军间间续续,之后又在城门口投了好几次的金锭子,虽说前后守兵换了好几茬,几乎是每投一次就换两人,但是这事儿终究从不忿的前任口中慢慢传到了后面人的耳里。
财帛总归是动人心,只是城中将士看得森严,一有金锭子就很快有人赶到拿走了,中途虽然也有人想要藏下来,但是被发现之后直接被大军棍打死了,弄到最后谁也不敢妄动。
城门口更是加强了守卫,派来了上面军官的亲兵守着。
只是这一夜却又不同往常。
燕军平日投金,通常都是白日,所以将官的亲兵也是白日来守。只是这一日凌晨时候,守门的士兵却隐隐听到了叮叮当当的声响。
这声响比以往的投金声音要更轻,但是声响却没有什么不同。一个兵士已然靠在城墙上睡得昏昏沉沉,似是不曾听见,另一个却是心头一震,瞬间清醒过来。
此时正是三四更时候,天色微蒙但是还未全部亮起来。守城兵心头瘙痒,却是不敢妄为。生怕这是越军的计谋。但是他又难免抱着些许侥幸心理,到最后心痒如骚,等到晨光渐明,就偷偷溜上了城墙,想要看看城外是否有敌军出现。
然后城外一片空旷,远处的军营也是全无动静,显然并没有奇袭的迹象。
士兵心跳如擂鼓,却是下了城楼,用了大力偷摸着把城门开了一道缝,果然见门口躺着金灿灿的几个金锭子,顿时大喜过望。
……这一喜,就觉得后脑一痛,眼前一黑,再没了意识。
燕军攻破业亭城时,阿仇的消息也已经传来,剩下几城顿时人心打乱。
阿仇到了越国境内,就烧村毁镇,驱逐村人或者入山避难,或者逃往附近城镇,直惹得越朝怒不可遏。他本人并不接近大城,几次与军队交锋都是一触即走,引朝中君臣都怒焰冲天。
但是越军的主力被困于前线,而阿仇的这对兵士灵活无比,一般的地方军根本就奈何不了他,却引得民愤涛涛,无形中加大了越军的压力。
终于,越国朝中也开始乱了起来。
朝中连下数条圣旨,强逼前线的主将速破燕军,击退裴家军,否则就要临阵换将。
而在前线的主将,第五次收到此条命令之后,面色惨淡,却终于发出了一声命令:出城反攻燕军。
而此时,燕军正气势如虹,越军却士气低落。
这是战局开始如同倾崩一般地向着越国塌下的开始。
这一年的深秋,裴家军终于在越都城下与阿仇再次相会。
这一支曾经的精锐骑兵,此时人数已经锐减一半有余,每个人的身上都罩着乌黑到凝结的鲜血,虽然中途或许也曾一次次在山野的河流中仓促而急忙地洗过,但是却终归留下了那洗净不去的痕迹。
而此时的阿仇显然还没有在某几场战斗之后找到清洗的机会,整个人像是从尸堆之中被捞出来的一样,连头发上都沾着厚厚的一层黑红,让整头的金发都显得有些黯淡无光。
可是看到那青年的一瞬间,陈文珝却在一瞬间感到了一股震撼。
阿仇的脸庞在血污之下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不算陈旧却多少已经有些破烂的轻甲上到处都是刮痕,只有那一双眼睛,明亮如星辰,沉静如深潭。些许的疲惫并没有损耗去他的威势,反而让他整个人充满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魅力。
如是青年,不论男女,谁能不为之心折?
陈文珝见过他许多次,但是没有一次像这一次一样惊艳,像这一次一样意识到,那不是他人,而是一个名叫阿仇的异族青年。
那一双眼,如照夜明珠,谁也无法忽视那并不灼眼,却又仿佛能烧伤人心肺的光芒。
燕军兵临越都城下,整个军中目前都是气势如虹,而越都城中却是一片哀然。然而不料却在这个时候,军中出现了燕都的使者,一路飞奔到了主帐,而后禀告道:“启禀将军,京中来报。陛下受到南楚刺客袭击,已然驾崩。太后下令,举国同哀,并立十一王爷为帝——新帝命将军——即刻退兵!”
此旨意令军中所有人都为之一震。知道真相如裴将军,猛然一拳垂在了放置沙盘的桌面上,然后怒声喝道:“擒下他!”
亲兵们一愣之后,却是立刻听从了命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擒下了传令者。
传令官惊愕之余,却是拼命挣扎,一边还大叫大喊道:“你们干什么!?裴令桓,你想要抗旨造反吗?”
却听裴将军说道:“抗旨造反!?不,十一王爷与太后娘娘谋害君上,篡夺王位,乃是叛国之罪——待我攻下了越国国都,自会领兵上京,清君侧,扶社稷!”
在场所有将官都被裴将军的话弄得一愣,开始哗然。反而是阿仇走上前一步,一剑抵上了传令官的脖子,杀气腾腾道:“噤声!京中是什么情况!?莲姬凭什么册立十一王爷为帝!?她都干了什么?给我一一道来!”
有副将看两人如是神态,不由露出犹疑,说道:“将军……!”
却不料陈文珝突然开口,说道:“阿仇,你挑选一些将士,补入飞燕军,即可随孤回京!”
他一开口,所有将官都是一愣,才发现这月余跟随在裴将军身侧的陌生将士,竟然是他们燕国的君王,顿时多少有些哗然。
却见阿仇转过身来,顿了一下,才郑重答道:“遵命!”
而后陈文珝又转过身,对裴将军说道:“这里的事情,就全部交托给裴将军了。若是情况有变,孤允许你……便宜行事。”
裴将军亦是神态郑重,语气铿锵地回答道:“谨遵陛下旨意。”
传令官看到那身上风尘仆仆,却气势逼人,毫无慌乱之意的皇帝,才发现一切仿佛都走向了他所不知道的情势,突然跪了下来,叫喊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小人不知道啊。小人只是听从上峰的命令,赶来给裴将军传命而已。”
却见陈文珝微微一笑,眼中却全无笑意,问道:“……下达这番命令的,是鸿胪寺的哪位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