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立威(1 / 1)

那教引嬷嬷怎的想到“林黛玉”突然醒了,而且一醒来如此瘆人,吓得她一怔,心里头突突突的猛跳,眼见“林姑娘”气势不同寻常,登时头皮发/麻,有点不敢说了。

不过那教引嬷嬷转念一想,不过是个寄在府上养的闲人罢了,而且没见过世面,脸皮子也浅,肯定不好和主人家撕/开脸皮的。

这么一想,教引嬷嬷心中笃定“林姑娘”软弱可欺,而且身为客人,不好和自己磨脸皮,于是连声含笑说:“姑娘!林姑娘,瞧你说的什么话儿?这话儿从何说起呢?想必是方才姑娘病的太重,梦魇撒呓挣,给听岔了,是不是?!”

她说着,还用胳膊肘杵了杵身边的小丫头,小丫头早就被“林姑娘”吓得魂/飞/魄/散了,哪敢应承这教引嬷嬷的话?

小丫头心偷偷用余光觑着扶榻喘息的“林姑娘”,虽然仍是那西子的病弱之美,但总觉着,有什么不同了,她心里发怵,方才“林姑娘”说话的那一刹那,小丫头几乎给吓得跪下来,如今更是不敢说话,也不敢帮衬着教引嬷嬷。

教引嬷嬷见小丫头不说话,偷偷瞪了她一眼,满眼都是威胁。

扶着榻牙子的武曌幽幽一笑,怎么能不把那教引嬷嬷满眼的糊弄和不屑看在眼里?

武曌理了理自己的呼吸,这身/子骨果然是可以的,说两句话,生两/会儿闷气,就喘的厉害,真真儿是羸弱不堪。

武曌轻轻笑了一声,用帕子捂着嘴,微微咳嗽,看起来低眉顺眼,声音温柔,可说出来的话儿,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林姑娘”微喘的说:“看嬷嬷说的,想必了,这心里头把我这姑娘,当做是什么都不懂的大姐儿了,随便用不负责的现成话羼一羼,就能糊弄过去,平日里是不是也这般糊弄奶奶太太们的?”

武曌说的直接,教引嬷嬷脸上顿时被打了一个大耳刮子一样,因着武曌说对了,这就是她平日里的作风,但是偏生身边的那些丫头,就连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鸳鸯,见着她都要和和气气的。

这是为什么?自然是因为教引嬷嬷是有来头,那来头还不小,所以自持是半个主/子,是贾府的恩/人,越发的看不清自己的地位了。

教引嬷嬷听“林姑娘”不给自己脸子,平日里她作威作福惯了,而且被老太太分配过来给林姑娘当嬷嬷很不顺心,早就挤/压着一捧的火气没地儿撒,心中想着,今日若不和林姑娘成算成算,那往后,自己的日子还能好过了?必须让这林姑娘知道自己的厉害,才能乖乖/巧巧的。

教引嬷嬷当下换下了方才搪塞的嘴/脸,冷眼瞥斜着武曌,也是口气幽幽的说:“姑娘,我的好姑娘,你也不去打听打听,平日里,在这府里头,哪个小丫头片子见了我,不叫一声奶奶?奶奶我是当年教养大姑娘的,如今送了大姑娘进宫,做了凤凰,本该享享清福,平白被老太太发配到你这里来,教引你这等不成货色、上不得台面的村姑,是你的福气,你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吃你两口红枣汤,说道你两句怎么了?还跟我这儿咕唧上了?”

教引嬷嬷长篇大论的说着,武曌脸上没什么表情,越发的镇定下来,但是若是相识的人看了,定然是知道的,天子越是没有表情,说明着心里头越是惊天骇浪,越是可怕骇人,偏偏教引嬷嬷自豪的跟什么似的,完全没发现。

旁边的小丫头是发现了,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就是觉得双/腿不听使唤,“咕咚”一声直接跪了,颤巍巍的伏/在地上。

教引嬷嬷一看,这小丫头竟然给他人长脸子,还跪下来了?

小丫头连声说:“姑娘千万别和这老货一般计较,她年纪大了,越发糊涂,请姑娘忍让两回。”

武曌一笑,她还未说话,教引嬷嬷已经大骂道:“你这胳膊肘往外拐的小蹄子!说谁是糊涂的老货?!”

武曌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说:“我到觉着,这丫头心思透/明的多,说的不正是你么?糊涂的老货,在下人面前把自己当半个主/子,在主人面前把自己当半个狗子,浑身到下,脱不开的奴性贱骨。”

“林姑娘”的话简直字字见血,一下一下戳着教引嬷嬷的后脊梁,戳的教引嬷嬷无/地/自/容,其实就是这么回事儿。

这家府里头,等级十分森严,不过教引嬷嬷自持有恩对贾府,大姑娘一进宫,她也觉着自己飞上了枝头,平日里嚣张点,丫头片子们根本不敢和她作对,但是在主/子面前,这教引嬷嬷嘴巴甜,会说话,因此处处讨好,欺软怕硬惯了,果然是一身/子的贱骨奴性,可恶嘴/脸,想脱都脱不掉。

教引嬷嬷气的大骂说:“好好好!你寄在我家里头,寄人篱下,不夹/紧尾巴做人,还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儿了!”

她脸红脖子粗的正说着,林姑娘身边的丫鬟就进来了,雪雁并着从老太太那里调配来叫做紫鹃的。

两个丫鬟进来,都吓了一怔,她们一个取药,一个取些蜜果好备着给林姑娘吃药用的,没成想走这么一会子,竟然闹出事儿来了。

雪雁十岁左右的年纪,身材娇/小,很显弱气,又是初来乍到,所以看到了这场面不敢言语,紫鹃是老太太身边的丫头,虽然不算什么大丫头,但是深知这教引嬷嬷的嘴/脸,平时丫头们没少受她气,就跟没少受宝玉的奶娘的气一样。主/子的东西,她只管拿去用,主/子发了脾气,竟是看着她资历,也不敢告到老太太跟前,所以越发的惯着了。

武曌见丫鬟进来,就幽幽的笑道:“我不曾是什么人物儿,但是如今若不给你个教训,你还当我是个软弱可欺的主儿了。”

她说着,侧头淡淡的说:“丫头,给我掌她的嘴。”

她这一说,唬的教引嬷嬷差点跳起来,大喊着:“我可是教引过大姑娘的人,如今送了大姑娘进宫,变成了凤凰,你们就要卸磨杀驴,老太太若是在这里,都得给我五六分面子,你是个什么东西,还敢掌我的嘴?!”

雪雁怕事儿,年纪也小,而且她们初来乍到的,根本没想到姑娘竟然要掌别人嘴,不知怎么的,脾性大变,若是平日里,只是说两句挤兑的话,然后自己默默抹泪罢了。

雪雁连声说:“姑娘,姑娘这……这不太好罢……”

她说着,小声劝慰武曌,无非就是她们才来,不能和主人家作对等等。

武曌只是幽幽一笑,说:“谁是姑娘?听谁的?”

雪雁听“林姑娘”这两问,顿时哑口无言了,心里头也是一突,愣是不敢再说话。

不过武曌又说:“你说的也对,我细细想来,也是这么回事儿,毕竟来者是客。”

对面的教引嬷嬷还以为“林姑娘”服软儿了,便冷笑说:“早这么着,不就完了?”

武曌脸色一冷,话锋一转,幽幽的说:“我们来者是客,不方便做主,去,请老太太过来做主。”

她这么一说,雪雁不敢动,大家素来知道,这些旁的事情,不敢惊扰老太太,都是瞒着老太太的,因此一些老嬷嬷们,才自持是半个主/子。

雪雁不敢动,倒是身边的紫鹃,细细的打谅了一遍“林姑娘”,就在教引嬷嬷还以为没有丫头敢去请老太太的时候,紫鹃心里倒是有成算的,立刻恭敬的说:“是,姑娘。”

她说着转身就跑出去了,那边教引嬷嬷吓了一大跳,大喊着说:“你这小蹄子!去哪里!?”

紫鹃早就跑出去了,教引嬷嬷也拦不得,因着林姑娘来贾府之后,老太太十分心疼,所以就住在了老太太园中,而且还是碧纱橱中。

其实碧纱橱可以简单的理解成内间儿,老太太和宝玉就住在外面儿,不远的地方,紫鹃火急火燎的跑过去,不一会子的功夫,就听到碧纱橱外传来“踏踏踏”的脚步声,火急火燎的,随即有丫头们窸窸窣窣的说着:“老太太来了!”

教引嬷嬷这下吓唬惨了,眼珠子狂转,准备哭老哭惨。

只是教引嬷嬷那两把小刷子,怎么能逃过武曌的眼睛?

“哗啦”一声,果然是老太太亲自来了,鸳鸯扶着颤巍巍的老太太,快速打起垂帘,老太太听了紫鹃的话,知道林黛玉受了委屈,可心疼死了,连忙来了。

垂帘一打起来,教引嬷嬷还没能哭老,一瞬间就听到嘤声哭泣的声音,好不凄凉,竟然是伏/在榻牙子上的“林姑娘”先哭了出来。

林姑娘面目羸弱,身/子纤细,仿佛/经不住暮春之风,伏/在榻上,微微喘息,眼中泪花点点,用帕子遮掩着,面容还强自隐忍,好不可怜。

老太太素来最疼林黛玉的母亲,她只有这么一个贴心的小棉袄,况且林黛玉的母亲才方去世没多久,正是事儿头上的时候,老太太怎么能不心疼着林黛玉?

老太太抢过来,将武曌一把搂在怀里,武曌稍微不自然了一下,毕竟她在变成林妹妹之前,可是一朝天子,没人对她这么“亲近”。

老太太连声说:“这是怎么了?哭成这样,可是要我心疼死了!”

教引嬷嬷看着这光景,瞬间都懵了,没想到刚才还一脸冷容的林姑娘,变脸这么快?而且还如此的炉火纯青。

武曌心中冷笑,论炉火纯青,那都是在朝堂上锻炼出来的,武曌改李唐天下为武氏天下,若没有什么炉火纯青的手段本事,怎么可能做这一朝女皇?

如今只是用来整治整治一个老婆子,简直是杀鸡用牛刀,大材小用了,也算是这老婆子百世修来的福气。

武曌被老太太搂在怀中,低声呜咽说:“合该是我命苦,母亲去的早,老太太一番好心,接我过来悉心照料,我本是乡下人,见不得世面,被身边的嬷嬷骂几句下/贱/货,也是有的,本不该惊扰老太太。”

老太君一听“下/贱/货”三个字,顿时就怒了,说:“胡说!这是什么混账话?!谁说的,我这年纪大了,府里头越发的没个规矩了,今日正好都成算成算!”

老太君发火了,外面和丫鬟们顽的宝玉也听见了,连忙走进来,宝玉身边还跟着素来和教引嬷嬷关系很好的奶娘李嬷嬷。

李嬷嬷和这教引嬷嬷关系不错,因着都是半个主/子,李嬷嬷是贾宝玉的奶娘,贾宝玉都事事忍让着她,好几次想要告发到老太太那里,都被身边的大丫头袭人给劝住。

那边有人走进来,教引嬷嬷一看是李嬷嬷,当即给李嬷嬷打了好几个眼色,想要求救,毕竟李嬷嬷资历老,老太太对她也是客客气气的。

但是李嬷嬷和她一样,都是欺软怕硬的人,只是托大,到了真大的人物面前,就不敢言语了,一声都不敢咕唧。

李嬷嬷都不看她,低眉顺眼的。

宝玉一听林黛玉被骂了下/贱/货,当即也不干了,毕竟林黛玉才刚进贾府,宝玉的新鲜劲儿还没过呢,也和老太太一样,将林黛玉捧在掌心里。

老太太本就生气,宝玉还一力撺掇,把平日里对李嬷嬷的不满,也都撒在教引嬷嬷身上。

教引嬷嬷吓得“咕咚”跪下,哭老说:“老太太!老太太您可怜可怜我啊!这……这是没有的事儿,想必是林姑娘睡得梦魇了,自己杜/撰出来的,给我二百个胆子,我也是不敢的呀!”

老太太素来没听说家里婆子这么大胆子,心里也是奇怪的,其实不是没有,而是都不叫她听见,但是怀里头小丫头哭的令人心碎。

武曌知道老太太什么意思,当即用帕子捂着眼睛,低声说:“嬷嬷知道我是个没眼没嘴的下/贱/货,我这身边儿还有两个丫鬟,就算我这两个丫鬟也是没嘴没眼的,老太太您遣了送红枣汤来的丫鬟,也都看着呢。”

老太太一听,说:“是了,你说是怎么回事儿,说真话儿!”

那送建莲红枣汤来的小丫鬟一直跪在地上,听到老太太和自己说话,连忙“咚咚咚”直扣头,说:“奴/才不敢说假话呀,的确……的确是嬷嬷混骂了林姑娘,嬷嬷想吃那红枣汤,说……说姑娘是下/贱鬼……搞不好……搞不好一会子死了,吃了红枣汤也是浪费,不想……不想被姑娘听见了,就说自己送了大姑娘进宫,别人都要叫她一声奶奶……”

她说到这里,老太君已经听不下去了,断喝一声,说:“够了!”

教引嬷嬷跪在地上,像是秋风扫落叶一样打飐儿,吓得脸如白纸,比“林妹妹”怯弱不胜的脸还要白了许多。

老太太气的不行,宝玉在旁边撺掇,武曌眼睛晃了晃,随即十分懂事儿的说:“老祖/宗也别生气,为了这么个不值得,若老祖/宗把她撵了出去,指不定她怎么跟旁人嚼舌/头根子,旁人定以为老祖/宗府里头忘恩负义呢。”

老太太冷笑一声,她年轻的时候,手段也是狠的,只是年纪大了,想要享清福,所以越发的慈悲起来,此时冷冷一笑,那笑容有些怕人,说:“谁敢说道什么?”

武曌又说:“老祖/宗,不如找/人来,掌个嘴巴,发配了去浆洗,也就是了,一来可以让大伙儿们看到老祖/宗慈悲,这事儿因我而已,我只是个外道/人,也不忍心怎么样。二来呢,留她在府里,也能让旁的那些混事儿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有个提醒。”

老太太连忙劝慰说:“谁说你是外道/人,嫡亲的孙女儿都比不得你,往后谁要是敢对你不恭敬,就到我这里来说,快别哭了,可心疼死了,好,都依你,拉下去掌嘴。”

“饶命!饶命啊!再也不敢了!求老祖/宗了!饶我这一回罢!”

教引嬷嬷这下怕了,老太太则是很不耐烦,挥手说:“拉下去!”

武曌当下用帕子,遮掩着自己眼底的神色,也是身/子骨真的虚弱,轻声咳嗽了好几声,还有些微喘。她志在立威,倘或真的把教引嬷嬷撵了出去,也就被人津津乐道两三日,大府里事情多,几天之后也就给忘了,若是留在府里头,丫鬟小厮们天天能见到,谁还敢忘记?

她可不想/做个寄人篱下,认人捏瘪揉圆,只能默默哭泣的主儿,既然睁开眼睛变成了林妹妹,也是命里该有。

武曌本只求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体会一下上辈子做了一世天子都得不到的安然,但若有人欺负到眼前了,就不知到底是谁不安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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