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凌岚在李林然的搀扶下一步步的走下城门,来到了张立文的棺木前,所到之处,众人都俯下身子,把脸贴在了地上,不敢看凌岚的脸。凌岚定定的看着张立文的棺木,伸出手,像是想要亲自确认什么,却在半道停了下来,半晌,轻叹一声,道:“停灵九天,暂时安置在‘揽麟宫’,举国服丧,一年内不得兴婚嫁喜事,赌坊,妓院,下九流之流,皆闭门不出,转为地下,不可扰了他清静。”
众人领命,凌岚最后看了一眼张立文的棺木,把视线放在了大将军身上。
大将军只觉得汗毛一竖,像是被毒蛇盯上了似的,叫他不敢动弹半分。
“阿文不幸惨死,本该早日运回皇城,葬入皇陵,享死后安宁,但前方战事危急,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这不是阿文离开朕,离开皇嗣想要换来的。所以,尔等隐瞒死讯,虽罪犯欺君,却也是事急从权,无奈之举,念在尔等并未辜负阿文的牺牲,并未让我凌国将士的鲜血白流,赢了兴国狗贼,败退敌军的份上,功过相抵,此事到此为止,不必再提。”凌岚说着,扶起了满脸愧疚的大将军。
“陛下……”一干人等一个没忍住又哭了,却不知道是为什么而哭,为张立文的死?他的死,确实遗憾,但也不至于让他们难受至此,或许,他们难受的是直到现在连一滴眼泪也没流出来的凌岚,哭的是凌岚肚子里的孩子,凌国的皇嗣。
凌岚扫了一眼众人的反应,顶替了大将军的位置,要亲自迎张立文回宫。
女帝娶夫,要比男帝纳妃更讲究,最讲究的便是这迎娶麟后的仪式,大婚前一个月,麟后须得沐浴焚香,吃斋念佛,意在斩断宫外情丝,这缕情丝是指麟后与家人的情感,因为他入宫后,便不能再和家人来往,还得逐出家族,此生荣辱皆系于女帝一身。大婚当天,麟后要在三位德高望重的高僧的见证下,割下一缕头发,留给父母,当做是生养一场的最后念想,还要收下父母赠与的百字书。
这百字书得是他的父母,若无父母,则由族中够资格的长辈亲笔书写,写下对他的祝福。拿着百字书的麟后要在宫人的带领下,在家门口来回走九圈,后当众磕三个响头,再在停放在家门口的八抬大轿里换上成亲用的吉服,一直到入宫,都不可下轿。入宫后,要由女帝亲自牵着他的手,将他带到历代麟后居住的“揽麟宫”,揭开蒙在他脸上的面纱,在他的眉心点下一颗朱砂痣,共饮合卺酒。
合卺酒之后,要由女帝拉着麟后的手在宫里走一圈,向整个宫的人宣告,他们的男主子是谁,最后再到宫墙上让百姓瞻仰帝后的容颜,见证他们的婚事。
到了这里,大婚仪式还没完,女帝需要亲自拉弓射箭,对着天空连射九箭,代表着长长久久,麟后则要当众割开手腕,以血为誓,承诺生生世世永不背叛。
之后便是洞房花烛夜了,大婚第二天,帝后不必早起,中午再去列位祖宗牌位前上香,乞求先祖庇佑即可。这大婚仪式算是很繁琐的,但却是必须要有的,女帝对麟后越重视,个中细节就越是详细,但这只针对于元后,也就是女帝的第一任麟后,继后便没这么多讲究了,毕竟凌国以结发原配为最尊,其他次之。
凌岚当着众人的面说张立文是她的结发麟后,就是要给张立文死后的尊荣,无论以后如何,张立文都是她第一任麟后,后宫的第一任主人,她的结发夫郎。
而她要亲自迎张立文入宫,想来是要把大婚仪式尽可能的办完了,不然,她为何要穿着大婚的吉服?凌岚如此情深,叫众人动容,但考虑到她身怀有孕,不宜操劳,便劝说了几句。凌峰擦擦眼泪,在张立武的搀扶下,站起身,走到凌岚身边,小声道:“阿文要的只是嫁给你,仪式不仪式的,他不在乎,从简便好。”
“可朕在乎。”凌岚说着,便要下令抬棺,还是大将军跪下拦住了,只听大将军说道:“麟后走前,曾有遗言让臣下转告给陛下,麟后说他希望他能看着他与陛下的孩子平安出世,这是他唯一的心愿,为皇嗣考虑,为麟后不留遗憾,还请陛下珍重凤体,若真想完成了这大婚仪式,不如等皇嗣出生了再来补办?”
“他可还有别的话?”凌岚身形一僵,不自觉的抚摸着肚子,声音略带一丝急切,大将军摇摇头,他不能说得太详细,因为张立文已经死了,又何必再把凌岚刺激出个好歹来?凌岚深吸一口气后,朗声道:“一切从简,朕要把朕的夫郎带回家,今日,每个人都是这场婚事的见证人,将来史书上记载的,也会是张立文名正言顺的嫁入了皇宫,与朕共饮合卺酒,朕也在他的额上点了朱砂痣!”
众人闻言,默默的把头贴在了地上,张立文是名正言顺的麟后,这一点,无人可以质疑,哪怕大婚仪式并不完整,哪怕他此时此刻已经是一具冰凉的尸体了。
凌岚领着张立文的棺木先绕到张府门口,象征性的停留了一会后,便走向了皇宫,一路上百姓自发的集结在一起,目送张立文入宫,见证这一场哀伤的婚礼。
等终于把张立文送入皇宫了,不知是谁先开始的,失声痛哭起来,这一哭,便哭倒了一片。不多时,凌岚出现在了宫墙上,当着众人的面,连射九箭,她一个人完成了仪式,即便她不做这些,也没人敢在史书上记载张立文名不正言不顺,但她还是做了,大概只是为了求得一个圆满,一个独属于她的迟来了三世的梦。
“阿文,你是我的麟后了。”射完箭,凌岚对着天空灿然一笑,那么的耀眼,那么的哀伤,百姓们看着都心堵,明明她的脸上没有一滴眼泪,却叫人难受了。
回到揽麟宫,灵堂已经布置好了,凌峰半跪在地,张立武一言不发的跪在他身后,其他人分别站了两侧,都是够资格来送张立文最后一程的臣子。凌岚在李林然的搀扶下,一步步的走进灵堂,当着众人的面下令开棺,她要为张立文点朱砂痣。无人阻止,哪怕是脑子最坑的人也知道此时此刻只能顺着凌岚来,不想人头落地,那就乖乖闭嘴。张立武双手握拳,总算冷静了些,至少他哥圆满了。
凌峰看着凌岚的一举一动,心里一阵惋惜,多好的姻缘,怎么就断了?
再次看到张立文,凌岚以为自己会难过,会伤心,但什么都没有,她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为他点了一颗朱砂痣,“阿文,放心的走吧,下一世再来寻我。”
眉心点了一颗朱砂痣的张立文看着比往日要妖媚了一分,但这份妖媚却不会让人想到亡国之兆,反而是如玫瑰绽放时的艳丽娇媚。大将军等人花费了一点心思来保存张立文的尸身,到现在都不见腐坏,但都是暂时的,他的灵魂没了,躯壳保存得再好,终有衰败的一天,凌岚看着他布满死气的脸,不知是什么感觉。
伸手拿起张立文的手,轻轻的把他的手放在肚皮上,凌岚嘴角微翘,“记住,这是你的父亲,他是一位英雄,是为了凌国的江山社稷而献出自己的生命的。”
这是一家三口的温馨时刻,却因一人的死亡而显出了几分诡异,叫人移开了视线,不忍再看。再次合上棺木的时候,凌岚正想为张立文上香,就听得一声惊呼,侧头一看,凌峰晕了?太医赶紧上前给凌峰把脉,原本是防着凌岚打击过大会伤及自身,却不想会是凌峰先出事,但也难怪,白发人送黑发人,谁受得住?
凌峰因张立文的死倍受打击,加之年老体弱,承受不住这大起大落的情绪变化,晕倒后,又感染了风寒,所谓的病来如山倒,说的便是他现在的情况。张立武不得不收敛情绪,为凌峰侍疾,他已经没了哥哥,不能再没了父亲,他答应过张立文的,会保护好这个家,会看顾好父亲,那么现在,便是他兑现诺言的时候。
凌岚派了太医去张府坐镇,她也怕凌峰有个好歹,毕竟张峰然的身体较他前世的身体孱弱,稍有不慎便会出事。凌岚守在灵堂,李林然知劝不了她,便尽可能的改善守灵的条件,好在凌岚也顾忌着孩子,便没有太讲究,她只是想要陪着张立文而已。见她知晓分寸,李林然也不多说什么了,只默默的为她添衣保暖。
“岚儿,岚儿……”凌岚在灵堂旁的偏殿睡下的时候,梦见了张立文,他的头上点着一颗朱砂痣,笑颜如花,缓缓朝她走来,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小女娃和一个小男娃,男的像她,女的像他,像是缩小版的他们,一个梳着双丫髻,一个梳着包包头,特别可爱。凌岚笑了,向他们伸出手,却发现他们明明是面对面的,她的手却无法触碰到他们,这是为什么,难道在梦境中,她也没办法得到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