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第二学期的选课通知刚一下来,教务系统就瘫痪了。如今大家抢选修课已经有了经验,不会再看到“性学研究”就一哄而上,事实上,老师讲什么内容出过几本著作并不重要,上课点不点名考试开不开卷才最重要。
于是,那些面慈心善、从不“为难”学生的老师一时成为新宠。
再于是,网上开始盛传一句话:教务处选课系统、铁道部官网和火星表面,并列为人类最难登陆的三个地方。
我退出了外联部,决定在新学期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于是报名了许多比赛,听了各种讲座,还买了一本单词书。
比赛都是以小组形式进行,我被各种效率极低的小组会议弄得焦头烂额,每次我爸打电话给我,我都用一句“忙”应付过去,最后他震怒了:“我都没你忙!你到底忙什么呢?”我看着熬夜写出来的以“假、大、空”为主题的报告,忧伤地说:“我瞎忙!”
优质男青年的讲座最受欢迎。有一次来了一个海归,本科哈佛,硕士耶鲁,是某互联网企业的CEO,他说:“大家好,我们公司做的业务主要是C2C,全称就是COPYTOCHINA。”全场女生听完都笑得花枝乱颤,然后CEO同学也笑着用手拿起赞助的农夫山泉喝了一口水,露出他手上亮闪闪的戒指,所有的笑声立刻默契地转化为一声叹息。
每次听讲座时,我都被那些牛逼哄哄的人物洗脑,然后内心燃起熊熊斗志,瞬时感觉儿女情长什么的都是浮云。一个人充满斗志的典型表现之一,就是以为自己能把四六级单词背完,不少人还像模像样地打印了一份学习计划表,贴在书桌的正前方,其主要效果就是每天都能让你感觉到不学习的愧疚感。等这份愧疚感积累到一定程度时,也是时候撕下来换一份新的计划表了——歌里怎么唱来着?“心若在,梦就在,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英语老师也不断督促我们好好准备即将到来的四六级考试,她说:“不要总是指望临时抱佛脚,佛只会踢你一脚!大家都知道,单词书的第一个单词就是abandon——”
然后,坐在教室后排的林森突然插了一句:“老师,我背的是乱序版!”
43.
新一轮的百团大战再次开始,我被关公抓去为他所在的吉他社卖苦力,遇见了和我同时退出外联部的一个同学张秦,他也在发传单,热情地塞了一张到我的怀里,我定睛一看——
“《全时代》杂志社招新:A轮融资20万美金,一流的采编团队,最独特的思维,最敏锐的触角,只等待你加入,和我们一起——英雄造时势!”
“主编就是常青学姐!牛逼到不行!跟着她能学到很多东西,你有兴趣吗?”张秦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常青学姐?我在脑海中搜索了一番这个名字,恍然大悟——不就是那个传说中撑起各大外联部半壁江山,通常以“我有一个同学”开头来形容其牛逼的新闻学院大神吗?
我来了兴趣,问道:“你怎么抱上她大腿的?现在还招人吗?要面试吗?”
“招人啊,不招我发传单做什么?”张秦脸上立刻露出一副开后门的优越感:“没事,你不用走正式流程,一会儿我们开会,我直接带你去见她就成。”
“那太谢谢你了,对了,你们杂志是做什么的?”
“我们涉足各个领域,有旅游版、创业版、艺术版和访谈版等等,内容丰富,不管你的专长是什么,都有发挥的余地!我们的目标是在全国各大高校发行杂志,成为高校学生交流的代表性媒介,在中国教育体系中产生广泛而深远的影响力!”
“那个,我觉得你跟搞传销的似的。”我看着他异常兴奋的脸说。
“哎,一会儿你就明白了!”
常青学姐和我想象中不一样。确切说来,是很不一样。
短发,矮个子,皮肤有些黑,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拿着一个旧水杯,手背上的皮肤干燥得出现了皲裂,她就跟公交站里等车的路人一样,而且还是最不起眼的逃票不会被抓的那一类。
十几个杂志社成员陆陆续续坐好,全都掏出黑色中性笔,摊开笔记本,恭恭敬敬地等待她发言。我坐在最后一排,一边啃鸡蛋灌饼一边瞪着眼睛看着这架势。
常青学姐清了清嗓子,开始说话:“迟到累计十五分钟以上的,以后就不用来了。没带纸笔的,以后也不用来了。招新的事一会儿我和张秦单独谈,今天开会的主要目的是确认几个主要版面的内容。开卷呢,我已经找白岩松写完了,他写了一千五百个字,我删了五百,到时候编辑部再看看,这期的专访本来是郑渊洁,不过他昨天跟我打电话说有事要去上海,赶不上送印刷了,我就给俞敏洪打了个电话,问他能不能顶上,他约我明天晚上吃饭再谈。哦,这期的乐队还没有定,音乐版的抓紧一点,有什么想法跟我说。好了,现在一个个汇报吧,小菲你先说,孟京辉的剧评你搞定了吗?”
“咳咳咳——”我被鸡蛋灌饼里的辣椒辣得满眼泪水。
张秦转头看着我,满脸写着“怎么样我不骗你吧”。
接下来的四十分钟我都在云里雾里飘着,耳畔不时飘过某位名人的名字,常青谈起他们来就跟谈隔壁邻居似的,我偷偷问张秦:“她怎么认识这么多名人?”
“她爸是一家上市公司的总裁,家里背景很雄厚。”
“看不出来啊,穿得很朴素。”
“她不在意外表,人家有内涵啊!既能编程,又能写作,还能绘画,钢琴十级,得过法国的什么奖,会说好几种语言,随便就拉到十几万的赞助,杂志还没发行就拿到了风投,总之,不是人。怎么样,你想加入吗?”
我立刻点点头。说不定我将来也能跟俞敏洪吃个饭,和孟京辉谈谈人生呢。
我就像是一只随着洋流飘荡的小牡蛎,突然来了一艘巨大的船,我当然要拼命吸附上它那宽广的船身,借助它的力量乘风破浪,搭一程免费的顺风车。
等到会议结束后,张秦带着我去找常青学姐。
“学姐,这是刚退出校会外联部的宋词,她也想加入我们杂志社。”
“学姐,你好,大名久仰啊!”我特别热情地上前招呼。
“宋词?是唐诗宋词的那个宋词吗?”她似乎急着走,听见我的名字后,忍不住好奇地问。
“对。”
“挺有意思的。你为什么想加入我们呢?”
“我觉得跟着学姐能学到很多东西,接触到很多资源。”我诚恳地回答。
“你想加入哪个版块呢?”
“专访版,”我立刻表忠心:“我从小就对访谈特别有兴趣。”其实是因为跟这个版接触的人物肯定最大牌。
“哦,是吗,你都看过什么访谈栏目呢?”
“《艺术人生》。”
“……”
“学姐,你们哪个版缺人呢?”我问。
“你能把手机通讯录给我看一下吗?”她突然问。
“啊?为什么?”我愣了一下。
张秦撞了一下我的胳膊。
“哦,好。”我赶紧掏出手机,解锁屏幕,然后递给她。常青学姐点开我的通讯录,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她还点开了“收藏”一栏,我瞬间感觉脸上有些发烧,因为收藏栏里,除了我爸妈和我哥,只有李南宇的号码。
我有些惴惴不安,因为从常青学姐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她退出通讯录时,不小心碰到了边上“信息”一栏,屏幕又立刻变成了我的收件箱,她没有再动手指,也没有退出,盯着屏幕看了两秒,然后爽快地把手机还给我:“每周三开例会,你先跟着张秦吧。”
她说完就脚步匆匆地离开了,留着我站在原地发呆:“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被录取了咯!真奇怪,她居然什么问题都没有问你。”
“应该问什么?”
“她对人脉特别重视,如果她看见认识的或者有兴趣的名字,会让你介绍,她还看过我的□□好友列表呢。”
“这样啊……那跟着你是什么意思?”
“就是先加入我们机动组咯!”
“机动组是做什么的?”
“啊,”张秦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就是打杂咯。”
44.
参加过两次例会后,我就和杂志社的其他成员一样,习惯了常青学姐的种种出其不意。她常常在开会时,用那支西班牙语的手机接一个法语的电话,或者语气平淡地告诉我们昨天晚上又和哪位名人吃饭,顺便做了专访。最令人无语的是,她还是新闻学院的绩点第一名兼国家奖学金的获得者,而且从17岁开始就经济独立了,《全时代》杂志只是她众多创业项目中的一个。
有些人的存在,真不知是为了激励你还是为了打击你。
我加入杂志社后,一直没有机会接触到核心工作,只帮编辑部给几篇文章挑过错别字。一个周五的晚上,常青学姐突然打电话给我,让我明天跟她参加一个饭局。
我特别想问“为什么是我?”,可又觉得这样太傻了,于是干脆地答应了。
常青学姐开一辆低调的沃尔沃,载我去市里一家出名的川菜馆吃饭。加入杂志社这么久,我和她也没有沟通过几句,只是感觉她的作息时间特别怪异。她有时会凌晨两点群发邮件布置任务,或者清早五点把修改好的稿件发回,我怀疑她根本就不睡觉。我发现,许多成大事者都拥有一种不睡觉的天赋,他们为工作和计划兴奋不已,总是处于精神高度亢奋的状态。而我这种每天睡眠超过8小时的人,早就被踢出拯救世界的队伍了。人生短暂,我醒着的时间不足以创造奇迹。
我赶紧抓住机会跟常青学姐取经:“学姐,你都是怎么认识这么多名人的啊?”
“就那么认识的呗!”
“哦……比如XXX,你是通过什么途径认识的啊?”
“在一个工作室写剧本认识的。”
“那你为什么会去那个工作室写剧本呢?”
“我认识工作室的头,和他吃过几次饭。”
“那你是怎么认识工作室的头的呢?”
“……”
我看常青学姐不想再回答了,只好识相地闭嘴。
这家川菜馆肯定特别贵,我一踏进他们的门厅就看出来了。在北京二环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这家店竟然愿意租这么大一间店面,什么都不放,就摆一座木雕。
我们预定的位置在二楼的“听雨”包厢,客人还没有来,常青学姐先点了菜,我偷偷瞥了一眼菜单,被价格吓得直咽口水。
“学姐,你为什么带我来啊?”我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
“你以前不是外联部的吗?我们今天就是来拉外联的。”她瞥了我一眼,然后接起手中的电话,下楼去接客人。
过了大约五分钟,包厢的门再次打开,我看着门口站着的人,瞬间目瞪口呆。
跟在常青学姐身后的,竟然是沈泽淼和李南宇。
沈泽淼今天穿得比较正式,上身是一件灰色风衣,罩着黑色的衬衫,下身是卡其色的裤子,看上去竟然比穿正装时更精英。李南宇则很随意,蹬着一双球鞋,套着一件黑色的冲锋衣,头发依旧很不服帖——我就欣赏这种风中凌乱的帅气。
他们俩看到我,也小小地惊讶了一下,李南宇又习惯性地挑起了眉毛,我突然后悔起来——我为什么穿了一条这么肥的裤子!我为什么没涂BB霜啊啊啊啊啊啊!
“学妹,卤猪蹄很赞哦!”沈泽淼向我眨了一下眼睛,李南宇站在他的边上也露出了笑容,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
“呵呵,既然你们认识,我就不介绍了,宋词刚刚加入我们杂志社,是个挺有潜力的小姑娘。”常青学姐寒暄着,然后转头吩咐服务员上菜。
菜端上来我就傻了——水煮牛肉、剁椒鱼头、夫妻肺片……可是我不吃辣啊!
于是,我只好拼命地喝饮料。
气氛有些尴尬。沈泽淼和常青颇有兴致地谈起某部在全国赛上获奖的微电影,似乎他们二人都参与了制作。李南宇照旧不说话,专心致志地夹菜,我觉得他咀嚼的样子特别好看,不自觉地盯着他,然后他突然抬眼,把我抓了个正着,慌忙中我赶紧拿起手边的玉米汁假装要喝,结果不小心碰翻了杯子,浓稠的黄色液体滴滴答答顺着桌布流下来。
常青学姐皱着眉瞥了我一眼,按铃叫来了服务员。正当服务员收拾完残局要出去时,李南宇突然叫住了她:“可以把菜单拿来吗?”
服务员恭敬地递给他一本菜单,李南宇直接翻到最后的主食部分,说:“来一碗米饭,再来一份海鲜粥,你们俩要什么吗?”他抬眸问另外两人,见他们均无表示,便把菜单合上,还给了服务员:“那就先这样吧。”
服务员很快就端来了他点的主食,李南宇取走米饭,然后用转盘把海鲜粥转到我的面前,问:“小词,你是不是不吃辣?”
我发誓,那一刻,我特别想以身相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