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我和常青的关系降到了冰点，每次例会她对我完全视而不见，我也不想再让自己难堪，于是自觉主动地退出了。
谢非岚为我不值：“你替她卖苦力，不仅什么好处都没有捞到，还白白搭进精力和时间。”
“至少吃一堑长一智啊。”我说。
“你还真看得开。”
“我希望我在顾子言的课上也能看得这么开。”我抱着犹如鬼画符的C语言课本欲哭无泪。
这学期我们开了一门算法课，100多个人的大班，在电子实验室上课。任课老师姓顾，叫顾子言，他不仅有个特别像言情小说男主的名字，本身也是风度翩翩，英俊潇洒，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杀得了病毒，灭得死蟑螂，唯一的缺点就是——入错了行。
顾子言的课没有人听得懂，他总是兴高采烈地念着天书一般的英文原版教材，还不忘穿插几个程序员的冷笑话：“有个程序员晚上睡不着，于是开始数羊，第1只羊跑过去了，第2只羊跑过去了，第3只羊跑过去了……第32766只羊跑过去了，是的，他数到3万多只羊时还没有睡着，于是他继续数，第32767只羊跑过去了，然后，突然从反方向跑过来第32768只羊——溢出了！哈哈哈哈哈！”
全班没有人作声。
顾子言自己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哈，你们不觉得好、好笑、笑吗，哈哈哈……”
一片安静中，响起来关公犹豫的声音：“老师，天都亮了吧？”
因此，算法课成为继马克思原理和近代史纲要后出勤率最低的课，一部分原因要归结到顾子言的教学水平上，另一部分原因要归结到把算法课排在周一早上第一节和周五下午最后一节的教务处身上。每当出勤率低到顾子言开始反思中国教育的时候，他就现场写一个简易的电子点名程序，然后我们的电脑屏幕上就会弹出一个小窗口，要求输入学号和姓名。每次点名的结果都差不多——应到120人，实到70人，点名实到119人，剩下的那个哥儿们的人缘出了名的差。
终于，顾子言宣布他要采取升级版点名方式——让同学们自己站起来喊“到”了，于是，一向只派出张月同作为代表去上课的622宿舍不得不集体早起，去抢实验室最后一排的电脑。
这节课我们进行的唯一两个操作依然是开机和关机。谢非岚趴在桌子上继续睡，白绮瑞捧着一本小说在看，我无聊地刷手机。阿柳上周去爬山了；沈泽淼好像天天都在聚会；常青发布了一张天空的图片，地点定位是洛杉矶，陈垚也发布了一条新状态：小学毕业后就没春游过了，班长真给力！
不知从何时开始，春游似乎从小学生的专利变成了大学生的娱乐活动，每当北京滴雨不落、妖风肆虐的春天降临时，厕所的门后面就会被各种农家乐、度假村的小广告殖民，各班也乐得组织同学们开展打牌、烧烤、互相勾搭等有利于身心发展的集体活动，前两天班委会还在讨论是去密云好还是去怀柔好呢。看到陈垚发的状态，我突然灵光一现，对坐在对面的关公说：“班长，我们能和其他学院的搞个联谊，一起去春游吗？”
“行啊！”关公依然专注着打着DOTA，心不在焉地答道：“你联系好了跟我说啊！”
这种事情自然应该拜托交际广泛、酒肉朋友众多的林森了。下课的时候，我在教室门口堵住他，然后把他拉到走廊的角落里：“森哥，拜托你一件事呗！”
“行啊，有什么事说吧！”
“森哥，你认识工程学院计算机班大二的人么？”
“认识啊！昨天我还和他们班长一起喝酒呢，他直接喝趴下了，现在还没起来呢，哈哈哈哈！”
“你能跟他们班长说一声，和我们班搞个联谊春游么？”
“行啊，不过为什么？我们班大多数同学和他们不熟吧？”
“因为……”我在心里掂量了一下，瞬间决定把他也纳入联盟军：“因为我喜欢他们班的一个男生……”
“哦哦哦！明白了！明白了！放心吧，包在我身上！”林森爽快地答应道。和男生交流的好处就在于，他们不会追着你问那个人是谁。
“谢谢森哥了！”
“跟我客气什么，我这个人本身也很愿意成人之美，前几天晚上我还帮了个不认识的哥儿们一把呢，可惜他自己没抓住机会。”
“是吗？你怎么帮他的？”
“当时已经十一点多了，路上没什么人，我前面走着一男一女，男生不停想去牵女生的手，碰到了又缩回来，反复好几次，哎呀，我一看就知道他们处在暧昧期，就差别人推波助澜一把，捅破那层纸，我决定帮一下那个男生，于是就大喊了一声：‘扫黄啦！’没想到那个男生竟然一把推开了女生，简直是太窝囊了！烂泥扶不上墙！”
“……那不然呢？”
“换成是我，我肯定一把搂过来，说：‘乖啊，不要怕啊！’这样才对嘛！”
“那个，森哥，我的事你不用操心了……”
“别客气，别客气，包在我身上！”
“不不不，我是说真的，你忙你的吧……”
“哎呀，放心吧，肯定成！”
49.
林森办事果然有效率，第三天，关公就在班上宣布，我们要和工程学院计算机班大二的学长学姐们一起去春游。本次活动不仅有利于交流经验，加强感情，而且因为两个班一起报名，还能打八折。
为了更好地利用各种游戏环节制造巧合，谢非岚主动请缨担任春游的总策划。她在电脑前搜索了半天，终于下了定论：“我决定了，就玩‘天使和国王’的游戏！”
“这是什么游戏？”我问。
“男生和女生都在纸条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和一个想要在春游时达成的愿望，然后分别放进‘神袋’里，再互相从对方的‘神袋’里抽取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的那个人就是你的国王，你就是天使，在春游的两天中，天使要默默地尽力为国王完成心愿。当然，与此同时，你也是某个匿名天使的国王。春游结束的时候，也是天使和国王相认的时候，”谢非岚说得两眼发光：“如果气氛刚好，你就可以顺势表白啦！”
“你确定我们一定会抽中对方？”
“不确定。”
“那怎么办？”
“作弊啊！”谢非岚义正言辞地说。
为了想出一个达成天时地利人和的愿望，我连续失眠了三天。
“你就写想要一个吻。”谢非岚建议道。
“这、这不太好吧……”我结结巴巴地说，一边却又忍不住脑补这个画面……
“那就让他假装你的男友两天，争取假戏真做！”
“可是抽签是随机的啊，这会让他感觉我太随便了吧，好像谁当我男友都行似的……”我又否决了这个提议。
最后，我写在纸上的愿望是“想和天使来一张合照”。
“啧啧，既可以放在钱包，又能设为手机壁纸和电脑桌面，还可以做成T恤穿在身上，印成海报贴在宿舍，一举多得哈！”谢非岚赞叹道。
为了确保不出差错，出发前一天，谢非岚亲自到男生宿舍安排抽签（C大和许多大学一样，只允许女生进男生宿舍，不允许男生进女生宿舍），当她把李南宇的那张纸条放在我的手心时，我竟然有些控制不住地紧张。
“你确定是他的？”我问。
“当然，他亲手交给我的，还能有错？”
“你确定我的也交给他了？”
“我找了个茬，让他最后一个抽，当时袋子已经空了，我把你的纸条单独放进去，然后告诉他没得选了。”谢非岚一脸得意地说。
我小心地打开纸条。
没有落款，只有一行很好看的小字——“想看一次真正的星空”。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谢非岚：“这星空还能有假的？”
“他也太文艺了吧！怎么不干脆写祖国统一、世界和平之类的啊！”谢非岚一把抢过纸条：“宋词，不是我打击你，你有没有想过，你们可能不合适？”
“你为什么这么说？”
“有些感情呢，就像镜中花水中月，纵使美丽，却求而不得，有些人呢，就像两条永远不会相交的平行线，纵使有缘，却奈何无分呀。”谢非岚装出一副琼瑶剧女主角的惆怅模样：“哎，他是什么星座的？我给你们算一卦。”她兴奋地从抽屉里掏出那副限量版的宝贝塔罗牌。
“神棍同学，别跟我说什么缘分，”我严肃地说：“我相信科学！”
50.
周六早上七点半在校门口集合，我因为昨晚熬夜看摄影教程，一上大巴就睡得不省人事。李南宇他们班的大巴就跟在我们后面，每次我被颠簸或刹车震醒时，便会习惯性地回头看，以至于坐在后排的关公搂着家属兰欣瞪了我一眼：“看什么看！没看过秀恩爱的啊！”
到农庄领了钥匙进房间，睡眠不足我一沾上枕头便放弃抵抗了，一直在床上赖到下午三点多，才被谢非岚的夺命连环call叫醒：“宋词，你快点！就差你了！”
我这才清醒，赶紧翻包包找出BB霜和唇膏，小心地涂抹在脸颊和嘴唇上，试图让脸色好看一些。
农庄前有一大片空地，关公、谢非岚和计算机班的班长正在组织大家进行自我介绍，目的很简单，就是让天使们能认出国王的脸。
“你怎么一点自觉性都没有，一来就睡觉！”谢非岚埋怨我：“你家那个某某某早就介绍完了。”
“没、没办法，太、太困了。”我又打了个哈欠，站到大家围成的大圆圈里。
李南宇站在我的斜对面，穿着一件墨绿色夹克，双手插在裤兜里，正歪着头跟边上的女同学说话。我发现，喜欢一个人时，就变成了天然的感应器，无论在多么拥挤的人群里，都能一眼看见他。
此时，穿着一袭白色裙装的兰欣刚刚做完自我介绍，优雅得像是个电视台女主播，计算机班的男生们开始集体吹口哨，关公一把搂过兰欣宣布主权：“我媳妇！你们不要想了！”说着还在兰欣脸颊上响亮地亲了一口，引起更大一片嘘声。
等到陈垚做自我介绍的时候，计算机班班长高呼一声：“这是我们十项全能的垚哥！人称工院一朵花！经管的妹妹们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
然后轮到我了，我说：“大家好，我叫宋词，宋词的宋，宋词的词。”说着微微鞠了一躬，起身时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李南宇，他居然还在跟边上的女同学说话，我顿时郁闷了——为什么他跟我就没这么多话说呢？
等大家都做完自我介绍后，关公拍了拍手，问：“各位天使都记住自己的国王了吗？接下来就是互相勾搭的时间了，该做的，鼓励大家做，不该做的，就当没看到大家做！”
全场爆发出一片笑声，计算机班班长也站出来说话了：“有一件事，本来我不该说的，可我忍不住一定要说，希望能帮这个痴情的小学妹一把。我们班本来计划下周再去春游的，而且大家都偏向于玩真人CS，但是，听说经管2班的某个小学妹对我们班的某位大帅哥芳心暗许已久，希望趁此机会增进感情，更上一层楼——”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下，全场各种口哨声、嘘声和掌声混成一片。明明没有人注意到我，我却觉得自己脸红得像颗西红柿。
天啊，林森，我要杀了你！
“——君子有成人之美，”他抬高了嗓门：“所以我立刻就否决了其他所有春游提案，还用综测成绩威胁大家，要求班上每个男生都必须报名，不得以任何借口缺席，在此呢，希望这位小学妹把握住机会，也希望其他小学妹积极主动，今年大家都不再过光棍节！”
51.
所有联谊活动的保留节目就是真心话大冒险。
“真心话没什么意思，大家的交际圈没有重叠，所以只能选大冒险！”主持人谢非岚宣布。
计算机班班长担任击鼓的人，结果第一轮我就中奖了，计算机班的男生们开始起哄：“学妹，唱个歌呗！就唱《今天我要嫁给你》，让班长跟你对唱！哈哈！”
我拼命摇头。我从小就五音不全，唱歌永远不在调上，洗澡的时候吼几句居然还被在外间洗衣服的我妈念叨：“宋宋，你能不能不要唱了啊？”后来，我便很有自知之明地一个人躲在房里唱歌，插上耳机，把音量调到最大，这样我自己也不用听见自己的歌声了。
“不急不急，再玩一轮，挑个男生出来！”关公喊道：“我们准备了一些两个人搭档的大冒险选项！”
鼓声再次响起，一下一下，密集地敲在我的心上，当充当花束的矿泉水瓶离李南宇越来越近时，我的心跳也越来越快，然后——水瓶停在了和李南宇隔着一个人的林森手上。
“你们自己班的人还算不算啊？”计算机班班长问关公。
“算，算！我们自己也需要内部消化一下！”关公应道：“他俩还是老乡呢！”
我和林森抽中的惩罚是——
“女生躺在地上，男生在上方做十个俯卧撑！”谢非岚无能为力地看了我一眼，向大家公布纸条上的内容。
这个姿势有点暧昧，我磨蹭着不肯动作，关公在一旁劝我：“出来聚会嘛，就要玩得起，扭扭捏捏有什么意思！”
当我躺在地上，林森撑着双臂在我上方时，我才知道，这个姿势不是有点暧昧，是太暧昧了。
看着我一副上刑场的表情，林森宽慰我道：“宋词，你放心，我每周都去健身房，十个俯卧撑小意思，不会压到你的！”
我只能把眼一闭，头一侧，闻着青草地的芳香，捱过这难熬的几十秒。
我们爬起来后，谢非岚也被群众的情绪影响，当场倒戈了，乐呵呵地跑来询问我们有什么感想。
“宋词，你看林森怎么样？”她打趣道，我觉得她可能还有几分真心在里面。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林森就一挥大手：“她喜欢别人！”
“谁啊？学妹不要害羞，说出来嘛！”其他人又开始起哄：“工院一众美男等你翻牌呢！”
我的脸已经红得不像话了，谢非岚赶紧说了几句话圆场，游戏继续进行。
终于有一轮，水瓶停在了李南宇手上。与他一起接受大冒险的女生是我们班的团支书谭诺。
“男生把女生公主抱起来！”谢非岚看着纸条念道：“然后……然后……然后女生用鼻尖碰男生的耳朵……”
我靠，谁他妈写的纸条啊！我要晕倒了！
李南宇冲着身后发出嘘声的那群同学笑了一下，然后走到已经扭捏得不行的谭诺面前，低头跟她说了几句什么，我感觉自己的眼睛都要喷出火来了——你怎么可以！
然后，李南宇一把抱起了谭诺。
我真的要晕倒了！
“耳朵！耳朵！耳朵！”其他人开始有节奏地起哄，谭诺害羞地把头深深地埋在李南宇的胸口，一直没有动作，我又开始急了——你倒是快点啊！一直抱着是怎么回事！
“阿南好体力啊！”又有人开始吹口哨，然后是一片有些暧昧的笑声。
终于，谭诺迅速抬起头，用鼻尖去蹭李南宇的耳朵，也不知道蹭到了没有，电光火石之间，她就红着脸从李南宇怀里跳出来了。
我跟打了一场战似的抚着胸口，坐在我边上的一个学长关心地问：“你不舒服吗？”
我摆摆手，道：“我、我缓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