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们从沙漠回来后,苏凡经常打电话给我,进退有度却又毫不掩饰他的好感。上周末他约我去看话剧,我本来犹豫不决,可一想到那两张票是特别难抢到的《恋爱的犀牛》的前排票,我又动心了。看完话剧,我们一起去蜂巢剧场边上的港式茶餐厅吃了一顿晚饭,然后他送我回学校。整个晚上,苏凡都保持着风趣幽默、彬彬有礼的形象,但我一想到自己只是因为那两张前排票而不是因为对他有好感才答应约会的,便满心愧疚。
“我觉得苏凡挺好的,你可以试试跟他交往。”谢非岚说。
“什么叫试一试啊?”我的爱情观里,没有试一试这种概念,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存在中间的灰色地带。
“你傻啊,两个人同时看对眼的几率太小了,大多数的感情里,都是一方先动心,另一方再跟上前者的步伐。你啊,就是太执拗,非得死去活来才能在一起啊?”
“那总得有点感觉吧?”
“搞了半天,你对别人连一丁点感觉都没有啊?”谢非岚愤怒了:”那你们整天打电话你侬我侬是什么意思啊?”
“哪有你侬我侬啊,他给我打电话,我总不能不接吧?”
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应景地响了,屏幕上跳动着“苏凡来电”。
我接起电话,小声地说:“喂?”
“你睡了吗?”
“还没呢。”
他跟我说了扯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然后问:“我记得你说周四下午没有课,对吗?”
“嗯。”
“想去看电影吗?我刚好有两张《疯狂摩天轮》的兑换券。”
“我和同学约了去打羽毛球。”我胡扯道。
“我也很久没有运动了,不然我去C大吧,我们打一场比赛怎么样?”
“我技术很烂的。”
“没关系,我教你。”
“……哦。”
“听说C大的食堂不错,明天中午请我吃饭吧。”
“……好。”
“不早了,睡吧,晚安。”
“晚安。”
见我挂了电话,谢非岚特别严肃地对我说:“你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吗?”
我呆呆摇了摇头。
“你这是把他当备胎的行为。”
我愧疚地承认:“我知道我很恶劣,但我不忍心直接拒绝他。”
“你傻呀!”谢非岚吼道:“我这是在表扬你终于觉悟了啊!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天涯何处无芳草……”
谢非岚又进入了爱情专家的模式,我赶紧把头缩进被子里,摆出标准的鸵鸟姿势。
第二天中午下课后,我刚走到教学楼一层的大厅,就看见苏凡斜倚在一旁的梁柱上,低头在玩手机。仿佛感应到我的目光似的,他抬起头来,绽放出一个笑容,谢非岚从背后推了我一把,关公和林森他们发出很响亮的一句:“哎呦——”
“先去吃饭。”苏凡把手机放回口袋:“什么最好吃?”他问。
“C大的招牌餐有老干妈辣子鸡饭、猪骨拉面和柠檬鸡扒。”我数给他听。
“那就猪骨拉面吧。”
我们走到食堂,卖拉面的窗口前排了很长的一个队伍,苏凡让我坐着,他去排队,我摆了摆手,说:“你去找位置吧,我有些挑食,还是自己点吧。”
“行,你把书包给我,我去占座,一会儿过来帮你端面。”
卖猪骨拉面的小哥手脚利索,没一会儿就轮到我了,我说:“两碗猪骨拉面,一碗大的,一碗小的,小的那碗不要香菜不要辣椒,谢谢!”
“一共18块。”
我刷完卡,苏凡刚好走过来,一手端一碗面,道:“好巧啊,居然碰到了熟人。”
“高中同学吗?”我问。
“你过来就知道了。”他故意卖关子。
午饭时间的食堂十分拥挤,我抱歉地说:“我们学校的食堂就这样,吃个饭跟赈灾现场似的。”
“没关系,我们学校也这样。”苏凡轻快地说着,在一张桌子边停下:“看我遇到了谁。”
李南宇抬起头来看我,嘴角扯出一个弧度,他对面坐着的沈泽淼大声招呼道:“嗨,宋词!”
“学长……”我突然觉得有些尴尬。
“坐吧。”苏凡把餐具递给我:“宋宋,我们今天下午打球,周末再去看电影怎么样?省得浪费了那两张兑换券,这周就到期了。”
沈泽淼意味深长地看了苏凡一眼。
“我突然想起来,我的那个——那个——中国金融脱媒现状及其原因分析的论文还没写……”我颤颤巍巍地夹起一根面条,真想吊死在上面。
“这样啊,没关系,”苏凡从善如流地应道:“等你写完了,我们还是像上次一样看话剧吧,我同学有渠道,可以拿到位置好的内部票。”
“我好像有好几篇论文要写……”我愧疚地瞥了李南宇一眼,然后更愧疚地瞥了苏凡一眼。
“没关系……”苏凡琢磨不透我的态度,神色有些疑惑,但依然明朗:“对了,你最近上论坛没有?新一期活动是去云南参加SRT培训。”
“什么叫SRT?”
“全程是SingleRopeTechnique,单绳技术,是户外运动中最有技术含量的技能之一,所以这次活动报名人数众多,需要筛选队员。”
“听上去很有意思,活动时间是什么时候?”
“十一月二号到六号,因为领队是张梓牧,所以安排在你们学校校运会的时间加上周末。”苏凡说完,转头向李南宇确认:“是吗?”
“是,但这次名额有限,”李南宇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不能带家属。”
80.
苏凡临时被导师叫回学校,我也不用费心找借口不去打羽毛球了。回到宿舍,我登录论坛查看了SRT活动的说明,觉得比沙漠徒步更有趣,立刻填写了报名表。
没过两天,论坛上就发布公告说,由于报名人数过多,提前截止报名,并公布了入选名单。我翻来覆去看了三遍,也没有发现苏凡的ID,倒是看见自己的ID排在最后一个。
苏凡显然也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他向张梓牧询问,张梓牧说这次的名单是由办公室管理人员筛选的,没有经他的手。
苏凡在电话那端陷入了沉默,我在电话这端搜索云南旅游攻略。
“我不能去,你还去吗?”苏凡问。
“嗯?”我戴着耳机,没有认真听他说话。
“没事,你在干什么?”
“我在查云南天气预报。”
“……”
我没敢告诉爸妈自己要翘课去云南的消息,只好从生活费里抠车票钱,跟着关公一起顿顿吃白菜。他最近刚刚给兰欣买了条Burberry的围巾,连洗澡频率都降低了,他说洗个澡竟然要三块钱,不如攒起来买半份辣子鸡丁。
出发当天,我们在北京西站集合。这个亚洲最大的火车站随时都呈现出一派混乱的状态,旅客拎着大包小包行色匆匆,小商贩们日复一日在门口吆喝招揽,包装粗糙的北京烤鸭每天总能卖掉不少只。候车室里围着站成一圈的就是参加培训的队员们,每个人都背着一个巨大的登山包,穿着冲锋衣,互相寒暄,我张望了半天,也没有看见李南宇。
“这次没有观察员吗?”我忍不住问张梓牧。
“有啊,项目部的强哥,在那边,高高大大的那个,看见没?”
“看见了。”我失落地说。
张梓牧递给我一张车票,道:“不是你的名字,我们总共只抢到三张卧铺票,全都让给女生了。”
“谢谢,有几个女生啊?”
“包括副领队一共四个,她提前去云南了,你们三个人刚好用三张卧铺票。四十来个小时呢,挺难熬的。”
第三天下午的时候,我们终于抵达了昆明,刚下火车又转乘汽车。租的小巴在盘山公路上摇摇晃晃地开,终于,在一座小城的城外刹住了车,司机点燃一根烟,道:“这天都快黑了,你们还往山里头跑啊?”
“我们带了装备,没关系的。”张梓牧付了车费,司机师傅接过钱,嘴里依然在唠唠叨叨:“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喜欢奇奇怪怪的东西,好好的床铺不睡,非得跑去睡什么帐篷!等你们老了,腰痛腿疼的时候就知道后悔了……”
我们一行人沿着小路向前走,视野渐渐开阔,还有溪流的声音,路的尽头出现了一片平坦的草地,草地上有一个扎好的帐篷,边上还散落着几个塑料袋和一些巴掌大小的气罐。一个人影从帐篷里钻出来,张梓牧走向前,很快地拥抱了她一下,在大家的一片嘘声中,转过身来介绍道:“这是李冬灵,本次培训的副领队,也是我的女朋友。培训本身是很严肃的一件事,遵守规则意义重大,所以我们一般是禁止亲密关系的——”他讲到这里,嘘声更大了,张梓牧坦然地笑了笑,继续说:“也欢迎大家监督我们!”
另一个身影出现在小溪边,李冬灵远远地望了一眼,向大家介绍道:“那是我堂弟李南宇。”
我的心瞬间砰砰跳了起来,不敢相信地转头,看着他正披着霞光向这边走来。
张梓牧和李冬灵商量了一会儿,决定让大家先就地扎营,一会儿再走去镇上吃饭,顺便采购些补给品。
“从这里到培训的山洞,乘车绕山路约100多公里,但是直线距离只有40公里,所以,我们决定——”张梓牧大手一挥,豪放地说:“徒步40公里进山!”
“在北京附近难得进行山区徒步,我们不想浪费这次机会。我提前来云南找了当地的向导,明天一早出发,一会儿我们先去采购些食材,然后把这些便携式气罐和套锅分一下,每人背一点,在山里得自己做饭。”李冬灵补充道:“抓紧时间先扎营吧!贵重物品随身带,其他东西就扔在营地,这荒郊野岭的也没人来。”
我和一个叫于梦的女生分到一个帐篷,笨手笨脚地花了半天扎完营后,张梓牧领着大家向外走,李南宇默不作声地走在队尾,我也故意放慢脚步落到了最后。
“学长,你怎么来了……”我小声地问他。
“不希望我来?”他调侃道。
“当然没有,我以为已经有一个观察员了……”
“这是‘绿野仙踪’第一次做SRT项目,而且在这么远的地方,我不放心就跟来看看。”他解释道。
我们走了将近四十分钟,才找到镇上的第一家餐馆,老板娘热情地招呼我们在一个小包厢就座。
“每人点一个菜吧。”张梓牧拿起菜单给大家传阅。
店里只有些家常小炒,但是味道都不错。菜刚端上来的时候,大家还有些拘谨,没人动筷子,李南宇第一个开动,其他人也就不客气了。
“对了,梓牧,你们怎么回事啊,苏凡为什么没来,他是把名额让给女朋友了吗?”一个又瘦又高的男生突然问。
“苏凡有女朋友吗?”有人问。
瘦高个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那个,我不是……”我赶紧解释道。
“你别解释了,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编故事!”瘦高个一锤定音。
我偷偷看了李南宇一眼,他依然在专心致志地喝汤,脸上没有流露多余的表情,我只好低下头默默扒饭。
吃完饭后,我们每人去饭馆隔壁的小超市买了2L的纯净水,压缩饼干,麦片和一些小零食,又合买了一小袋米和几包面,以及三瓶老干妈。
摸黑走回扎营地明显比来的时候更艰难,我忘了带头灯,紧跟着于梦,她凑到我的耳边,问:“你觉得李南宇怎么样?”
“嗯?”我心里一惊。
“他挺帅的,就是有点冷,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唉,嫁个好男人,少奋斗十年。”
“……”
现在的女大学生就不能聊点别的吗?!
81.
临睡前,我们四个女生蹲在营地旁的小溪边洗脸,张梓牧举着手电筒为我们照明,嘴里念念有词:“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女生!早上起来一层层涂上去,晚上又要一层层洗掉!”
露水渐重,洗漱完毕后大家都钻进帐篷,蜷缩在睡袋里。我有个不好的习惯——睡前拼命喝水,然后半夜拼命上厕所。约莫凌晨三点多的时候,我又因膀胱鼓胀而醒了,睡眼惺忪地随意披上冲锋衣,下半身依然穿着秋裤,蹑手蹑脚地钻出帐篷,准备在小溪边就地解决。
空气里有几分凉意,月光洒在草木交错的影子上,如一层轻纱笼罩着沉睡的山林。我迷迷糊糊蹲下身,又迷迷糊糊地穿上裤子,朝着营地的方向走去。这时,一旁的大树后突然闪出一个黑影,吓得我一激灵,瞬间就清醒了。我瞪大眼睛看着那个身影向我逼近,不自觉地张开嘴巴开始尖叫。
下一秒,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是我。别叫了。”
紧绷的神经一放松,我的两条腿不自觉软了下去,李南宇赶忙伸出手扶了我一把。我听见营地那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接着就看见张梓牧钻出了帐篷,问:“刚才是谁在叫?出了什么事吗——”然后他看清了我和李南宇,愣了一秒,又钻了回去:“你们继续,继续!我睡觉,睡觉!”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和李南宇贴得非常近,于是不自然地扭动了一下身体,压低声音说:“学长,大半夜的你吓死人呀?”
“我起来解手。”
“啊……你、你不会看到了吧?”
“看到什么?”
“看到我、我……”
“咳,”李南宇突然明白了我在问什么,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没看到!”
他放开扶着我的手,我立刻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点点。他的目光追随着我的脚步和一地的清辉月色,落在了我粉红色的秋裤上。
“我去睡觉了!”我一把捂住脸,转身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