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
我的雅思竟然意外考了7.5分,收到了伦敦L大交换生的面试通知。
举行面试的小会议室里坐了好几个同学,个个正装出席,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坐在我旁边的男生还在桌子底下偷偷地翻书,嘴里念念有词地背诵着布莱克-斯科尔斯公式。
L大的教授是个戴着眼镜的老头儿,笑眯眯地请我们喝水,然后慢悠悠地用英文说:“大家放轻松,今天的面试只有一个问题,请描述一件你做过的最特别的事。从最左边的同学开始吧!”
“我代表中国参加过哈佛大学举行的模拟联合国比赛。”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神气十足地开场,紧接着陈述了一番自己在国际关系领域所获得的成就,什么国际大会,什么领导人接见,什么亚洲人才计划,一个个高大上的名词让在座的其他人都暗暗吸了一口气,顿时产生了井底之蛙的自卑感。
L大教授却神情严肃,喜恶难辨,低头在笔记本上刷刷写了一行字。
接下来的一个男生是个学霸,发过好几篇A类文章,还参与编写了一本专著。
再接下来的一个女生是英语达人,一口标准的伦敦腔十分悦耳动听。
一场面试很快变成了自我介绍会,我才发现身边竟然藏龙卧虎。精英们就像一支离弦的箭,“嗖”地一声飞过,不见踪影,只隐约听见了风声,当自己回过神时,早已在恍惚间落后了十万八千里。
没有什么背景可以吹嘘的我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问题,语气平淡地陈述了一遍自己组织的为偏远地区人民免费照相的活动,L大教授随意地问了我几个问题,然后在笔记本上写了一行龙飞凤舞的花体字,打头的三个字母很像符号X和单词No的组合。
中午吃饭的时候,李南宇问我:“面试怎么样?”
我耸了耸肩:“我看没什么戏。”
“不去也好。”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
“也不知道是谁之前满口独立自主、开阔眼界的大道理,一副巴不得我远走高飞的样子。”我耿耿于怀地提起之前试探他的事。
“我说的不是大道理,都是事实啊,”李南宇浅笑:“L大享誉世界,异国生活也是一种难得的锻炼,对你未来的发展有利无弊。”他说着伸过筷子,把我碗里的香菜拣走:“可是,我现在觉得这些益处也没有那么重要,如果你需要,我给你也是一样的。”
我抬头看他,眼眶莫名有些发烫,他却神色坦然。
“阿南,”我有些犹豫地问:“下学期你就大四了,你想好了要工作还是继续读书吗?听说你们计算机专业的同学百分之八十都去美国深造了。”
“我不会离开北京的,”他安抚地一笑:“‘绿野仙踪’在这里,而且你也在这里。”他扬了扬眉:“再说,应该换我担心吧,听说南方的父母都舍不得女儿离家太远,你不会毕业后头也不回就走了吧?”
“不会的,”我特别大义凛然地挥了挥手:“飞机又不是白发明的!我爸我妈想我的话,可以来北京看我嘛!大不了在我们家隔壁给他们再买套房子嘛!”
“你说谁家隔壁?”李南宇目光炯炯地追问。
“我说我们……”我眨了眨眼睛:“我说,呃……”
“——哎呦,天要下雨姑娘要嫁人,拦不住啊!”林森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将餐盘往桌上重重地一放,屁股潇洒地一落,道:“这都开始商量买房子了!你们这是明目张胆地虐单身狗行为!要检讨!”
“不好意思,我们不是故意来当电灯泡的,但是方圆一百米以内都没位置了。”关公跟在林森后面,像模像样地道歉。
我和李南宇向边上挪了挪,给他们让位。
“期末复习得怎么样了?”关公问。
“纳尼?!就要期末考了?!”林森一脸震惊:“不是刚刚期中考完吗?!”
关公不理他,自顾自道:“张明行什么狗屁重点都没划,当然这个学期他除了鄙视我们,什么狗屁知识也没教……还有那个坑爹的实证分析课,直到现在我连怎么打开软件都没学会……”
“你够啦!”林森冲他嚷嚷:“现在说什么都不会,考出来全是A!”
“我当然要担忧了!”关公一脸愁苦地说:“林总,我不像你,有家业可继承,当然可以天天去喝酒!我也不像她——”他说着指了指我:“有男人可以依靠,当然可以天天抄作业——”
“喂,谁天天抄作业了——”我把筷子用力一放,在桌子下踢了关公一脚:“你不要破坏我的形象!”
“干什么,这么暴力,小心嫁不出去!”关公下意识地一躲,然后向李南宇告状道:“学长,宋词和谢非岚混久了,越来越像泼妇了,你看她的那盘盖饭,简直跟狗啃过一样,你可要想明白再娶进门啊!”
我低头看着面前的韩式铁盘牛肉饭,发现他陈述的竟然是事实——沾了甜辣酱的豆芽、泡菜、牛肉沫糊成一团,颜色看着就影响食欲,餐盘边还掉了一圈米粒——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在李南宇面前竟如此不加掩饰,从实力派演员转变为本色出演了?
我不好意思地转头看李南宇,他却好笑地听着我们吵架,扒拉完碗里最后一根面条,然后指了指我的碗,问:“你还吃不吃?”
“不吃了……”
“刚好我没吃饱。”他说着端过我的餐盘,神色自然地用勺子挖起剩饭,还不忘将粘在餐盘上的泡菜刮了下来,一并送进嘴里。
我呆愣地看着他,心尖仿佛掠过一片柔软的羽毛,连带着十指都变得酥麻了。
“受不了啦!”林森一脸痛苦地用手捂住脸:“你们这种花式秀恩爱的行为,十分不符合建设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精神,我要告老师!”
179.
有些老师上课的时候是一套,布置作业的时候是一套,考试的时候又是另一套。比如说张明行。
他抓紧最后一节课的时间彻底鄙视了我们一番,大意是说我们头脑简单、目光短浅、胸无大志,最后他表示,他的期末考试不会沦为俗套,只有一道论述题,全靠平时积累。
“平时我们积累了啥?如何讽刺打击别人吗?”关公可怜巴巴地说。
“我的考试,考的不仅仅是脑力,还是体力,字写得多的人自然比字写得少的人的分数要高,毕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再者,字写得漂亮的肯定比字写得难看的分要高,毕竟见字如见人嘛,见了美女帅哥,谁都会心情好一点!”
“他可真坦白。”林森感慨道:“像我这种从小最怕写作文,字体又很飘逸的人,就听天由命吧!”
张明行上课不用课本,也没有PPT,压根没有重点可猜,全班同学都把希望寄托在了学霸张月同身上。张月同参考了各种版本的教材,连夜整理出一份重点,人手复印一份,大家都秉着死马当活马医,但凡是重点总比摸瞎好的心态,开始死记硬背。
“你可以只背标题,具体内容到了考场上再自我发挥。”张月同好心地提示我。
“可是,仅标题就有12页啊!”我郁闷至极。
唯一令我安慰的是,每个人都很郁闷——自己当初为什么拼死拼活选了这门课啊?
考试前一夜,声势浩大的刷夜军团又占领了走廊,只有我偷偷拎着书包溜出宿舍,到主教的小阁楼和李南宇汇合。
夏夜闷热,学校通宵供电依然不足以平民愤,在某个38度高温的夜晚,同学们集体出动,在宿舍楼下摔了一百多个暖水壶表达不满,强烈要求学校装空调。据说学校BBS的管理员顶着来自上级的巨大压力,将置顶帖改为“领导们在家里吹空调喝茶的时候,有没有想过祖国栋梁们的感受!”回帖高达七千多楼,创下了C大的历史记录。
在这场轰轰烈烈的学生运动中,李南宇十分淡定地从旧车库里淘来散热器、保温箱和抽水泵等器材,自己制作了一个简易的空调,效果虽然没有真正的空调好,噪声也很大,但是小阁楼的温度确实有所下降。
“会不会很吵?”见我背书背得直皱眉头,李南宇关心地问。
“不是空调的问题,”我愁眉苦脸地说:“是我太笨,背不下来,脑子已经不会转了,还有四个小时就要上考场了,怎么办?”
李南宇将我抱坐在他的腿上,吻了吻我,问:“现在清醒了吗?”
我抱着他的脖子,道:“好像更迷糊了……”
他的脸又凑了过来,一本正经地说:“好像药效不够强啊。”
又一记缠绵的吻后,我整个人软绵绵地趴在他的身上,彻底没有了背书的心思。
“订了回家的票吗?”他轻轻抚摸我的背,柔声问道。
“还没呢,考完试再说吧。”
其实我很苦恼,一方面,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家人团聚,另一方面,我又不想与他分别。可是,即便我留下来,我们也不能时时刻刻约会,难道我要独自守着又热又闷的宿舍,整日发呆不成?
李南宇肯定也想到了这一点,他静静抱着我,沉默了许久,然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小词,可不可以迟一点回家?”
“可是我留下来做什么呢?”
“考个驾照吧,暑假有很多人留下来考驾照。”他提议道。
这确实是个好提议,因为我本来也打算回家考驾照,不如就在北京多留一个月,既能学车,又能和他在一起,一举两得。
于是,考试结束之后,我便给我爸打电话,知会了这个消息。不出意料,我爸强烈反对我的提议,而且他的理由十分充分。
“宋宋啊,学车很辛苦的,在家好吃好喝,老爸给你找个熟悉的教练,不是很好吗?在北京跟着其他人一起排队学车,简直是自找苦吃。”我爸突然有些狐疑:“你不是最怕热吗?怎么会愿意留在没空调的宿舍?”
我灵机一动,给了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老爸,我不是跟你提过我组织的一个公益项目吗?暑假我们还会组织一期活动,我得留在北京负责,我只是想顺便把驾照考了。”
“什么公益活动啊!国家都不操心,就她瞎操心!”我听见我妈在电话边上嚷嚷:“算了算了,不管她,随她去吧!”
我爸呵呵笑道:“好吧,那你自己注意一点,钱够不够花?”
“够了,哥哥上个月给我打了点。”
“你别老花你哥的钱,你嫂子要有意见了!”我妈又在一旁数落我。
“知道了!”我不耐烦地挂掉电话。